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花转身跑出家门,边跑边擦眼泪地往山下去。
一直跑到水泥厂旁边的公路上,她才放缓脚步,气喘吁吁着,慢慢地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并未马上进校门,第一件事是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她今天中午本来不该回家,可是放学时范老师忽然找到她,说她家里出了点事,让她赶紧回家去一趟。
老师甚至还告诉她,下午若是来不及了,可以不用赶回来上学。
听了范老师的话,她也就回家去了,走之前还没顾得上买东西吃,却没有忘记背上书包。
她心想着既然要回家,家里有饭吃,这会儿不买东西吃也没关系,还可以剩下一点钱。
——张春花出了校门后越走越快,什么也不想,只想尽快赶回家,然后弄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是一名罪犯即将面临审判,那么他大概不会慷慨大方乃至于急迫地走上审判席;如果是一名即将刑满释放的囚徒,那么他大概也不会在走出牢笼的路上拖拖拉拉乃至于停滞不前。
张春花的境况,既不能说是类似面临审判的罪犯,也不能说是等待释放的囚徒。
准确地说,她既不仅仅是前者,也不仅仅是后者,而是前者对自己身份无知无觉,致使其在走上审判席时,错用了后者刑满释放的步伐。
在回家的路上,张春花就有一种对不远的未来一无所知而产生的困顿感。
面临着这种困顿感,她感到有劲没处使,只有本能地想要尽快走出去。
这一切都赖范老师留下了谜底,因为她没对张春花讲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家途中的张春花急于知道,却又不能立马弄清楚,因为她离家还隔着一段切切实实的距离,不经过这段路程,她绝不能搞清楚家里的情况。
走在回家路上,她有点思而不得,百爪挠心的意味。
往家走,走得越快越好,只要进了家门,就可以立即结束这种温水煮鱼、慢火熬油的滋味了。
果然,在她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心里的困顿感霎时如按下了关灯按钮般消灭。
——虽然如此,但她并不感觉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她刚刚走出无处着力的境遇,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谜底,想要立马弄清楚老师所谓的家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可是现在家里却空无一人。
关了灯又开灯,将将消失的困顿感瞬间卷土重来,再次涌上心头。
尽管一路上行的她额头上汗水不断,但现在是热汗底下又冒出来一茬冷汗的感觉。
身体的疲累和心境的起起伏伏,终是把这个小女孩儿累着了。
她颓然欲倒却勉力蹲下,手掌放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大口地吸气、呼气。
书包掉在身后的地上,和她一起蹴着。
她喘气如牛,汗如雨下,坐在空落落的家里,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外。
看着看着,忽然爸爸的头就出现了。
接着是肩膀、胳膊,然后是肚子和双腿。
走进家门,她明明就在眼前,爸爸却视而不见。
爸爸背部微微驼起,像是走得累了。
这和往常不太一样,爸爸虽然品相不佳,但站着的身躯从来都是笔直伫立的,何时曾弯腰驼背过?
爸爸脸上还很脏,好像是流过眼泪?这更让人难以置信。
爸爸走到了身后,她跟着转过头去。
爸爸转头,仿佛这时才看到她。
爸爸冷不丁地俯身一巴掌呼来,一下把她打懵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爸爸,却未曾想又是更多的巴掌呼来。
最后,爸爸一把将她推得趴在地上。
——爸爸疯了。
爸爸一直都疯。
爸爸现在彻底的疯了。
爸爸发疯之后,不知道在外面闯下了什么祸事。这就是老师所说的,家里出了点事情。
跑出家门的时候,张春花如是想道。
可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爸爸就是一头疯牛一样,妈妈在的时候就疯,妈妈走后爸爸还是疯。
但比起以前来却还算是好的,至少骂人归骂人,极少再动手打她了。
不管今天爸爸发疯又犯下什么事,都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她不想去追究了。
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就是爸爸发疯时正好见她在家,便打了她两下,之后还羊角风复发了。
不管怎么说,爸爸疯过了,现在还好着呢,身上没有一点伤,打人还是那么疼,骂人还是那么不堪入耳。
她后悔不该听老师的话跑回家来。
现在爸爸也平静下来了,也就是让人感觉情绪冰冷到极点,但这也不过是发疯之后的正常现象。
家里是出了点事情,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她要赶回学校去上课。
——张春花回到学校时早都饿的不行,第一时间买了点东西当中午饭吃了。
回到教室里,同学们到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就都到齐了。
很快,上课铃响起。
范老师从门口走了进来。这节课是数学课。
范老师走上教台,正欲习惯性地喊道:“上课。”
平常的这个时候,她喊了“上课”,班长就会在下面喊一声:“起立!”
然后同学们纷纷站起,弯腰行礼齐声道:“老~师~好~!”
但今日情况不同,因为作为领头羊的班长不在,中午放学时被她给打发回家去了。
然而当范老师下意识看向班长的座位,却一眼就看到班长正坐在那里呢。
——张春花就是班长,是当初由范老师提议女生参与竞选,然后同学们一致选出来的班长。
说是竞选,可也只有张春花同学一位候选人。
那是开学第一天,范老师主持班委竞选。
她先把几个班委职务及其管辖范围和大家交代了下,然后让同学们自己有意愿竞选任何职位的,自行站上讲台来竞选。
张小云第一个举手了,老师问他竞选什么职位,并顺带调侃了一下道:“你适合当纪律委员!”
她是看张小云个子高、身体壮实,才顺口这么一说的。
张小云本来想竞选权力最大的班长,可听老师那么一说,他便道:“那我当纪律委员吧!”
范老师心想,孩子,这可不是你要当就能当的,得同学们投票呢。
她招呼张小云道:“上讲台来吧!”
张小云走上讲台去,范老师道:“面向大家,跟同学们说一下你的名字和你想竞选的职位。”
张小云转身对着台下,虎里虎气道:“我叫张小云,我想当纪律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