闻言,那红花绿柳二人面面相觑,准确的来说是面具对面具确认了一下旁边这面皮白净的少年在招呼的是自己。
二人齐齐转过头来,那两张面具直把师夜光看的呆在了原地,心道,现在卖面具都这么好赚了麽,不由暗暗盘算起以后的营生。
这两人的面具,一个打了三个叉,一个打了三个勾,别说审美、师夜光看了半天也没在这面具上找到一个洞。
谁知那绿衣人却似乎能看见一样、顶着一张三叉脸对师夜光看了半晌,似是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不得了了,这位人妖老弟,你这刺青当真超凡脱俗,凌驾于一般妖鬼的品味啊,啧啧,花兄,看到没”,
隔着面具,似乎也能感觉到这三叉绿衣人的兴奋,那三勾红衣人似乎“哼”了一声,道:“没脑子,这哪里是刺青,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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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夜光还在兀自思索刺青的问题、那三勾红衣人的话也还未说完,台下坐着的一群妖鬼突然哄叫起来,戏台一边赫然站了一排画着丑脸的乐师。
师夜光心想,既然都开演了,先看看那女子特意将自己引到这戏园子有何目的。
他隐隐觉得那三勾红衣人似乎又看了自己几眼,也不管。
只听一个悠长又温和的男声响起,“咦~~~~呀~~~~~”,一个又高大又粗壮的身影随着那鼓点,背对台下、慢慢踱了上来,师夜光一看,这背影一身红色新嫁衣、一手掩面、一手垂在虚空,好一个......开场,声音也有些熟悉。
不过,这新嫁娘的动作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每一个关节上似乎都有无形的线,只是这线用得极好,动作非但流畅、且一举一动妩媚之极、甚至从那膀大腰圆的背影里也能窥出些女子的柔美来。
台下又开始起哄
“下去,下去,哪里来的水桶娘,陪老子票钱”
“欸,还不如我呢”
一声怒吼响起,“都给老子闭嘴”
师夜光能听出来,这声音是前排那猪头人,心想,大概这便是戏园子老板,不仅坐在第一排,还搂着个蛇美人,说话么,也算掷地有声。
岂料,话音未落,猪头人对着那蛇精一掌拍了下去、那蛇精本来就只有一根脊椎、一下子就被拍得扁扁的、血浆四溅,再看过去,蛇精坐下那椅子精居然十分贪婪地在吮吸那些血浆、嚼食蛇肉,而那猪头人面无表情,似乎做了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师夜光却只注意到那人面鸟在猪妖做这一番动作之前、双眼闪过的寒光。
这拍、吮、嚼下来,其他席上妖妖鬼鬼如同吃了哑药一样,似乎都被方才那一拍给吓懵了。
师夜光也开始暗自琢磨是否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见过这人面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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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台上那新嫁娘缓缓转过身来,转身的同时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师夜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呆愣愣杵着;
他尴尬地转过头去、只见身边三叉和三勾也都愣住了,只见那三叉绿衣人用胳膊肘推了推那三勾红衣人,那红衣人立瞬间用一只手覆在绿衣人手上,似是让那绿衣人冷静点儿,
师夜光心道,这副场景,任谁都承受不住吧。
台上那转过头来的不是颜达又是谁,师夜光看得两只眼睛都直了,不过颜达的脸色并不怎么难看,只是眼神警惕、台上台下来回梭巡。
此时,师夜光眉上两个金字又闪了几下,他方在专心看颜达,没料到颜达的目光唰的一下扫了过来,他的心突然“咚咚”跳了两下。
眼看颜达的脸愈来愈黑、甚至要翻腾起来,师夜光暗暗往下缩了缩。
台上鼓点又响了起来,师夜光露出两只眼睛往戏台上瞄了过去,颜达虽然脸臭,但还是老老实实任由那丝线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于是他心道,这孩子果然是长大了、遇事冷静多了。
他瞅了瞅身侧,那眼妖的两只眼睛早就跳到前排的妖怪肩头去了、而那红衣人的手依旧紧紧地覆在绿衣人手上,师夜光心里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看戏。
随着那戏慢慢进行下去,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几个如颜达一般被丝线控制的真人上台了,说他们是人,还真是,可是若是在普通人眼里这些都是死的已经不能再死的骷髅,不过,他们的眼珠都在那骷髅眼眶里滴溜溜转动、嘴巴随着那丝线一张一合,四肢则随着那丝线上下腾挪,骨架上还挂着丝丝缕缕当断不断的血肉。
看了一会儿,师夜光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提灯笼的小艾姑娘给他说的故事麽。
颜达此时脸色已经和锅底差不多了,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那些连着血肉的骷髅在他身周转来转去,一会儿演他的爹、一会儿演他的情郎和他耳鬓厮磨。
师夜光心里有些担心起来,不知道这傻徒弟是真不能动还是故意装的,居然装的这么配合,真是少见,想到此,他左手伸进衣襟,摸了摸,还好,还在。
突然,隆隆鼓声响起,戏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披战甲的骷髅,举起一把长剑像天指去,然后这骷髅就被丝线给扯了上去,师夜光心想,这应该勉强算是..........上天吧。
很快,就要到新嫁娘寻死的一幕了,师夜光心里一紧,小艾那样子应该是被吊死的,所以这会儿死法应该也一样,虽然作为飞升得仙官,这吊是吊不死的,可是他的心仍然怦怦跳个不停。
眼看颜达开始一步一步走到那凭空掉下来的绳套边,师夜光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地连手都开始冒起汗来。
