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白并未去神霄峰,而是让白芷带着他与杨瑛返回了无上峰。
无上峰一切如旧,桃花幽香,山野寂静。
李墨白出去了不过两天,杨瑛却是出去了整整一个月。
杨瑛一落地,就开心地蹦了起来:“哈哈,还是咱们无上峰好啊,对吧,师兄!”
李墨白看着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杨瑛,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一时有些失神:“是不错。”
杨瑛跑过来拉着李墨白道:“师兄,我饿了,你快去煮饭,我来帮忙!”
“好啊……喂,你别拉我,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力气很大啊!卧槽,你跑慢点……”
……
“唔!好饱好饱!”杨瑛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半眯着眼睛休息:“师兄的菜煮的更好吃了!”
“你以后要学着自己烧,菜谱都在我床边摆着。”
杨瑛睁大眼睛道:“为什么?师兄以后不煮饭了吗?”
李墨白笑道:“你总得学会自己烧吧?我又不可能给你煮一辈子?”
“为什么不可以,等瑛儿以后报了仇,我还是会回无上峰的!”
李墨白笑了笑,不说话。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师兄我来帮忙!”杨瑛麻利地站起来,忽然激动道:“啊!师父,你回来了!”
李墨白停下手来,转身看见了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却一身血污的陆云昭。
两师徒沉默地互相望着,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杨瑛开心地跑上前去,可没还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年幼如她,也发现气氛不对,她皱眉道:“师父、师兄,你们怎么了……”
沉默半响,陆云昭终于开口道:“跟我出来。”
李墨白跟着陆云昭来到了屋外空地。
陆云昭上下打量着这个与自己相处九年的弟子,脸上神情复杂,他叹了口气道:“蜀山派是被你叫过去的?”
“不错。”李墨白毫不犹豫道。
陆云昭见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一时惊怒交加:“你为何这么做?”
“尹长空蜀山叛徒,一介邪魔外道,我法力低微杀不了,就让蜀山派自己去杀!”
陆云昭气得发笑:“哼,邪魔外道?他邪魔外道他杀你父母了,还是刨你祖坟了?”
李墨白道:“既是邪魔外道,那替天行道就是修士本分!”
陆云昭怒道:“他不是邪魔外道!我和你说过,此事另有内情!”
“师父,你错了,既然天下人都说他是邪魔外道,他就是邪魔外道!有没有内情根本无关紧要!”
“你小子说什么!”陆云昭听得大怒,铮得一声,于虚空中拔出太虚剑,剑气扫过,漫山遍野俱是轰鸣。
陆云昭高举古剑,寒光凛冽,冷然道:“你这逆徒,信不信我杀了你!”
“啊!师父你要干什么!”一旁的杨瑛尖叫起来,赶忙冲上前去,却被陆云昭顺手挥出的一道气墙隔在了三丈之外。
杨瑛急得眼泪都出来,“……师兄你一定说错话了,快向师父道歉啊!”
李墨白面无惧色,反倒笑了起来:“师父,你是小孩吗?你几岁了?事实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顺势而为你没听过吗?天下人说是那就是,这个道理你还不懂?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幻想着一个人和能全天下做对?你以为你是谁?太虚剑仙、无上峰首座、天机门长老,这些个闲名听之浮夸,可有个屁用啊?”
“混账!”陆云昭怒不可遏,可手中的太虚剑仍旧没斩下去,他大袖一挥,强绝的法力将李墨白震飞十丈,重重摔在地上后李墨白动也不动。
“啊!师兄!”杨瑛想要跑过去,可那道坚不可摧的气墙硬是将她隔了开去,尺寸难近。
李墨白躺在地上,全身骨头如同散架折断,痛得他几乎发不出声。
“逆徒!逆徒!”陆云昭怒发冲冠地厉声喝道。
“师兄……你快认错吧!”杨瑛在一旁急得满脸泪水催促李墨白道歉认错。
“呵呵。”李墨白努力挣扎,却从嘴中只喷出了这两个字,以示冷笑。
陆云昭忍无可忍,他再次高高举起太虚剑,天际风起云涌,遮天蔽日!
而这时,数道剑光划破天际,倏忽之间落在了无上峰!
