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时,李浑和李敏带了管家,三匹马来到小树林,里边静悄悄,一个人影也不见,搜遍了小树林,只在地上发现两件道袍,树上贴了一张白纸。
管家打着火把照近了看,上边写着:“
长白山前知世郞,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月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李浑高兴地说:“他们得手了,这是我与他们约定的,只要得了手,就留下这个王薄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咱们走,等着明天官府来追查吧。”
紫微宫后苑,一个太监指挥着几个杂役在一个大方亭里摆设锦榻和桌几,远远的湖水边,杨广在前,身边左右陪着萧后,一个王美人,一群宫女、太监尾随在后,大内太监高才伺候在皇上身边,弯着身子,眼却看着正在方亭边忙活的那群杂役。
一个杂役把茶水不小心倒在桌几上,一个太临拧着他的耳朵尖声地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心些吧,等一会皇上来了,要是还没摆弄完,我看你们的小日子也就到头了。”
几个杂役手忙脚乱地擦拭桌几,另几个由太监指挥着在亭子周围设置帷幕。
一个杂役小心地说:“李公公,都怪小的们大意了,上边只说是皇上来后苑,这大冷的天,谁想着他老人家会到这亭子里来坐坐,这里四处透风,皇上和皇后不觉得冷吗?”
一个道:“这什么天啊,园子里花也谢了,春天已经赏过了,皇上真是有雅兴。”
太监低声说:“你闭上嘴,不说也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苑子是皇上家的,什么时候来,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杂役吐吐舌头,笑了。
太监叹口气,看来和这些杂役也很熟悉,拿他们也没法子,自已紧张地踱着脚,眼瞅着高才那边,只盼着皇上和皇后晚些来。
杨广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伸手道:“纸笔伺候。”
高才知道皇上一定是又想出一首新诗来,忙道:“皇上,纸笔在此,不过,书写却是不便,前边有个亭子,皇上走了一下午也是累了,不如到那边歇歇脚,亭子里有桌几,皇上题诗也方便些。”
杨广说:“好,我且吟着,你们记下,到那边再写也不迟。”
一边走,一边呤道:“
洛阳春稍晚,四望满春晖。
杨叶行将暗,桃花落未稀。
窥檐燕争人,穿林鸟乱飞。
唯当关塞者,溽露方沾衣。”
高才忙道:“好诗。”
杨广站住,盯着他问:“好诗?好在哪里?”
高才一愣,忙道:“奴才哪里知道,只不过听着顺耳,又有鸟,又有林的,那肯定是好。”
杨广笑道:“你这奴才,嘴倒是会说,不懂不装懂,这正是你的长处,比起那些故作风雅的文人们强多了。”
高才高兴地说:“奴才哪里敢胡说,在皇上面前谈诗,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世人都知道皇上是诗文大家,奴才就是不懂,也知道写得好。”
杨广乐了:“你也知道朕是诗文大家,可见近朱者赤。其实写诗也不难,关键是用真情实感,走,咱们去亭里歇歇,说个故事你们听听。”
一行人都觉得累了,随着皇上来到亭中,萧皇后挨着皇上坐在锦榻上,王美人站在一旁,杨广把那首诗记下来,欣赏了一会,让高才收了,看看后苑的景致道:“这个时节出来有点晚了些,桃花快谢了,朕想扬州这个时候,一定是琼花满野了,皇后,这个时节,花也赏了几次了,何必非要朕今天陪了你,在这里虚度了半天时光,有这个工夫,不如写几首诗,读几篇书了。”
萧后听了,灿然一笑:“皇上这是怪罪妾吗?”
杨广抚着她的头发说:“看看天上的飞鸟吧,它们多么自在,不要治国,不要劳神。”
萧后自接自话说:“妾是看皇上这些日子非常劳累,晚上在文成殿一待就是半夜,妾觉得心疼,才和王美人想出了这个法子,就是硬拉,也要把皇上拉到后苑来玩上半天。”
高才道:“皇上,奴才们都等着你讲故事呢!”
杨广笑道:“你倒没忘,向朕讨债来了,好了,讲就讲吧,说是南朝梁的时候,那些人有很多是皇后的先人呢,你们且听听,有一个粗鲁的将领叫曹景宗,有一天皇上萧衍办了个诗会,请朝中文人们限韵写诗,偏巧曹景宗在场,文人们快写完了,曹景宗还没得到韵,萧衍知道他不会写诗,根本没准备他的韵,结果,这个曹大将军死活不干,非要学文人们风雅一次,剩下的韵已经不多,一病,一个竟,很难写,所以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哪想人家曹景宗几下子竟写完了,一念,大家惊呆了,最后皇上评点,他的诗竟评了最优。”
说完,杨广饮了口茶,不再说了,王美人喜欢写诗,听皇上讲到最关键的地方不说了,好奇地问:“皇上,到底曹景宗写了什么诗呢,竟得了第一?”
杨广笑道:“好,朕吟给你们听听,他写的是----
去时女儿悲,
归来笳鼓竞。
借问行路人,
何如霍去病!
你们听听,是不是很有深意?”
王美人惊叹道:“真是好,尤其是合得好。”
杨广看看王美人问道:“你也懂得合?听你的口气,似乎懂诗呀?”
王氏道:“那里是懂呢,皇上,妾只不过识几个字罢了。”
萧后听了,推了一下王美人:“怎么还不好意思呢,皇上,她可是后宫里唯一的女诗人,出身书香门第,出口成章,我们后宫都叫她女状元,她的舅舅,皇上猜猜是谁?”
