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地一声脆响。
连城关屈指在蛇鳞上一弹。
横亘于他与栾平安之间的细线瞬间消失无踪。
“不打了不打了,道天洞果然人才济济,连某算是见识到了,再打下去,可就伤和气了。”
他和煦笑道,那神情,就跟与多年的老相识打招呼一般。
“和不和气的另当别论,该打的还是要打。”
说话的是使拳的矮个子老人。
此时他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气。
他当然听得出连城关话中的讥讽之意。
明明是雁荡山各大宗门高手汇集一处对付妖族荒人,谁料竟然先窝里斗开了。
这一肚子气又没办法像叶颠一样疯狗乱咬,便只能上前请战。
连城关莞尔一笑,侧首问道:
“不知这位是?”
“伏虎门三长老,沈南宝。”
“你想留下我?”
“不想。”
“那你想干嘛?”
“杀了你。”
连城关噗嗤一笑,竟不再看他,而是又望向拄拐老人。
“栾先生,您怎么看呢?”
栾平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难。”
“哦?”连城关面露好奇,笑着问道:“哪里难?”
栾平安苦笑道:
“哪里都难,北荒塔十大妖将,虽说都在道途第四境,但也有强有弱,笑公子连城关生得俊俏,极擅采阴补阳之术,一身本事可以说是融百家之长,故而居妖将之首,且为人阴鸷谨慎,若无十足把握,断不会轻易涉险。”
连城关边听边点头。
在栾平安说完后,他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把雕着万千符文的油纸伞。
“不愧是道天洞二洞主的关门弟子,栾先生果然是不同凡响,那不知你可认得此物。”
在见连城关拿出这柄油纸伞的时候,栾平安原本随和的脸色已变得阴冷。
这把伞他当然认得。
三百年前,他的师父,道天洞二洞主,便是死在此伞之下。
虽说是被偷袭,但能伤到道途第七境的道师,足以说明此物不凡。
“百妖铸魂伞。”
连城关点了点头,笑得像个被夸的孩子。
“没错没错,这是荒塔殷朝奉借给我的,他说前往雁荡山定然凶险万分,带着它的话,不说搅得雁荡山天翻地覆,至少也能全身而退,不知道栾先生怎么看?”
栾平安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不过随即又恢复常态。
“当年天雷之下,伞中百妖死伤殆尽,笑公子莫不是在虚张声势?”
连城关微微一笑,手中妖气纵横,落在伞上,符文颤动。
“要不,我试试?”
栾平安一直盯着连城关,见到百妖铸魂伞上血色汹涌,而他仍旧笑意和煦。
眼看油纸伞就要打开,栾平安终于还是服了软。
“也罢,笑公子若真想走,那我等就不远送了。”
连城关面如桃花,颇为得意。
不过这时,一道锐响破空而出。
一柄竹剑带着直直朝着连城关而去。
沿途竹叶翩飞。
一叶一剑,一剑一杀机。
漫天竹叶悄然落下。
青奴眼睛微微眯起,身子高高盘起,护住李三妻。
连城关依旧云淡风轻,只是那只手,又落在了油纸伞上。
“放肆。”
栾平安一声怒喝,单手掐诀,指影翩飞。
他知道叶颠这一剑未尽全力,也知道这一剑不是用来真的想杀连城关。
这一剑,是来试他栾平安的。
若他放任不管,叶颠必然再无顾忌,自然可以战个痛快。
倘若百妖铸魂伞是假的那倒还好,可若是真的,那就祸事大了。
能活下去的,怕就只有他们几个踏入第四境的人了。
要是这样的事发生了,作为主事人的他定然逃不了干系,到时候各大宗门也定然会与道天洞为难。
一旦有隐匿在各大门派的荒人煽风点火的话,雁荡山怕又是一场大危机。
放走一个荒塔妖将无足轻重,但若是惹得雁荡山窝内斗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栾平安手势一顿。
地底之下,只听得汩汩细声。
眨眼之间,如山泉迸裂,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悬于半空。
“阴符点苍”
栾平安轻声喝道。
此乃道天洞祖传功法玄灵诀,分攻九式,守九式,共十八式。
阴符点苍则是守九式中的第三式。
铁拐猛地往地上一杵。
雨珠激射开来,竹叶凋零,竹剑避退。
漫天灰雾竟然也为之一滞。
叶颠一声冷哼,收剑入鞘。
而后竟一声不吭,身形一闪,朝着北邙城方向飞去。
若不能屠妖,留在此地已无多大意义。
栾平安并没有多说什么。
道天洞虽说仍是雁荡山第一宗门。
但自从三百年前那件事后,便日渐式微。
若是放在以前,哪怕是荡剑山庄庄主柳不言,也不敢如此狂妄。
另外两个老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相视一眼,苦笑不已。
老人身后的一干前来长见识的年轻人,皆是满脸惊愕。
他们或多或少听过江湖传言,但却没想到荡剑山庄如此狂妄。
不过这事落在曲天井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意思。
在他看来,是道天洞栾前辈护着眼前这小子,才故意针对二师叔叶癫。
因此对秦狗儿也是莫名生出一股恨意,若非是打不过封半尺,他定然会让秦狗儿尝尝厉害。
见叶癫退走,连城关脸色愈发轻松。
“好了,在道山待的也够久了,我们就不叨扰了,青奴黄姑,带着那女人,我们走。”
一阵腥风起,谢府内钻出一条浑黄巨蟒,巨口一张,便想将翠花婶子衔走。
不过这时,一只幽青的螳螂落在翠花婶子的肩头。
螳螂很小,甚至都不及黄姑身上的鳞片大。
它提起如单刀一样锋锐的前肢,轻轻落下。
就跟夏日被风吹得晃了晃身子一样。
“破”
赵孟府眼中光彩熠熠,整个人威势陡变。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只螳螂,明明是那么不经意的挥舞,却黄姑心头一紧,连忙侧身避过。
一根细丝般的锐气划过。
谢府大院一分为二。
轰隆一声,尺许厚的铜门被斜切开来。
连城关眼神一凛,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他知道那个瘦弱老人绝非善类,但没想到对方竟厉害如斯。
“天一阁赵孟府请教!”
