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殿中,一张宽十尺、高六尺的舆图挂在墙上,杨广站在图前,指着对虞世基、宇文述道:“此次征辽东,与上次又有不同,上次国内平安无事,这次,盗贼纷起,还有一些想为到的事情可能发生,盗贼不可怕,他们成不了气候,朕最大的顾虑在西京,你们说说,朕的车驾如果去了涿州,西京如何防。”
宇文述看了看图,犹豫了一下说:“臣更为担心的是东都,东都东北方向就是黎阳,如有动静,东都怕是第一个要受到冲击的地方,东都若有事,天下震动;黎阳东连齐州,齐州是南北要冲,是征辽的粮道,如果粮道被控制,皇上在涿州进不好进,退不好退,如之奈何。”
虞世基点点头,认同宇文述的观点。
杨广看看裴蕴,裴蕴也认同宇文述。
杨广大笑:“你们眼里只有一个黎阳,朕偏偏没把黎阳放在眼里,那是个什么地方,退无地方退,守没有地方守的死地,能成什么事?黎阳东连齐州,是粮道的最大威胁,但是,朕在齐州放了一步活棋,就是张须陀,他会不负朕望,守好粮道的。朕怕的是西京要是丢了,他们占据西京,易守难攻,咱们征辽回来,怕是北朝之事要重演了。太史公曾说,夫做事者必于东南,收实功者必于西北,朕深有体会。”
虞世基听了,点点头:“皇上所虑更为长远,臣等浅薄了。”
杨广笑着说:“你们不浅也不薄,是你们的眼光出了问题,你们的战术很好,但是,你们没从大局上着眼,华夏几千年,历朝历代南北分治多,一统少,一统江山,非得从关中出兵不可,周、秦、汉、我大隋皆是如此,朕只要征服了高丽,南北分治不可怕,朕大不了再带着兵过长江灭了他们,东西分治也不怕,怕的是咱在东,他们在西,我们就被动了,现在,朕最担心的就是西京。”
宇文述明白过来,慢慢地说:“这就需要一位大将来镇守西京了。”
“对,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想明白了。”杨广指着宇文述,“你留下镇守西京如何?”
宇文述脑子一转,留下倒是不错的机会,皇上征辽东,万一吃了败仗,自己稳住后方,是最大的功臣,如果皇上征辽东很顺利,自己在后方,也是大功一件,如果黎阳出了乱子,自己率东西两京,一举拿下黎阳,更是奇功,退一步说,即使拿不下黎阳,只要守住西京,给大隋留下命脉,也是居功甚伟,再退一步说,皇上战不胜黎阳,大隋灭了国,自己最少可以借机割据西京,如司马炎一样,一举拿下长江以前,天下又将一统。
正想着,皇上又说话了:“你不能留下,朕另有人选。你擅长攻城拔寨,征辽东朕有大用。宣卫文升,午后去武安殿,朕有话对他讲,高才,记下,宣樊子盖,等朕与卫文升讲完,有事要嘱咐他。”
高才忙安排内侍去宣皇上口谕。
杨广继续说:“李渊如何安置,你们说说。”
虞世基看看宇文述,宇文述一脸正气道:“臣觉得还是如去年一样,负责西路督粮,毕竟他去年有了经验,再说,河东一路,他的粮道还算熟悉,单指望河南一路,臣担心万一出了娄子,前方军粮吃紧,就麻烦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河东,交与李渊,负责督粮。李敏、李浑怎么安顿?”杨广看看虞世基,想听听他怎么说。
虞世基只好奏道:“如果此二人带到军中,不过一将罢了,勇冠三军又如何?如果留在后方,与之联手,起的作用就大了,新莽时,盗贼赤眉,为什么非要寻一个放牛的刘盆子,陛下不可不慎。”
杨广看看虞世基,点点头:“有理,曹操把汉献帝留在许都,一天不过管他三顿饭,朕这三顿饭还是舍得的。不过,他们最好分开为宜,李敏,是将作监,目前,齐州那边需要这样的人才,张须陀与朕请求派兵,朕偏不调,就给他一个李敏,张须陀可是杨素的得意门生,几个盗贼还能难住他?让李敏去齐州,怎么用,看张须陀的了,平息盗贼后,齐州人马支援来护儿,走水路赴辽东,你们看怎么样?”
虞世基听了,心里直说好,忙应道:“如此甚好,这样,臣看李浑就随在陛下身边吧。”
到了午后,武安殿里,内侍把杜衡换了甘松,一股股蓝烟从香熏里飘了出来,整个宫殿立马换了气味,杨广深深地吸一口气道:“这甘松味道强烈,下午了,强一些好,免得过一会我们的卫大将军打了盹。”
高才陪着笑:“皇上,卫文升来的时间定的是未末,皇上不再喝一点茶吗?”
杨广瞅瞅高才:“你弄什么名堂,怎么想着让朕喝茶了。”
高才嘿嘿笑了:“这茶不同一般,是御医专门给陛下配的,皇上难道忘了吗,您说累了的时候就喝上点,今晚您可是答应去容华夫人那儿的。”
杨广拍拍高才:“好奴才,我差点忘了,一忙起来,什么事也不想,朕就这个缺点,只要一谈起诗文,说起政事,一切杂事都抛到九宵云外了,不过,这个时辰喝是不是太早?”
高才道:“御医说,早一些好。”
“那你端来吧。”杨广伸伸懒腰,高兴地抬起腿来,“常听说,人老先老在腿上,你看朕老了吗?”
