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件好事啊!下面正在发生着很可怕的事情,着了火之后逃进森林中去的群狼,让森林中几处地方烧了起来。此刻正是盛夏,这里是山的东侧,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下过多少雨水了。没多久,黄色的羊齿蕨、掉落的枯枝、堆得厚厚的松针以及散布在各处的枯树全都烧了起来。座狼所在空地的四周已经到处是火苗在蹿动了,但狼群依旧不肯离开这些树木。它们气得发狂,围着那些有人的树干不停地跳跃、嗥叫,用它们恐怖的语言诅咒着矮人,舌头伸在外面,双眼如同火焰一般闪动着猛烈的红光。
然后,突然间,半兽人吼叫着冲了出来。他们以为和伐木人之间的战斗正在进行中,但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有些人甚至坐下来哈哈大笑,其他的人则是挥舞着长矛,用矛柄敲打着盾牌。半兽人不怕火,他们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有趣的点子。
一些半兽人将所有的狼重新汇拢成一群,一些半兽人在树干底下堆起了羊齿蕨和矮灌木,还有一些则跑来跑去,又是踩来又是打,又是打来又是踩,直到差不多把所有的火焰都给扑灭了,但他们把最靠近矮人藏身那些树木的火留着,不仅不扑灭,反倒更往火里添加许多落叶、枯枝和蕨类。很快,矮人就被一个浓烟和烈焰的大圈子给包围了。半兽人不让这个圈子往外扩散,而是让它慢慢朝中心收缩,火焰终于烧到了堆放在树下的燃料。烟雾熏到了比尔博的双眼,他已经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透过浓烟他可以看见半兽人围成圆圈在转着跳舞,就像人们围着仲夏夜的篝火所做的那样。在这圈拿着长矛和斧头不停跳舞的战士外面,群狼远远地站着,看着好戏上演,等待着它们乐于见到的结果。
他可以听见半兽人开始唱起了一首可怕的歌谣:
五棵冷杉树上有十五只鸟,
羽毛在狂风中不停飘摇!
可是,可笑的小鸟,它们连翅膀也没有!
我们该拿这些可笑的小东西怎么开销?
是把它们活活烤熟,还是在锅里炖得咕嘟冒泡;
是把它们用油炸了,还是煮熟之后趁热吃掉?
然后他们停下脚步来大叫道:“快飞走啊,小鸟们!会飞的话就请快飞走吧!下来吧,小鸟,不然你们就会在巢里面被活活烤熟啦!唱吧,唱吧,小鸟儿!你们为什么不唱歌呢?”
“滚开吧!小毛孩儿!”甘道夫大叫着回答,“现在可不是团聚的时候,而且玩火的淘气小毛孩儿是要受到惩罚的。”他说这话是为了激怒他们,而且让他们知道他一点儿也不害怕他们——尽管他当然是害怕的,虽然他是巫师。不过半兽人没有把甘道夫的回应当回事,他们继续唱道:
烧吧,烧吧,大树和苔藓!
变枯,变焦!变成火把嘶嘶烧
照亮黑夜,让我们乐翻天,
呀嘿!
把他们烤一烤,炸一炸,烧一烧!
把他们的胡子烧焦,眼睛烤成玻璃球;
把他们头发烧出焦糊味道,
把他们皮肤烤出裂缝一道道,
把他们的脂肪烤化,
把他们的骨头烧得焦黑
让他们变成一堆灰渣,
躺在天空之下!
矮人们就该这样死掉,
点亮夜空,让我们乐翻天,
呀嘿!
呀哈哩嘿!
呀呼!
那声“呀呼!”刚一完,火焰就来到了甘道夫藏身的那棵树下,而且转眼之间,又扩散到其他的树上。树皮着了火,较低的树枝开始劈啪作响。
甘道夫立刻爬上树的最高点,他的魔杖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闪电一般,他准备就这样从高处跳进半兽人的长矛堆中去。这一跳跳下去后他必死无疑,虽然他这挟风带电、雷霆万钧的一跃,可能会杀死许多半兽人。然而,他这一跳却始终没有跳下去。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鹰王从空中俯冲而下,一把就用爪子将他抓起,带着他飞走了。
从半兽人那里传出一阵愤怒和失望的嚎叫。鹰王发出大声的鸣叫,因为甘道夫已经跟它说过话了。和它同行的大鹰们如同巨大的黑影般再度俯冲而下。狼群叹息着,咬紧了牙关;半兽人吼叫着,愤怒地跺脚,徒劳地将长矛往天空中掷去。大鹰对着他们俯冲过去,扇动的翅膀在黑暗中强劲地扫过,将他们击倒在地,或是以劲风将他们驱散,它们的利爪撕扯半兽人的脸孔,其他的大鹰飞近树梢,将尽力往树梢爬去的矮人们一个个抓起救走。
可怜的小比尔博这次差点又被大家撇下!他最后关头终于抓住了多瑞的双腿,而多瑞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下面这一团混乱与火海的场景,比尔博在空中害怕得拼命舞动双臂,差点把两条胳膊都给弄断了。
现在,远远的下方,半兽人和野狼在森林中四散奔跑,几只大鹰仍在战场上盘旋扫荡。原先在树周围的火焰突然间都窜上了最高的枝条,烈火熊熊,大树被烧得噼啪作响,猛然间爆出一团团火星与浓烟来。比尔博堪堪躲过一劫!
