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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是个脾气古怪的矮个子老头,青衣小帽,一双黑色的纳底布鞋,这是典型的旧社会地主形象,然而他是个生意人。有一手儿疏马鬃马尾的好手艺,听姥姥讲曾在北京开过很大的皮毛货栈。

姥爷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有个儿子,他为儿子盖了三间两跨东西厢房的四合大院,还有一个巍峨的大门楼。他说,要为儿子娶三房老婆。但是她的愿望随着自己大姨二姨三姨的出生,而渐渐的成了泡影。

自己见到的只是破败了的豪宅,这个时侯姥爷已经走了许多年了。

巍峨的门楼下高大的门洞空荡荡的,屋角翘起的脊上曾经挂着风一吹就响的铜铃,后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屋顶的瓦缝里枯黄的野草一尺多高,像士兵一样整齐地列着队,他们是顽强的战士,尤其是在少雨的夏季,枯黄的草泛着一丝绿意,整齐的站在烈日底下。最好看的是:哪怕只有一阵小雨的到来,枯黄的野草马上就变绿了,重新焕发出生机。整整齐齐的真像是列队的士兵。

那里是麻雀的天堂,有时轰!--轰!的一声响,一大群麻雀像子弹般从草根下直冲向天空。屋前是五级青石板的台阶,屋里是手工打磨的正方形青砖铺地,大门口蹲着两头汉白玉的石头狮子……,到处都显示着当年的奢华。

大门洞底下更是乐趣无穷。捉迷藏,爬到大门上面躺在宽大的门上弦乘凉危险又惬意,还有掏不尽的麻雀蛋。最危险的一次是自己从麻雀窝里,竟然掏出了一条青花蛇,当时魂都出窍了,差点从屋顶摔下来,那种软软的凉凉的感觉,几十年以后想起来手还在发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掏过麻雀蛋。

其他的屋子里堆满了麦芒,在那里经常有意外的收获,一簇冻裂的鸡蛋静静的躺在那里,这是意外的美餐,妈妈用黑油勺子给自己滩熟了,甭提有多香了。但那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头顶就是直径两尺长的巨大的马蜂窝,黑压压的滚着疙瘩的黑黄花的大马蜂,嗡嗡的叫着蠕动着,如同戒备森严的兵营。自己和他们已经战斗过好多次了,但多数已惨败而告终。所以每次进屋都像鬼子进村一样,爬进爬出……,说起童年话就扯远了。

老爷的怪,怪得真让人不可理解。

这儿子没有就拉倒,女儿不也是亲骨肉吗?老爷可不是那么想,他的思想简直就是另类。姥姥也是盼儿心切,母亲出生以后为她取名显娣,但从那以后姥爷再没有进过姥姥的屋子。

母亲上小学的时候,姥爷从北京回来,青衣蓝帽,脚下一双纳底布鞋,一个精神精撅绰干净利落的阔老头。手里拎着几包用草纸包好了,红纸盖头的点心来到学校。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很新鲜的东西。如果是现在,这该是多么高兴的事情。有许多同学就跑去喊妈妈:

“你的爸爸来了!你爸爸来了……。“

可是母亲好像没听见,反而跑得更远。她知道这个阔绰的老头不是来看他的,而是看他的亲侄子。

姥爷的行为没有给家人带来和睦,而是给下一代网了许多解不开的疙瘩。

你说,这个怪老头可气不可气?

姥爷从北京败落回到家中,就住进了东厢房,他的败落简直是个谜,仿佛一夜之间就一贫如洗。

孤独的姥爷回到家中也并未闲着,他取出了自己一大箱子工具:

锛、凿、斧、钻,各种剃的、削的、旋的刀具……。

用自己选好的楠木雕了一块大匾,非常精致,然后提笔上书:

一帆风顺。

字迹浑厚,苍劲有力。挂在了大门的上方。姥爷的书法和雕工堪称一绝。他用木板做成专贴对联儿的模板,中间锑槽边上雕花挂在大门两侧,颇有一翻书香气。

有人说,有个性的人做出事来也鲜亮,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让人大开眼界:

正常人给这叫另类;艺术家管他叫独特;老百姓叫他不着调。老爷就是这种人。

姥爷败落回家的第一年,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挂在门上:

上联:生吾尔死吾尔,我生无儿。

下联:睁眼看闭眼盼,谁是我儿?

横批:盼儿。

拜大年的人们看了都哈哈大笑。

一个买古董的商人看中了老爷的大木匾,以280元的天价带走了,姥爷很开心。用卖匾的钱,又东筹西借,然后从市场买回了马鬃马尾,疏好了放在白菜窖里,准备东山再起。然而自己的人缘不好,被人举报了,抓资本主义尾巴的人抄走了货物,人也被关起来,二十几天后才放了回来。对于姥爷,这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本不喜欢出门的姥爷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即便是出来了,也从不和人说话。嘴里总是絮絮叨叨的骂:

“都他妈的是汉奸……。“

听姥姥讲,那一年的对联儿还是姥爷写的,姥爷明显老多了,哆嗦着双手颤巍巍的把门上的木板摘下来。用刀把上面的旧纸清干净,然后贴上了新对联儿。

上联是:拆东墙磊西墙越磊越破。

下联是:借新帐还旧账越还越多。

横批:赔洋300元照样过新年。

老爷的心没有像他写的那样宽广。第三年的大年初一,就在东厢房的门后面上吊而去了。两天以后人们才发现了它的离去。他的桌子上,留有生命最后写的一首诗:《伤》

庭前凤落凤凰飞,院后花开花落去,

龙凤呈祥盼龙归,父唤子来之不回。

古怪的姥爷选择了特殊的日子,又用特别的方式,带着一生的遗憾驾鹤西行了。

姥爷没有读过书,但能写会算,还有一手的好书法;老爷没拜过师,但有超群的手工技艺,从他手里做出来的东西也是那么的特立独行别具一格。

看来:智商的高低和钻牛角尖儿,没有太大关系,还是脾气决定了人的命运。

作者:凡进 18031276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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