只片刻,陆云昭的身前就已站了四人,个个仙风道骨,器宇不凡。
当首一人,满头青丝,眉目含慈,宽袍大袖,手拿拂尘。
陆云昭见了此人,当即撤剑施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此人即是天机门第三十四代天机真人,天机门现任掌门,寿龄八百,外表却不到三十岁。
天机真人道:“不必如此见外,师弟免礼。”
“陆师兄你太过分了!”说话的人是个花容月貌、秀丽端庄的女子,她一脸嗔怒地瞪了陆云昭一眼,便急忙赶到李墨白身旁,道:“小墨白别怕!你云月师叔马上给你疗伤!来,先把这粒药丸咽下去……”
一须发皆灰,鬓间微见霜白的老者撤去杨瑛身前的气墙,看着杨瑛飞快地跑到伤重在地的李墨白身边,呜呜直哭,对着陆云昭叹气道:“师弟,你何故如此?”
陆云昭无奈道:“明虚师兄有所不知,逆徒大逆不道,我自当管教!”
“陆师兄火气真大!”说话之人外貌年纪也不大,眉清目秀,面白无须,衣着雅致,气度雍容。
陆云昭道:“皇甫师弟见笑了。”
“其实我倒觉得你那徒弟颇识大体,做得不错。”
陆云昭道:“皇甫师弟何出此言?”
那皇甫师弟微微一笑道:“陆师兄心知肚明才对。”
陆云昭摇摇头:“我不知你所言何意?”
“不知道,那就怪了……”那皇甫师弟还欲再说,天机真人却抬了抬手,皇甫师弟识趣地闭嘴不言。
天机真人道:“一个时辰之前,我正与明虚师弟、皇甫师弟讨论门中事务,蜀山掌门突然万里传念于我,言说你助蜀山弟子生擒了尹长空,蜀山派上下甚是感激,可有此事?”
陆云昭点头默许。
天机真人笑道:“师弟,我知你与尹长空私交甚笃,又天性重情重义,五十年前尹长空弑师叛门,此中或有值得商榷之处,但他门他派之事,我等不便深究。当时,我交代你从此以后需自重身份,不可再与尹长空有所瓜葛,你答应了。五十年来你能安安分分地信守承诺已属不易,又如何会助蜀山弟子生擒尹长空呢?”
陆云昭默然不语。
天机真人继续道:“于是我便向蜀山掌门进一步求证细节,李掌门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到最后还不忘赞你一句‘教徒有方’!”
陆云昭叹息道:“惭愧。”
“蜀山派只以为你云游天下,偶遇尹长空,便心生正气,除魔卫道,而我知你与尹长空的曾有交情,此事当非如此。我听闻一月前你离开天机门时,曾短暂去过白云峰,想来云月师妹兴许知道些什么,便与明虚、皇甫两位师弟一起前往白云峰。见到云月师妹后,又将蜀山掌门所言转述于她,云月师妹听完后,当即说了一句‘小墨白要遭殃了!’”天机真人顿了顿,看了看被云月牵上前来的李墨白,笑道:
“云月师妹便将她所知的一切告于我三人听。可她说完,我仍尚有些地方颇为不解,比如蜀山掌门为何说你满身伤痕?按理说,你乃天至境的修士,又兼持古剑太虚。尹长空五十年前不过是天微境的修士,即便五十年来道法精进,最多不过初窥天至,与你尚有差距!叶君雪更是遑提,虽一身异宝,但境界之差如此之大,非是几件异宝能够弥补的!”
天机真人又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陆云昭,道:“虽不严重,可你确实满身伤痕。”
陆云昭不语。
天机真人道:“我猜你是中了鬼晤老祖之徒的暗算,不能全力御敌,以至身陷险境,是又不是?”
陆云昭叹气道:“掌门师兄所言……差相仿佛。”
天机真人笑道:“既如此,你为何怪罪你徒弟?他救师之举,就理当褒奖,何况你确实身陷险境,你徒弟于你可也算救命之恩啊!”
云月也道:“陆师兄你真就如此不可理喻?小墨白明明在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杀他,他几岁啊?你几岁啊?他做错事了吗?”
陆云昭摇头道:“这逆徒救了我,却害的尹兄被囚蜀山,往后生死难言。若因救陆某人而害了别人,害得还是陆某人的好友兄弟,这让让陆某人如何心安?索性不救也罢!”
“荒谬!”一声大喝,如若风啸惊雷,震得在场众人无不变色,即便涵养如天机真人,此时也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一耄耋老者突然出现在了众人中间,他须发皆白,满脸沟壑,却又昂首挺胸,怒目含威,并无一丝老态龙钟之像!
众人齐施礼道:“见过天律师叔!”