杨广问:“是哪个?”
萧后道:“李渊。”
杨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王美人,她的身后,一棵桃树还有几个蔫蔫的花朵,自语道:“桃,桃李子,王氏,你舅舅是李渊?”
王氏忙躬身道:“是。”
“噢。”杨广若为所思地说,“李渊,朕正想召他回京,他在岐州想是待够了,回京来吧,李渊,姓李名渊,有点意思。”
王氏不懂皇上的意思,只好低着头,听皇上自言自语:“谯州,陇州,岐州,越来越近了,有意思。高才,记下,诏李渊回东都。”
高才忙答应下来。
王氏听了,不由自主地说道:“皇上,舅舅好像是病了,说是很厉害。”
杨广盯着王美人看了一会,淡淡地说:“病了?真病,心病?一时半会死不了吧?”说着,从身上取下一柄短刀说:“看了吗,这把刀子在朕的手上,可以杀人,在郎中的手上,可以治病,高才,诏书和这柄短刀一同送往岐州,两条路,由李渊自己选,不要说朕强迫他。”
高才答应:“是”,接过短刀。
王美人吓得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萧后笑了,看看王美人说:“皇上,你看你,说好的今日出来只是赏玩,怎么又提朝中之事,下起诏书来了,李渊又不是外人,毕竟与咱沾着亲戚,你不要老是想着朝廷上的事,放松一下吧。”
杨广脸上有了笑模样,捏着萧后的脸说:“你这嘴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说出话来就是中听,朕一肚子的火气,让你几句话打发了,朕与虞世基说,大隋只有两个能明白朕的苦心,一个是他,一个是你。他竟吓得跪下了,说不敢与皇后相提并论。朕也不想累,可是,先帝把大隋江山交到朕的肩上,朕哪里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呢,哪里知道朕的心思。”
萧后给皇上端过杯子,轻轻地说:“皇上身系大隋江山,担子是重了些,只恨妾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前些日子听宫女们传言,国内有一些盗贼闹事,京城里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太清宫那边发现王薄的反诗无向辽东浪死歌,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是最懂朕的,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讲,你自己掂量。”杨广淡淡地说。
萧后叹声气说:“妾听说皇上又要征辽东,妾想着,是不是先缓一缓,等把这些盗贼灭了再攻伐高丽不迟。”
杨广生气地站起身来:“连你也这样说?真是亏了朕说你是个明白人,国内几个毛贼算得了什么,无非是些不想服兵役,游手好闲的刁民罢了。你先说说,是哪个宫女传了消息,你怎么知道朕要征辽东?你又如何得知国人有盗贼,后宫私传消息,扰乱宫庭,按大隋律,斩。”
一个宫女脸上一变,紧张而可怜地看着萧后。
萧后看看她,视线转向皇上:“是妾多言了,宫女那么多,哪里能记起是哪个传的话,妾也记不清了,说不定是召见命妇们,听她们说了,也有可能,请皇上不要责怪她们,皇上一向仁德,怎么为这点小事震怒呢。好了,皇上,消气吧,咱出来是放松心情的,怎么一件事抓着不放,这半天工夫岂不是白费了吗?”
杨广不好再生气,口气里还含着些许不快:“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你是皇后,六宫之事,你要管好了,后宫不要干涉朝政,先帝在时,太后老是干涉朝局,你都忘了吗?王氏,你们退下吧,远远的站着,不宣不要过来。”
王美人如释重负,带着宫女们轻轻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皇上和萧后说话。
杨广接着说:“朕的天下如何来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朕即位以来,最担心的是什么,是怕别人说大位来之不正,所以,朕要拼命做事,开通运河,修建东都,就是为了摆脱关陇集团那帮人,朕要证讨吐谷浑,征讨高丽,就是让天下人看看,朕是合格的天子,先帝选了朕接他的大位,是正确的,现在,朕的大事里,只剩下一个高丽了,征伐高丽是先帝未完成的事,朕做好了,对天下也是一个交待,对先帝也是一个交待,做完这件事,等一切都顺了,朕就带着你去扬州,好好放松心情,我们一起吟诗,一起钓鱼,一起赏花,到那时,什么朝政都放下,不要你提醒,朕也是一个会悠闲的人。但现在不行,这件事必须要办。”
萧后听了,掉下泪来:“妾怀念以前在扬州的日子了,皇上,等征完辽东,咱就去。只是妾担心,内患不除,大军到了辽东,中原发生意外怎么办?”
“那就不是你关心的事了,朕自为主张。”杨广自信地说,“内患现在有两个,一个是谶言之事,一个是盗贼作乱,我都有了准备,不用担心。”
萧后长出了一口气说:“有皇上这句话,妾就放心了,在妾的眼里,皇上是万能的,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成,我们从扬州,一步步,一件件,都实现了,妾为皇上感到高兴。”
“谶言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朕一直是这个态度,李氏当为天子,总不能天下姓李的都杀掉,所以,朕一动不如一静,等着瞧,哪个姓李的出头,我就杀他。朕的法子其实很简单,盯着朝中几个大臣就行了,只要威胁到朕,不管是谁,朕自然也不会手软。”
王美人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刚刚皇上还意气风发,自己作了诗,还心情舒畅讲了前朝的故事,怎么一提到舅舅就变脸了呢,舅舅有何让皇上不高兴的地方吗?
远远的,皇上和萧后说着什么,她心里突然一惊:桃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