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婷靠在车后座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酒精的气味。涵朝着她家的方向开去。距离不近——林夕尤估算着从陈雅婷家到酒吧的距离,问题在于这个酒吧距离她的公司距离也不算近,有意思,林夕尤眯起眼睛。他不急于询问陈雅婷什么,只是给这个酒吧打了个标记,这里对她而言必然有其意义。最好的结果是这个酒吧和她的感情史有关系。当然最坏的可能只是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喝酒而已。
说点什么。陈雅婷试图开口,但酒精如同一块烙铁一样烧灼着她的大脑,她仿佛能闻到自己的肌肤被灼烧的焦糊味道和脑浆被烧得沸腾之后的那种蛋白质气味。说点什么,她努力的张开嘴,宛若退潮之后被冲上海滩的鱼一般。贪婪地呼吸着每一丝可以摄入的空气全然不顾自己的腮已经布满血丝——说点什么。
林夕尤依旧沉默着,陈雅婷努力扭头看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宛如一尊雕塑一般。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双目径直目视前方。头疼。陈雅婷闭上了眼睛。“要喝点水吗?”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您看上去似乎不是很舒服。”
“没没没没——没事——”陈雅婷努力的把自己的舌头捋直。一瓶水递到陈雅婷眼前,已经拧开。她努力睁开眼看面前的这个男人,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仿佛这个人是齿轮和机械构成,精密而绝不出错。水让陈雅婷烧灼的胃部得到一丝缓解。“你——你相信爱情吗?”陈雅婷突然开口了,然后自顾自的笑了。
“我和你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如我所料,林夕尤望了涵一眼,涵自顾自的开着车,车辆平稳的从街道上滑过。或许是时候直入主题了,赌赌运气如何。“是在您和我认识的这个app么?”
“是。”陈雅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不——爱——我——”这四个字的尾音被她拖的极度漫长。“不对,他爱过我,是吧?”她努力的往林夕尤身边凑了凑,“他爱过我,是吧?”
“很抱歉我不能给您什么评论。”林夕尤几乎瞬间做出回答,但身体没有丝毫挪动。“你说遇到渣男是不是说明我有问题?”陈雅婷咯咯笑着。“我从不认为遇到渣男是女生的问题,哪怕您遇到的全是渣男,我也会认为是男方的问题,与您本人无关。”面前的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哪怕一眼,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说的倒是容易,陈雅婷心底涌上一丝厌倦感。你不能指望一个男人在这个话题上给出什么有价值的评论,当然了,他肯定不会告诉你遇到渣男是你自己的问题,他会告诉你全是男人的问题,然后转向证明自己不是渣男,继而把他和那些渣男们划清界限。然后——当当当当恭喜你你遇到了真·绝世好男人,那么谈恋爱吗?上床吗?等等等等。
“您要是对这个问题心怀疑虑的话,我们以姐妹相称也不是不行。”面前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来看她。陈雅婷努力聚焦视线看着面前的人,那种眼神——没有掺杂任何欲望单纯只是关切的眼神。“当然,我不能代表这世界上的什么人,我再重复一次,就算您一直遇到渣男,我也不觉得是您的过错,以上完毕。我无意为别人辩护,但请您相信我说的话。话说回来,您和您遇到的那个男人最后怎么样了?”
击穿胸口的疼痛感突然在陈雅婷的全身扩散开来。怎么样了,还能怎么样。又是那些细节,那些让她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细节。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从陈雅婷的眼眶里滚出,滴在座位上。朦胧之中面前的男人似乎给她递了一张纸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你为什么要问我怎么样,这不是摆明了的话题吗,陈雅婷仅存的理智在脑海内愤怒的咆哮着。头痛的感觉更加强烈,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车里。
“你觉得男人对你做到什么地步算是付出?”
“钱,时间,真心,或者别的,这件事的标准因人而异,或者说看您定义的付出是什么。”
然后又是死寂般的沉默,陈雅婷不开口,林夕尤也不开口。
故事和我猜测到的应该并无二致,林夕尤叹了一口气。这样至少在故事编造方面我能省点儿力气,或许聊天记录之类的东西调取出来也没有那么麻烦,但不得不提防的一件事是这种匿名社交软件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可避免的会融入熟人社交圈里。两个人在一款不常用的软件上聊得火热,最后必然会朝着那些熟悉的软件上过渡,继而完成后续的交流,也就是说如果这里拿不到我想要的证据,那就只能想法拿到她别的社交账号。
加把火儿吧,林夕尤又看了一眼涵。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故事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沉默被打破了。林夕尤扭头看了看缩在车后座上的陈雅婷。“那你讲吧。”陈雅婷缩的更紧了,抱了抱自己。他复述的内容和实际上的故事并无二致,但不同的是面前这个男人隐去了所有细节。那没有感情而沉稳的声音让陈雅婷感觉他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同的是细节啊。细节。陈雅婷自己念叨着。
每一点不经意的细节都是细如发丝的伤口。并不起眼,但根本不会愈合。而直到那些伤口积累到一定程度暴裂开来时,陈雅婷就明白这对她而言会意味着什么了——成百倍的疼痛。她倒是感谢这个男人回避了所有细节,这样的话至少让人觉得不会那么难过。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您的故事。”
“你说的——”陈雅婷想张口说什么,但她迟迟说不出那个“对”字。太难了。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拧着陈雅婷的脖子梗的陈雅婷不能呼吸。对面开始深呼吸,陈雅婷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也是那种想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自己肺里的呼吸声。“推断为您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一结果。但您在接受之后发现事情并无任何转变,不,或者说感情在稍作升温后继续急转直下,直至对面对您提出更多您无法接受的要求或对面以您无法想象的方式选择与您分手。”
陈雅婷知道,这字斟句酌背后隐藏着什么故事,有个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讲的更加直接一些。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疼痛感从脊柱传来向全身扩散,每一根神经都开始震颤。她不知道到底距离她的家还有多远,仿佛车已经行驶了一个世纪。
“如果这就是您的故事,我很抱歉。”
林夕尤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略带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车在陈雅婷的小区门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