谁知,他拽着符的左手突然被一下子拽住、抽了出来,下一个瞬间,他已身在戏台,再一眨眼,他已经被什么人带着跃上了、不,准确的说是飞上了半空、凌驾在戏园之上。
师夜光眼角余光一瞥、瞥到一袭红色嫁衣,方安下心来,只是方才左手被一抓、那一把定神符都洋洋洒洒掉了下去。
“定”,他心如刀绞、喊出一个字、这符他原本是想用在那人面鸟身上的,而且也只准备用一张的。
随着他那一个字喊出,那些座位上那些原本已经站起身、或者半站的妖鬼们都停在了原地,只嘴里还嘟囔个不停。
“妈的,还老子票钱”,
“真是见了鬼了,这世道,水桶娘、人妖都有人抢”
“快快,谁帮帮我,有东西咬我裤裆阿,哎呦,你等着,等我能动了就烧了你”,
师夜光的定神符似乎作用不到最下面的椅子精们,他心里暗道作孽,下次画符要画得长一点,要一视同仁。
“快叫殿下、叫殿下来管管”,闻言师夜光向下看去,没看到有人回答。
那人面鸟早就不见了踪影,师夜光虽然觉得不对、却也想不出那种既熟悉又诡异的感觉的来源,心道也许是几百年前见过,时间太过久远了,不记得也不怪自己,等回头有空再慢慢想。
被拽着无奈地飞了一段,终于在一条清净的小巷子里落了地,不过这地落得倒是很温柔,揪着他左手的是那绿衣人、一双手看上去又白又软、如女子柔荑。
颜达却被那红衣人揪着后领落地、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嫁衣还是脖子被勒得太猛。
“我们走”,那红衣人一边疯狂抖手腕,一般朝那绿衣人道。
那绿衣人犹豫了一下,对着师夜光拱了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再和师兄讨教刺青”。
“讨什么教,还不快走。耽误正事”,那红衣人转身就走,那绿衣人又作了一揖跟了上去。
“欸,柳兄,这些武将真是又高、又沉、又粗俗”
“哪里哪里,花兄,咱们现在去仙乐坊吧”,
..........
那二人声音还未远去,颜达便已将那一身红嫁衣脱了下来、往手里一团、扔在了一边,双手握拳,瞪着那红绿二人的背影。
师夜光却把那团嫁衣收了起来,快步走到颜达身边,道:“颜达,你,你没事吧,那些丝线有没有伤到你,欸,真是”
他双眉蹙起,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还是不放心,一个关节、一个关节摸过去。
似乎是忍受不了这种轻抚、颜达伸出手,一手握住师夜光两只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我,我没事”。
他握得有些紧、师夜光皱了皱眉头,颜达见状立刻放下,师夜光边揉着手腕边道:“颜达,那两人是.........”
这两个人肯定认识颜达,而且既然出手救他们二人,应该是同道中人了。
颜达哼了一声道:“师父还记得我方才提过、那两个领闲职的武神。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种东西,他们那面具可以收敛周身气息,就算不敛去一身灵光,也绝对不会被妖鬼认出来”。
闻言,师夜光突然觉得,做生意的信心瞬间没了。
忽地,想起来什么,他又道:“颜达,我是被那女鬼的灯笼带到这里来的,你是踩中了什么法阵麽”?
颜达愣了愣,点头道:“地上摆的是五鬼迷魂阵,我踩碎那骷髅的一瞬就到了这里,就将计就计了,没想到......”
师夜光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红花绿柳。
颜达又摇头,道:“暂时没有头绪,不如我们先出去看看这是何处,再做打算”
师夜光道:“嗯,先出去看看”。
说罢,他又回味起那出戏,还有那诡异的人面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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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走出小巷,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没想到从这僻静小巷子出来,竟是如此热闹的集市,他们所站的巷子应该在集市的中间,街上热闹非凡、妖来鬼往、熙熙攘攘。
有人摆摊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方才师夜光见过那有手有脚的眼妖们、见他看过来,有一只自带睫毛的眼球还朝他使劲儿眨了眨,他立刻转过脸去狠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又摸了摸眼皮才放心;
另一边摊上放着大小不一的椅子精、个个尖牙獠齿,只要有妖鬼经过那摊位,那些椅子便呲牙咧嘴地吓人、不过那摊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东西迈不出去,倒是师夜光一见那椅子精,觉得裤腰一沉;
忽地,似乎闻到食物的香味儿,师夜光兴奋地循着味道走向一个临时铺位,原来是个包子铺、恰好有刚出笼的包子,他这次又饿了许久,想去买几个包子垫垫,可摸摸自己的口袋、颜达给的钱似乎在摸符咒的时候弄丢了,于是抬头看去,颜达却只是摇了摇头。
店家看到二人,一张嘴咧到耳根子,两只眼睛如同猫一样泛着绿光,笑着说道:“请,随便拿”。
听罢,师夜光两眼放光,觉得这摊主虽然长得恐怖,却有颗善心,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拿多,只拿了两个,塞了一个给颜达。
颜达的手刚准备说什么,刚好旁边路过一个乞丐,那乞丐身形佝偻,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看起来饿了很久了,师夜光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中的包子递给了乞丐。
乞丐接过包子,便如同饿了很久的野狗般、狼吞虎咽塞进了嘴,可是包子一入口,就化成一团火焰,乞丐包子没吃成,下半张脸登时变成了一个似乎被灼烧过的窟窿,泛着血肉的焦糊味道,而那火焰似乎还在继续,一直到那乞丐的肚腹,不消片刻,乞丐的整个上半身都被燃烧殆尽,只剩下那半身在零星火苗的蚕食下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