高才吃吃笑了,端过茶杯:“皇上,您正当年,哪里扯上老了呢,再过三十年说这话都显早呢。”
杨广接过茶杯:“你这奴才,再过三十年,朕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到那时,手扶着床沿都没了力气,你这奴才,是戏弄朕呢!不过,你这心是好的。”
高才知道拍马屁拍得皇上高兴了,自言自语道:“奴才就是嘴欠,您说说,皇上您要是去了涿州,西京,东都,让两个将军防守着,两个将军里,万一有一个,奴才说的是万一,与那人联了手,那就被动了不是?”
杨广看看他:“说下去!”
高才不敢说了,只低着头。
杨广笑道:“没事,这次朕不怪罪你,朕是一哄而散令太监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你要是能说到点子上,朕不仅不罚,还要赏。”
听到这话,高才才放心:“奴才以为,陛下的皇孙已经大了,何不让他们一个东都,一个西京,这样,卫文升、樊子盖总得有所顾虑不是?”
杨广沉思起来,自己只有三个儿子,元德太子杨昭大业二年就死了,二儿子杨暕,自己不喜欢,才德一般。三子杨杲才六岁,自己非常喜爱,不会让他独自守西京,让两个孙子,一个西京,一个东都,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最起码卫文升和樊子盖有所顾忌。他点点头,对高才说:“好,以后,别人不可干政,你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朕不怪罪于你。”
高才道:“谢皇上隆恩,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广道:“有利于国者说,无利于国者不可乱说。”
正说着,殿外一人高声禀报:“臣卫文升叩见陛下。”
然后,一个着紫色戎服、九环金带的武将走了进来,看到杨广,跪下磕头。
杨广笑笑说:“起来吧,到朕这边来,这样说话方便些。卫文升,去年伐高丽,九路大军只有你的那一路完好无损,可见你治军之严,朕今年又想伐高丽,你看看是留下来镇守好呢,还是陪朕去辽东好呢?”
卫文升想了一下,说:“臣但凭陛下差遣,臣当年曾随陛下征战多年,从陛下那儿也学了不少武学技艺,攻城拔寨,披坚执锐,臣无所畏惧,据城守卫,寻机出兵歼敌于城外,臣也比较擅长,这都是当年皇上教导的结果。”
杨广满意地说:“好,你是一个将才,你没有让朕失望,朕当年没有白提携你。朕也不要与你兜圈子,朕想让你守护西京,西京是我大隋的根本,其重要意义你明白吗?”
卫文升高声说:“西京是大隋龙兴之地,臣明白其重要性。请陛下放心,臣在,城外,臣不在,城也要在。”
杨广慢慢地说:“好,壮士气冲斗牛,且细说说如果守城?”
卫文升想了下,知道皇上此行征辽东,最怕的是盗贼和内乱,他胸有成竹地回答:“臣一个字,忍。”
杨广高兴地走下来对高才说:“把我那把征南陈时用过的宝剑取来,我要赏赐给卫文升,一则壮气,二则奖赏他那个忍字,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有出城作战的实力,但是,他却采取了最稳重的策略,忍,朕无忧了。”
高才取来那把宝剑,杨广接过来,对卫文升说:“这把剑如同朕在,将军以下,你随便处之,另外,我为了让你做好这个忍字,我再送给你一个人,看到他,你一定能忍下来,杨侑,你替我护好了。”
卫文升一听,心里翻腾起来,皇上是不信任我吗,给我放一个皇孙?又不像,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是……
杨广看看不言语的卫文升:“不要多想,我把杨侑放给你,说得好听,是让他与你一起守护西京,说得不好听,是给我大隋留下一条根,懂了吗?此次征高丽,朕是抱了必胜的信念,不胜绝不回还,因此,个中风险还是很大的。”
卫文升磕了一个头:“陛下,臣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保护好代王,保护好西京。”
杨广道:“朕回来时,定不负卿,希望你也不要负朕。”
卫文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磕头。
杨广看他无话,说道:“你回去吧,宣樊子盖,朕也要嘱咐他几句。”
卫文升慢慢退出。
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名内侍快步进殿,跪下道:“皇上,齐州急报,盗贼郭方预攻陷北海,北海县令殉国。”
高才忙接过急报,想递给皇上,杨广没有接过来,淡淡地问:“张须陀在何处?”
那内侍说:“张须陀在章丘,王薄的贼众攻打章丘。”
杨广冷笑一声:“贼也学贼了,知道分兵了,章丘离北海不远,不用担心,高才,宣李敏急赴齐州监督战事,务必保住南北粮道,丢了粮道,他们也就丢了脑袋。”
高才忙说:“是。奴才这就去宣诏。皇上,张须陀一次次要皇上派兵,皇上只派一个李敏,是不是.....”
杨广阴阴地笑了:“高才,你知道你为什么是奴才,我为什么是皇上?就因为我懂人心。张须陀真想让朕派兵吗?朕把宇文述派给他,他敢用吗?他这是向朕哭穷的,将来胜了,便于邀功,败了,责任是朕的,明白了吗?张须陀,别看只是一个州丞,他的心胸,在宇文述之上。张须陀是杨素的弟子,深得他的真传,围歼几个盗贼绰绰有余,朕等着张须陀的捷报,捷报一到,车驾就起程征辽东。他不会让朕失望的,李敏也是,不出力,出了娄子,脑袋丢了,可就怪不得朕了,因此,为了脑袋,他们会努力的,你别站着了,快宣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