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夜光隐约有些明了、可心底的恐惧还是抵不过心头贪恋，虽然手心濡湿、他的那只手却还是老老实实叠在颜达手下。
突听“哐啷”“哐啷”两声，二人齐齐看去。
“这、这，真、真对不住了”，原来是那妇人手中的两个木杯子掉在了地上，她眼神有些闪躲地道：“我，我再去倒”，可地上分明没有任何水渍。
师夜光转头向颜达递了个颜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手抽到最后只剩几节指尖的时候、颜达似乎虚握了一下，师夜光抿了一下嘴、嘴角弯起、心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压抑住内心情绪、他蹲下帮那妇人捡起木杯、温言道：“这位婶子，不用麻烦。其实我们不过顺路，恰好看到小生，真不用客气”，他顿了顿，又问道：“敢问婶子，这附近可有驿站”？
“驿站？这、这儿可真的没有，别说这儿啊是坟冢、就是那村里也没有驿站，欸，太小了”，那妇人嗫嚅了半晌、忽然间抬起头对着师夜光，双眼发亮，道：“二位公子若不嫌弃、便在我这里休息一晚吧，小生的哥哥正好出、出去营生、空出一间房来”，那妇人显然有些殷勤地过头，不过师夜光和颜达却是都点头答应了。
“大哥哥”，还是那个怯懦的声音，师夜光顺着声音来处看去，那孩子已经洗干净脸、换上了另一条蒙眼布，这一条似乎织得稍微疏一些、所以那孩子能识路认人。
此时再细看这个孩子，只觉得他当真长得十分清秀、肤色白皙，与这妇人完全不是一个模子。
“大哥哥，留下来吧”，这孩子走到刚站起身的师夜光身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襟。
“嗯，小生，那今晚我和那位哥哥便留下来，陪小生”，说罢，他用手温柔的拨了拨孩子细嫩的头发，又道：“这位婶子，那我们便叨扰一夜了”。
“娘亲，今晚我要和大哥哥睡”，这孩子用一种命令的口吻朝立在一边妇人道、接着又朝着师夜光抬起头、似乎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布直直地盯着他，“大哥哥，好不好”。
师夜光没有回答，他倒是不害怕这个诡异的组合、他担心的是颜达睡在哪儿，可那边颜达道：“哥哥，我睡一夜马车。咱们还一起睡过呢”，他弯着嘴角、似笑非笑，两眼也弯起看了一眼那个孩子。
晚上没有吃食、茶水也无。
“师父，早些休息”，说罢，颜达指了指自己右眉。
师夜光点了点头，那孩子依旧牵着他的衣襟，似乎不打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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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黄道吉日，正是“无名观”五位弟子拜师入门。
这道家拜师颇为严格，要备香表、贡品、爆竹、烟花祭拜鼻祖、历代祖师，可在师夜光这里便一切从简。
只让五人简简单单行了祭拜之礼、师夜光亲自拈香、亲自为五人加持灌顶、便算拜师入门。
接下来，便开始宣读三皈五戒。
师夜光前一夜颇花了番心思仔细想了一下当时自己旁观师父师念庵收徒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他长身立于观前，对面前躬身低头的五位弟子缓缓地道：“无名观无名、弟子皆有名，一者，不得杀生；二者，不得荤酒；三者，不得口是心非；四者，不得偷盗；五者，不得邪淫，此五戒者，持身之本，持法之根；凡能持此五戒精进无虞者，益算延龄，天神护佑，永脱五刑之苦，世世不失人身”，师夜光庆幸自己背得滚瓜烂熟。
两声“师父”同时响起，自然是明光和虚光，如今的诺言和诺情，除了这两位高高在上的殿下，谁敢造次。
“诺情、诺言”，师夜光的声音有点冷、有点疏离，他是观主、又是国师，也许当初那句“肥猪上树”给两位殿下留下了不正经的印象，此时立观收徒正式立规矩最好的时候、错过了就更没机会了，况且还有其他三位弟子在。
“悟爱奉王上之命教导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可懂得尊师贵道之理”，师夜光边说边走到观前更高一级台阶。
虚光未作声、只毕恭毕敬躬身行礼，低头的瞬间两边嘴角勾起。
“师父，我....”，明光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
“诺言，绕着无名观跑十圈儿、跑完之前不得用膳”，师夜光冷冷地道、同时食中指相并遥遥一指、那正欲张口的小少年登时被噤声了，只见他面上绯红、双眉呈八字、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而且在这些平民面前出丑，他当真是又急又羞又恼。
此时，虚光走道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小小的明光面上立刻没了表情，眼里、面上都是惊诧、害怕，师夜光虽然好奇地要死了，可也不能问、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严师模样，他心里暗暗想，以后总有机会从明光那里问出来到底虚光说了什么。
看着明光已经开始跑了起来，他道：“你们四个跟我进来吧，给为师的师父再上一柱香吧”。
他去了宜乐不过三年，再回到机律云别观，却已经不见了师父师念庵，观里的人也早就都换了一拨，只留下了峰顶四季如春、绯桃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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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不可予君闻、唯借春风寄相思”，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似在耳边又似在虚空中一样缥缈，他右眉微不可见地闪了一闪。
师夜光慕地睁开双眼，心想也许是因为越来越靠近青腾了吧。
不过还好，他这一觉睡得还可以，虽然仍是往事。
他揉了揉脑袋，睁眼看了看身侧，那孩子还在睡、再一看天还未亮，便悄悄地起身，站走到门，抬头看着头顶渐渐淡去的残月和渐渐亮起的天际。
他不知道，自己恨不恨明光，恨，怎么能不恨，可是，可恨之人又有可怜之处，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刻意想那一段往事，然而故地重游，他又如何能不想起。
今天接二连三被迫回顾七百年前的旧事，他有些神思恍惚。
顺着那段记忆继续往前，他嘴角又禁不住向上翘起，还记得那时两位殿下刚知道他是神仙时候的模样，明光一脸的惊讶、眼睛又大又圆、嘴张的大大的，那样崇拜的眼神、那样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简直就是一条巨大的毛毛虫；
继而想到虚光，那平日里喜怒哀乐都不行于色的少年人、眼睛里虽然满是惊讶和了然，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笑、可那笑里却装着失落和释然；
想到此处，他想，也许那一世虚光的宿命彼时便谱写完成了吧。
“大哥哥”，一声糯糯的呼唤，师夜光心头一颤，心想，怎么这孩子也醒了，这才刚过四更呢。
“大哥哥，我，我憋得慌，我尿急“，原来这孩子是想解手。
于是他站起身来，牵着孩子去解手。
待解手完，他又牵着孩子的手往回走。
灰蒙的天色里有个、清楚地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静静地看着他们，是颜达。
“阿颜，你也醒了”，师夜光有些开心、虽然只是几个时辰。
“嗯，想看看师父”，颜达淡淡地道，一片灰蒙里，他的双眼明亮如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