天律真人摆了摆手道:“陆云昭,你贵为天机门长老,竟与那弑师恶徒称兄道弟,简直荒谬!”
陆云昭支支吾吾:“师侄……”
天律真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金漆玉令,明虚惊道:“天机律令!”
天律真人将天机律令往前轻推,律令笼罩陆云昭全身,天律道:“现下,我以天机律令审问于你,你若有所隐瞒,当永受元神灼烧之苦!”
陆云昭额头见湿,弯腰施礼:“……是!”
“尹长空藏匿于东皇山数十载,你可知晓?”
“我……知晓。”
“对此,你却隐瞒不说,于老朽,于掌门,于盟友蜀山皆是如此,是否?”
“是。”
“你修为胜过尹氏夫妇,与其等斗法之时却反受重伤,你受要挟不能尽全力否?”
“没有。”
“那你手下留情否?”
“是。”
“甚好。”天律真人收起天机律令,厉声喝道:“我且问你,堂堂天机门长老,却与妖邪为伍,自甘堕落,是何罪?当何罚?”
陆云昭一时难以回答,天机真人听之不善,直言道:“天律师叔所言,未免失之偏颇。陆师弟有助蜀山派擒拿尹长空的之实,不管内中原因如何,事实已存,便是蜀山掌门也言陆师弟高义。而天律师叔却不念其功,单念其过,在此锱铢必较,因陆师弟念及旧情,克敌未竟全功,就称其与妖邪为伍,自甘堕落,实为不公矣!”
天律真人白眉一抖,直视天机道:“掌门师侄说老朽锱铢必较,处事不公?”
天机真人微微一愣,执礼道:“天机失言了,望师叔勿怪。”
天律真人道:“诶,我怪你什么?你是天机门掌门,统领天机十峰,地位尊崇,你骂老朽处事不公算什么?便是骂老朽混蛋,老朽也无话可说。”
“师叔言重了,天机不敢。”天机额首道。
“但是,天机门规有言,天机门掌门虽执掌天下门上下一切事物,却唯独刑罚一事交由天律峰首座担当,掌门不可干涉,不知掌门师侄可还记得?”
天机真人道:“我记得。”
“甚好,掌门师侄可还有话要说?”
天机真人无话可说,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掌门师侄所说我已记下,但掌门师侄需知,天机门以门规为先!”天律真人颇有深意地看了天机真人一眼,转头又对着陆云昭道:“陆云昭,回答老朽,是何罪?当何罚?”
陆云昭道:“……愿凭师叔处置。”
天律真人点了点头:“如此诚恳,甚好。门派长老勾结妖邪,虽未行恶事,却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该当废去道行,逐出师门!”
“什么!”众人齐齐惊呼。
云月道:“天律师叔……陆师兄虽有过错,但你这般判罚,是否太重了?”
明虚也道:“天律师叔,无上峰修为有成者仅陆师弟一人,若将其逐出师门,无上峰恐将难以立足于昆仑……望师叔酌情思之!”
天律望了一眼云月与明虚道:“云月,你一月前应当就已知晓尹长空所在,却隐瞒不报,该当何罪?待审过了陆云昭,我再来审你!至于明虚所言,我自有思量。”
云月一时畏然噤声,牵着李墨白的手也不自然地紧了一下。
李墨白站在一旁,他只是听,安静地听。
天律对着陆云昭续道:“但正如方才掌门所说,你未必有助人之心,却有助人之实,故而罪减一等。你态度诚恳,甘愿受罚,并无怨言,故而罪再减一等。谅你在外游历之时,亦是斩妖除魔无双,功劳苦劳无数,故而罪可再减一等。”
此话一出,众人顿喜,事情似有转机,就是有点怪异……
那皇甫师弟好奇道:“不知天律师叔最终打算如何处罚陆师兄?”
天律轻捻长须道:“那就罚他于我天律峰后的葬剑谷面壁五十年!”
听到这个惩罚,天机真人等人相互看看,脸上皆有喜悦,却更多的是愕然。
这一处罚对于陆云昭而言不痛不痒,葬剑谷虽凶兽无数,但以陆云昭的修为全无威胁,五十年时间也不算长,陆云昭不过五百来岁,即便日后境界修为再难寸进,天至境的修士活到两千五百岁也是稀松平常得很,区区五十年算什么?
“陆云昭,你可心服,可有异议?”天律真人又补了一句。
陆云昭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楞了好一会方才道:“……我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天律真人捻须笑道:“甚好!”
“我有异议!”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传进众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