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都一路向西三十里,进入谷州地界。
第二日早朝,李渊接了卫尉寺的印,算是正式上任,回寺里与同僚见了面,李渊就决定去谷州一趟,一是在早朝时,皇上特意让他抓紧征辽东军资准备,尤其是刀枪、箭支,二是答应了大红人宇文述,一定要去一次谷州,方能显出他的诚意来。李渊明白去谷州也就是跑一趟腿的工夫,到那里既不能认真视察,也不能挑出任何毛病,走马观花转上一圈,对皇上,对宇文述算是交了差。
一路上,李渊与卫尉寺的两名主薄,两名随从,一行五人慢慢悠悠,东都离谷州宇方述的作坊也就是六十里地,马好的话,几鞭子也就到了,李渊不急着到,当天赶回来,向皇上没法交差,最好是一来一去两天路程,既显得认真,又不至于太累,他把想法与两个主薄一说,他们自然赞同,一齐说道:“大人考虑周详。”
看看日头到了正南,李渊打量着,离谷州也就是不到十里地,李渊看到官道边探出一个黄褐色镶着蓝边的酒幌子,就停下马对两位主薄道:“天也不早了,我们先打打尖,马也累了,让店家帮着喂一喂。咱们不着急,午后到谷州,先看上一看,明日早上再去看看,咱就打道回京。”
见寺卿如此和气近人,两主薄乐得轻松愉快,马上安排随从去店里安顿桌子,倒上茶水,候着寺卿进去歇着。
店家见来了一个着紫袍,两上蓝袍的官员,知道前边这个官位不低,不敢怠慢,小二接了马缰绳,牵到后槽饮水、喂草,另个小二早已倒了水,拿了毛巾候在一边,等着大人们洗手洗脸。
掌柜的本是正忙着算账,见来了官员,也从柜台里跑了出来,迎着李渊和两个主薄施礼,李渊道:“好久没在这里吃饭了,有可口的,上几个菜,新压的酒端上一坛,掌柜的,菜要慢慢炒,火候不能欠了,我们不着急赶路。”
掌柜的听了,大声吆喝:“大人请到后堂雅座。”
李渊看前边坐的人不多,空了许多桌子,说道:“不用去后堂雅座了,我们都行武出身,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在这里坐吧。”
掌柜的也不勉强,收拾了两张桌子,一张留给随从,一张给三位大人坐。李渊忙说:“一张就可以,我们五个一起了。”
掌柜地看看李渊,又看看两个主薄,随从站在一边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大人同桌,李渊指着一个随从道:“我们出外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坐吧。”
两个随从扭扭捏捏在下首坐了,两个主薄,一边一个陪着李渊,掌柜的亲自上了茶,端来酒,冲着李渊道:“大人请用茶。”
不一会,小二端来一个菜,看着李渊的官服说:“大人,不是小的奉称您,这里天天来往多少官人,还没见过有您这样随和的呢,下人能与您同桌用餐,我们真是开了眼。”
李渊笑了:“听说过白起吗?他行军打仗,都是与士兵一个锅里吃饭,听说过三国的关公吗?武圣人,他也常常和手下一起用餐呢,我一个小京官,怎么就不能了呢?”
伙计听了,笑笑:“白起是哪个,小的没听说过,关老爷咱是知道的,关林就在东都,香火旺着呢,庙里见关老爷端坐着,手里捧着一部春秋,眯着眼看,后边站着关平、周仓,煞是威风,没想到他老人家会与士卒一起进餐,大人不说,小的真不敢信”。
南边窗台下一个桌子,只坐了一人,不到三十的样子,脸面黝黑,额头高高耸起,棱角分明,眼睛很有特点,感觉瞳子黑白分明,非常明澈。穿一身百姓布衣,旁边放一包袱,不用椅子,只身坐在一个杌子上,听到这边说话,眼睛不眨地盯着李渊。
李渊偶尔抬头看看这边,似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那人已经用过了饭,并不急着走,讨了杯茶慢慢喝着,听这边说话。
近一个时辰,李渊几个才用过饭,会了账,牵马出店,那人在后边紧随,出了店,李渊正要上马,那人过来对李渊施一礼问:“可是李刺史吗?还记得故人否?”