很快,底下的火光就变弱了,成为黑色地面上星星点点闪动的红光。他们身在高空,不停地盘旋着往上飞。比尔博一直没忘记自己是在飞行,死死地抓着多瑞的脚踝,哀嚎着:“我的手臂啊,我的手臂啊!”而多瑞哭喊的则是:“我可怜的腿啊,我可怜的腿啊!”
就算是在最年轻力壮的时候,比尔博到了高处也会犯晕,哪怕是从一个小悬崖的边上望出去,他都会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从来不喜欢爬梯子,更别提爬树了(因为他之前从来就没有躲避恶狼的需要)。所以大家可以想见当他从自己晃来晃去的脚趾头之间看见黑色的土地在下面如画卷般铺展开来,沐浴在月光下的岩坡或是平原上的溪流点缀其间时,脑袋该晕成什么样儿了吧!
山脉的苍白群峰越来越靠近,被月光照亮的岩石峰尖从暗影中突兀而出。不管是不是夏天,这幅景象看起来都好冷。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撑下去。然后他想像万一自己支撑不住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想着想着他就恶心想吐了。
对他来说,这场飞行结束得正是时候,因为他的双手再也支持不住了。他舒了一口气,松开多瑞的脚踝,倒在鹰巢所在的粗砺平台上。他躺在那里一言不发,心中感到又惊又怕,惊的是自己居然能够从大火中逃生,怕的是自己此刻躺的地方如此狭窄,一个不小心就会滚落到两边暗黑的深谷中去。在经过了过去三天的可怕冒险又几乎什么都没吃的情况下,此刻他脑子里的想法十分奇怪,他听见自己竟然把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大声说了出来:“现在我知道,一片火腿被人用叉子从煎锅里叉出来,重新放回到架子上去是什么感觉了!”
“不,你才不知道呢!”他听见多瑞回答,“因为火腿知道自己迟早总会回到煎锅里去的,而我们可不希望再回去了,再说大鹰也不是叉子!”
“噢,不!它们一点也不像沙子──叉子,我是说。”比尔博坐起身来,紧张地看着停在他近旁的大鹰。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蠢话,也不知道大鹰们是否会认为这些话很粗鲁。如果你只有霍比特人这么大小,又是在夜间身处大鹰的巢穴中,那么最好别对他不礼貌!
大鹰只是在岩石上磨着巨喙,梳理着羽毛,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个。
没多久,另一只大鹰飞了过来。“鹰王命令你把俘虏们带到大架岩去。”他把这句话叫完就又飞走了。巢中的这只大鹰用爪子将多瑞抓起,一鹰一人共同飞入了夜色中,把比尔博一个人留了下来。他身上剩下的一点点力气刚够他去思考信使口中的“俘虏”究竟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又开始想,等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会不会像只兔子一样被生吞活剥了当晚餐。
大鹰飞了回来,用爪子抓住他外套的后背,又飞了出去。这次他只飞了很短一段距离。很快,比尔博就被放了下来,怕得浑身发抖,呆立在山边上一面如同宽阔架子的岩壁上。除了靠飞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抵达该处,而且这里也没有办法离开,除非从悬崖上跳下去。在这里,他发现所有的伙伴们都背靠岩壁坐着。鹰王也在,他正在和甘道夫说话。
看来比尔博不会被吃掉了。巫师和鹰王似乎之前打过点交道,甚至还有一些交情。事实上,经常来往于山间的甘道夫曾经帮过这些大鹰,还帮它们的首领治好过箭伤。所以各位明白了吧,所谓的“俘虏”,其实只是指“从半兽人手中救下的俘虏”,而不是大鹰们的俘虏。比尔博听了会儿甘道夫的谈话,这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就要真正地逃离这座可怕的大山了。他正在和鹰王讨论计划,准备将矮人们、他自己和比尔博运走,带他们穿过平原回到原先计划好的旅途上。
鹰王不愿意送他们靠近任何有人住的地方。“他们会用巨大的紫杉木弓射我们,”他说,“因为他们会以为我们想要抓他们的羊。平心而论,他们这么想也没错。所以不行!我们很愿意能坏了半兽人的好事,也很愿意报答你,但我们可不愿意为了矮人而在南面的平原上冒生命危险。”
“好吧,”甘道夫说,“那就把我们送到你们愿意去的最远的地方!我们已经欠你们很多情了。不过这会儿我们可都饿着哪!”
“我快饿死了!”比尔博用微弱而又细小的声音说道,其他人都没听见。
“这一点我们或许倒能帮得上忙!”鹰王说。
不久,岩壁上就烧起了明亮的火堆,矮人们围着火堆烹烤着,弄出好闻的烤肉香气来。大鹰们给他们送上了干树枝,还送来了几只兔子和一只小绵羊。料理的事情则由矮人们自己来操办。比尔博身体太虚弱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再说给兔子剥皮或切肉这些事他也做不大来,在他以前的生活中,他一直习惯了由屠夫准备好一切,自己只要直接拿来做就行了。由于欧因和格罗因把火绒盒(矮人们直到那时也还不习惯用火柴)弄丢了,所以甘道夫帮大家生了火,做完这以后,他也躺倒休息去了。
迷雾山脉的冒险就这样结束了。不久,比尔博的肚子又再次有了饱足的畅美感觉,他觉得这下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虽然按他平时的胃口,他比较喜欢面包和牛油,而不是树枝叉着的烤肉。他蜷缩成一团,在坚硬的岩石上睡着了,睡得甚至比在自己家里的羽毛床上还美。不过,一整晚他都梦到自己家,梦见自己在屋子的各个不同房间里找东西,可那东西他既没有找到,也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