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如往常一样洗去外面世界的喧哗与尘埃,然后穿上熟悉舒服的睡衣,姜姜睡得很不安稳,梦境里一片混乱,时而是工作无法上手、新同事和老板不好相处,时而是安习儒在停车场热烈的吻。没睡多久她就醒了,看见熟悉的房间,周围的烟酒味都不知道是小陈留下的还是她自己从嘈杂的酒吧带回来的。
隔壁安习儒也睡了,姜姜看着浴室镜子里裸体的自己,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亲热过的痕迹,她可能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断片。记忆中模糊的亲热片段大概是酒精终于战胜自我,赤裸裸展示她原始的渴望,不可爱,起码真实,她终于确定自己由内而外都渴望着安习儒。
姜姜被这种安全感取悦,加上对床的嫌弃,她又蹑手蹑脚钻去安习儒的房间,还小心翼翼抱上他的手臂,见他没有反应才再次睡去。
次日清早姜姜依然蹑手蹑脚起床,抱着枕头出去,马不停蹄就换洗床单被单,感叹道天天偷偷摸摸去蹭床位也不是办法。当然她也可以像以前谈恋爱那样,跳过所有的暧昧和猜疑,痛痛快快没羞没躁在一起。但是对于安习儒,姜姜始终有种难以名状的温柔,不管八年前还是如今,她都想把本性有棱有角的爱情,慢慢捏成柔软的花瓣,一点点绽放,在往后的岁月里长长久久给他。以往的爱情像在一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喝上一大杯威士忌,轰轰烈烈头痛睡一场,如今她想不急不忙地等待一个春天和一股清泉来冲一壶好茶。
等到安习儒起床,只看见化完妆的姜姜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去上班了。她今天看起来和平时也不一样,穿着亚麻衬衫和西装裤,看起来利落干脆,脸上的妆又适当柔和了她的气场。对比每天穿着宽松工服、素面朝天的小陈,安习儒开始吃起另一整个公司人的醋。姜姜叮嘱他早餐在锅里,吃完后记得把碗泡水里,地铁限流先走一步,见安习儒反应淡淡,姜姜踩着小高跟走过来,攀上他脖子,也不管不顾脸上化了半小时的妆,对着左右两颊行了个贴面礼,说了句“have a nice day”,才施施然离开。
安习儒这下完全清醒过来,却愣愣地定住原地,下一秒却很想跳舞,想放烟花,想出阳台歌颂阳光和空气。原来昨晚那场他深受感动的长篇大论和酒精无关,不是装醉也不是真醉,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所以今天开始认真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这种雀跃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安习儒洗簌回到房间,他隐约察觉到房间有股淡淡的、熟悉的甜香,仔细一找,枕头底下的位置果然有个绑头发的发圈。直到例会都开了好几个,安习儒依然无法按捺住这股跳动的欣喜,姜嘉莉尚未踏足过办公室和食堂,他却难以自制地无时无刻都在想她。
经过一天下来,姜姜大致了解新入职的公司和工作本身。年轻女老板在法国学习和工作近十年,四年前带着和法国某酒庄谈好的经销权回国创立了公司,两年前谈下了澳大利亚几个酒庄的经销权,生意缓慢地发展起来。去年公司还有二十来个员工,有的是在店面做销售和店长,有的则是在全国各地寻求加盟商。但是在****疫情的影响下,不管是进口和经销都大大受到影响,部分店面和加盟商逐渐放弃经营,公司的业务和规模都一下子回到创业初期的状态。随着疫情在全球范围内逐渐受到控制,焦虑近半年的老板终于又鼓起斗志来振兴公司。
虽然工资并不高,但是总经理助理这份工作仿佛就是为姜姜量身定做的,姜姜大学主修市场营销,毕业后在澳大利亚旅居过,英语完全过关;交往过法国男友,法语也能进行基本的交流;成为作家前在南非从事过合同行政相关的工作,加上常年喝酒的酒鬼属性,老板几乎是面试完就决定雇用她。
姜姜很快就上手工作,开启小总助的职业生涯,晚上老板还订了包房进行迎新聚餐,散场回到家已经是近十一点。此时安习儒房门紧闭,不见灯光,想是早已睡下,姜姜一番洗簌后回房打开电脑,写起她和安习儒久别重逢的小故事。前两天已经基本构建出故事的框架,主要是和安习儒之间的种种碰撞尚且历历在目。如何重逢、怎么产生摩擦,什么形式插入往事最为恰当,久违的创作热情在熊熊燃烧得她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精疲力尽睡下,四个小时后又醒来,煮了壶咖啡,再次投入到这篇一时兴起想写的小说里。
靠着越来越多的咖啡和难以抑制的写作热情,姜姜就这样度过初回职场的第一周。为了避开地铁限流,减少通勤时间,姜姜每日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推迟一个小时下班,宁愿在办公室顶着老板的目光码字,也不多浪费时间在地铁和街头中营造人潮拥挤的市景。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和安习儒的互动也仅限于早餐和便条,有时晚上码字过于投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安习儒何时回来何时睡下,更不用发生什么互道晚安或者偷偷钻过去睡觉之类的。
安习儒刚开始还殷切地期待下班,晚上甚至早早关灯等着看她会不会偷偷过来蹭床位,但等了几次无果,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冷。这种心情本来在周末有所回升,想着她只是刚开始适应上班的生活,无暇顾及自己也情有可原的。安习儒本来周末还有工作,他特意把工作带回家做,以免错过写什么。却只发现姜嘉莉周六依然早起上班,周日则是忙于给猫洗澡陪猫玩耍,打扫房子,大部分时间依然沉没在黑洞之中。唯一的亲密也不过是姜姜叫他起床吃早餐,看似眷恋地短暂拥抱了一下。安习儒从来不知道短暂和眷恋还能放一起形容同一个拥抱,要么就长长久久不愿放开抵死缠绵,要么就急匆匆礼貌性短暂拥抱一下就松开,可偏偏她抱着床上的自己,还不舍似的加大力度,眷恋地汲取自己身上的气息,很快又松开,活蹦乱跳又回去她的黑洞,一整天都不出现。
安习儒等待近一周,把这个拥抱拆分成毫秒来回味,反反复复说服自己她只是忙于工作无法顾及自己,成年人的爱情都是这么成熟克制的。但是周一开始的忙碌和被忽视,又彻底把安习儒逼疯,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终于在周二的晚上,安习儒在家里等她下班,打算提议开诚布公地谈一下,把爱的方式和程度说通透,好让他免受相思的煎熬。可是等到近十二点,她才拖着一身疲惫归回,身上酒气夹杂着汗液的酸味,软趴趴地抱着他,言语间满是乞求,说好累,有什么事等到周末再讲好不好?
安习儒无声地接受这个建议,心已沉到无尽海底。他等待八年的爱情才刚确定,却在短短半个月内死于萌芽状态吗?在无法兼顾的工作和爱情之间,都没有征求他的帮助和体谅,就直接选择放弃他了吗?是自己谈起恋爱来太黏腻,太需要关注,所以还是觉得单身最好吗?周末应该是要说分手了吧?柳江说过她出于成年人的体贴,分手要选不工作不加班的周末······
本以为两个人之间,千山万水,沧海桑田,还有无数潜在的情敌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安习儒和姜嘉莉只要克服成长过程中被磨得奇形怪状、刻薄尖锐的自我,就能在一起,没想到到最后,意识形态上再伟大的力量都抵不过一份提供经济来源的工作和社会现实。
怀着这种挫败的无力感,安习儒像丢了神一样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办公室之中,全凭着做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和道德在坚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