赵孟府抱拳一礼,不再多言。
连城关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望向栾平安。
“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栾平安微微耸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几人坏我雁荡山护山大阵,更是让喜来镇百姓惨死无数,赵兄刚才出手,自然是想将此等恶人押解回去慢慢审问了。”
连城关冷哼一声,道:
“这可是我荒塔的人。”
栾平安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就更得好好盘问了。”
见连城关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又说道:
“笑公子还有事?”
连城关眼中凶光一闪,不怒反笑,满脸玩味地轻声说道:
“栾先生,若是你喜欢的珍宝遗失了,你希望它掉落在什么地方?”
栾平安也是爽朗一笑。
“若是笑公子想要鱼死网破,那栾某陪你玩玩也并无不可。”
一来一回,除了在场的那几个老狐狸,年轻一辈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有秦狗儿满脸紧张地看了看翠花婶子。
脑中瞬息之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见连城关与栾平安一言不发,但杀气愈发浓烈。
秦狗儿不禁眉头紧皱。
他刚想问问婴九,耳旁却传来九爷的声音。
“别说话,我这是心神传音给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在心里头多想几遍我便能察觉到,你千万不要妄动,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吞了四象金丹或是知道我的存在,你就死定了。”
秦狗儿没想到婴九还有这等本事,也顾不上谄媚,急忙忙在心里头问道:
“九爷,有没有法子可以救下翠花婶子。”
“救她?”
婴九声音中已有几分疑惑。
“又没有人想对她动手,救她干嘛?”
“你刚才没听到吗?笑公子刚才问栾先生,说自己喜欢的东西若是掉了,掉哪儿最好。”
“那又如何?”
婴九仍有几分不解。
其实很多事让它去想,它都能想得通透,但那样的话太累。
它婴九无生无死,本就是该逍遥快活的,若是活太累了,这漫长的岁月就太折磨人了。
秦狗儿皱着眉头,在心里头大声吼道:
“不管是掉在粪坑也好,落在险渊也罢,反正就是希望掉在一个人谁也捡不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神色已有了几分沉重。
“笑公子的意思很简单,他可以不带走翠花婶子,但别人也绝不能带走她。”
婴九恍然,撇了撇嘴,嘟囔说道:
“你们这些人族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说话真是让人心烦。”
“笑公子可是荒人。”
“那也算是人。”
“行行行,现在纠结这些也没用,”
秦狗儿很少求人,但这回却是妥妥的服了软。
“九爷,你见多识广,快帮我出个主意,翠花婶子我是一定要救下的。”
狗儿心头焦急,不过婴九却是越加不在乎,懒洋洋地笑着问道:
“狗子,你那么想救下她,难不成她是你娘?”
秦狗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婴九,你要不想帮忙就明说,我如今也踏入金丹二品,替人挡下一招也非难事。”
“哟哟哟,还金丹二品呢,除了那几个奶娃娃,这里谁的境界不比你高,连那个什么曲天井都金丹九品呢。”
秦狗儿没有辩驳,只是眼神阴冷,惊笋忽现,掌心道气翻涌。
婴九知道这小子是铁了心了,也怕他胡来,连忙说道:
“好了好了,九爷我算是服了你了,狗子,你有见过初阳境高手出手吗?”
秦狗儿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叶癫应该就是第四境的道师吧。”
婴九应了一声。
“没错,不止是他,笑公子还有那什么天一阁赵孟府、伏虎门沈南宝,甚至是你旁边这个拿着宽刀的少年,都是第四境高手,至于道天洞栾平安,怕已是五境道师。”
这一点秦狗儿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被婴九说出来,仍旧让他大吃一惊。
被叫做“半尺”的宽刀少年,明明不过十七八岁,没想到境界竟如此恐怖。
秦狗儿仍旧不明白婴九的意思。
“踏入第三境破虚,即可修五行之气,破虚境道师打出的一拳,哪怕力度与金丹道师相同,但拳气中的五行之气足以摧人经脉,至于初阳境,就更厉害了,五行化形,动手移山倒海,万木齐袭,并非罕见。”
听它这么说,秦狗儿方才明白。
他不是心机不够,只是见识太浅。
有些事他从未见识过,自然看不出其中蹊跷。
“你是说,他们刚才都是闹着玩的?”
“倒也说不上闹着玩,逢场作戏罢了,想必今日喜来镇发生的事,别说是雁荡山上各大宗门满头雾水,便是荒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荒塔只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妖将,至于道天洞,毕竟是门前三尺硬土上,就派了个万象境的栾平安,所以你明白我为何不让你妄动了?”
秦狗儿点了点头。
若是他们仅仅是来探查情况,便不会撕破脸,如此一来,连城关那句话也不过是过过嘴瘾,不会真为了翠花婶子而让自己陷入险地。
四周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