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是爸爸妈妈对姐姐的称呼,宽昭在心里也这么直呼其名,但嘴上倔强着不叫“姐姐”的他,也不敢称呼姐姐的名字。
多数时间,他对姐姐的称呼是“喂”。
其实宽昭也有一次叫过“姐姐”。
那年他三四岁,初脱懵懂之态,跟着妈妈刚到干爹家时,妈妈让他叫“姐姐”,他便叫了一声。但转眼却改叫作“喂”了。
“喂!你干什么恨我?”宽昭对姐姐道。
姐姐被他问得慌忙低头,脸上羞红。
一旁的妈妈闻言,伸手欲打宽昭。宽昭歪着身子躲,妈妈的手一扬一扬的,吓得他嗯嗯啊啊地怪叫。
妈妈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地一巴掌拍在他挡脸的胳膊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闭嘴,哪个请你说话了!?”
正是在妈妈和干爹干妈相谈甚欢的时候,宽昭忽然来了那么一出。
原因无他,因为觉得刚刚姐姐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恨”他。
两个人又不熟,对方凭什么恨自己呢?童言无忌的他遂直接问了出来。
被妈妈这么一打一骂,宽昭苦着脸紧闭着嘴不敢吱声。
等他悄悄再看姐姐时,正巧姐姐也微微抬头看他。姐姐又是慌忙低了头,而他直盯盯看着对方,觉得对方刚刚那一眼又在“恨”他,这分明是看自己被妈妈收拾,幸灾乐祸了嘛!
顿时,姐姐就被小宽昭视之为寇仇了。
这当然是个误会。
干爹僵笑着说了句:“姐姐不是在恨你,她眼睛生得不好!”姐姐天生有点轻微的斗鸡眼。
宽昭妈妈却道:“乱讲,哪点不好了,正常得很,是这个小鬼在作怪!姐姐,你不要管他。”后面的话是对姐姐说的。
干妈笑嘻嘻地捏了一下姐姐的脸,转而又来捏宽昭的脸:“没事没事!姐姐喜欢你才看你!换作别人她还懒得看嘞!”
宽昭听了干爹这么说,就不怪姐姐“恨”他了,因为姐姐不是故意“恨”他,而是天生眼睛就有问题。
他反倒有点可怜姐姐了,因为一个人眼睛生成这样不好看,何况姐姐是个女孩子家。
干妈说姐姐看他是因为喜欢他,这倒是好像说得过去。
姐姐那双眼睛平白无故看别人,会让人误会是恨别人,对此她自己肯定是清楚的,所以姐姐一定也不愿意让人误会,平时肯定不怎么看别人。
记得刚见面时,姐姐就并没有看自己,饶是自己喊姐姐,姐姐也没看他、也没应声。那时他觉得姐姐是有点害羞,现在发现应该是自卑。
和姐姐一样因为自身生理上的缺陷而自卑的人,还有三表姐。
三表姐是二姑妈家的女儿,也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孩子。
之所以排行第三,是因为她有过两个哥哥,但他们在她还没出生时便相继夭折了。
大表哥生下来就异常虚弱,大小像只小耗子,闭着眼不哭不闹也不吃奶,不到三天就去世了。他的眼睛可以说从来就没有睁开过。
大表哥去世一年后,二姑妈又生下了二表哥。二表哥身体倒还好,但是三岁时在家门口摔了一跤,昏倒在一个小水坑里,再也没有醒来。这通常是大晚上独自归家的醉酒汉子才会遭遇的死法,但二表哥不曾喝醉,他只是太弱小、太不幸了。
二表哥去世后一年,三表姐出生了。
三表姐出生第一天,老巫婆在她眉心点了一颗朱砂,保佑她顺利长到了一岁。
一岁刚过,老巫婆又在她背上烫了两个香疤,保佑她顺利长到了三岁。
三岁刚过,老巫婆又在她肚脐眼周围烫了三个香疤。
三表姐四岁时,二姑妈带她来过宽昭家。宽昭正好奇三表姐额头上的红点是什么,二姑妈一骨碌把她的朱砂连同背上、肚脐眼上的香疤指给宽昭爸妈看,说是三表姐就靠老巫婆的这几个朱砂和香疤才续命至今,还说等到三表姐满六岁以后,还要找老巫婆续命。
那一次见三表姐,比额头上的红点点更引宽昭注意的,是三表姐的鼻涕。三表姐每时每刻不断流鼻涕,没有那么多纸巾给她擦,就再吸回鼻孔里去。
鼻孔里装不住东西,鼻涕又滑了出来,三表姐就再吸回去,再滑出来、再吸进去,然后还会再流出来。最后懒得吸了,就任由鼻涕这么挂着,等它慢慢地自行干掉。
人中被泡出来的两道白印,说明三表姐流鼻涕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怎么也没有整治的办法。
二姑妈说,三表姐生来就是这样。二姑妈又说,这是逆天改命的副作用,老巫婆就是这么说的。
三表姐六岁时,老巫婆已经死了。二姑妈焦心于没人保三表姐的命,恐怕三表姐会死掉,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就把三表姐送到宽昭家来“暂住”。这是后话。
总之,宽昭因为干姐姐的轻微斗鸡眼而想到了三表姐流鼻涕的毛病,一下子理解了这两个人,也可怜了这两个人。
但其实宽昭更可怜三表姐,因为流鼻涕的毛病在人前掩饰不了,让人嫌弃。
至于姐姐,斗鸡眼并不是很严重,只要她不直视别人,别人就发现不了她的斗鸡眼。
即便被人发现了斗鸡眼也没什么,因为姐姐本身除了这点小毛病,人长的非常好看。
而三表姐既长得不像姐姐这样漂亮,还有着一个令人作呕的毛病,所以还是她更可怜一些。
姐姐平时不爱说话,一开口就让人惊艳。她的声音,像山林里黄莺儿婉转的鸣啼,像电视里仙女儿的吟唱。
前岭小学新学期开学第一天。
刚入学的一年级孩子在老师的点名声中,一个一个走上讲台,领取属于自己的课本。
每个人两本书,语文和数学,以后上课也就是这两个科目轮着上。
至于英语,是三年级学生才增加的科目了。
课间时候,两个年级的孩子在教室外正式照了面。
一年级的孩子因为不仅是互相之间见面,也和二年级的学长学姐见面,相对来说更多一些进入了新世界的念头,对一切充满陌生,也满怀着好奇。
在那么一个众人同在的小圈子里,消除陌生是一种本能。
对于陌生的环境,小宽昭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适应,这已经足够了。
中午放学时他就和几个小伙伴玩在了一块儿。
一切要从一个游戏开始。
这个游戏就是扒同学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