李渊听了,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没有想起是谁,抱歉地笑笑,那人大笑道:“人常说贵人多忘事,可见不假。草民与大人同宗,单字一个密。”
李渊一听,忙拱手道:“原来是蒲山公,请不要怪罪,李渊眼拙,蒲山公如此打扮,我硬是没认出来。抱歉,抱歉。听说阁下多年在外游学,不料今日得以相见,幸会,幸会。蒲山公虽不在朝中任职,爵位还是有的,怎么如此装束?”
李密道:“我也是为了行路方便,着百姓衣服,在百姓中走动,才不会显眼。自从那年离京一直在外游学,塞北、江南、陇西,都游了一遍,今日受礼部杨大人之邀,来东都一叙,不想遇到大人,听大人席间话语,敢是去谷州督察兵器加工,李刺史不在岐州了吗?看样子,外间传言,朝廷要大举征辽,是真的了。”
李渊笑道:“李渊刚刚授了卫尉卿,征辽之事,传言不足信,也不可不信,朝廷之事不是咱一个小京官能掌控的,此地也不便多说话,蒲山公见谅,我们急着赶路,等渊从谷州回来,再去拜访,后会有期。”
李密不再问,拱手辞别。
李渊五人上了马,朝谷州赶去。
李密步行,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在路上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到东都城外,他的目的地是东都楚国公府,本来早就接到了杨玄感的信,让他快快到东都同商大事,他从晋阳动身,一路游山玩水,结交义士豪杰,又临时起意去了一趟西京,因此耽误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到了东都。
近了东都西门,发现路边增加了兵丁,以往东都他是经常来往的,从没有发现在城外有兵丁的事,今日情形十分罕见。
到了城门口,一个兵士过来,抓过他的包袱,扔在地上,另一个兵士从头到脚翻了一遍,问道:“从何而来,可带了官府文书?”
“什么文书,我一咱走来,从晋阳到了河东,又到了西京,从没听说什么文书?”李密没听明白。
兵士瞪他一眼:“没听说就不要了吗,新兴的规矩,是我们洛阳县新兴的,懂了吗?这是东都,不是乡下,哪里来的呆子,到什么地方去?”
李密道:“我从西京来,去城里投奔亲戚。”
兵士问道:“亲戚叫什么?”
李密怒道:“军爷,我可以不回答你吗?平民进趟城,还要把祖宗十八代履历都写下来告诉你吗?这东都,我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形,怎么问起亲戚来了,你们洛阳令管得也太宽了吧。”
兵士搡他一下:“不进城就一边待着,爷没时间和你费话,听着,从今天起,进出城的规矩改了,有官府的文书,你就痛快拿出来,没有,你自己又说不清,对不起,一边待着。”
一个兵士提起李密的包袱,打开想找点值钱的东西,翻了一遍,只有三五本书,三四件衣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随手掼在地上,一本书滚落下来,风一吹,从里面掉出一张纸,兵士捡起那张纸,看了一下,递给一个头目模样的人:“队长,你看看,我不识字。”
那队长认识几个字,一下子优越感出来了,高声念道:“
无向辽东浪死歌,长白山前知世郞…..可不得了,他是盗贼,给我拿下。”
听到呼叫,几个兵士转了过来,抓住李密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摔在地上,一个兵士一脚踩在他身上。
队长大声道:“奶奶的,今天该着咱长脸,一出手就抓了个盗贼,他带着的这张东西,和那天在太清宫树林那儿遇到的是一样的,我听都尉说了,这是王薄的反诗,写了专门让老百姓造反的。兄弟们,我去报告都尉,你们在这儿看好了,不能让他跑了。有功是大家的,咱们兄弟受赏人人有份。”
李密在兵士脚下挣扎着,大声说:“冤枉,那张纸是我在咱边捡的,拿回去包裹东西的,我怎么知道那是反诗,我又不识字。”
“你不识字?骗鬼吗?你包里除了衣服就是书,不识字,你带书干吗?”一个兵士反驳说。
李密忙说:“那我我主人的东西,我和主人失散了,回东都来寻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兵士踢他一脚:“看你也是一个贱肉,一会一个事由,刚才说是访亲威,现在又成了寻主人了,去,那边待着,看了吗,就是那墙根下,等我们队长来了,你就可以进大牢吃官饭了。”
一个兵士拉了李密来到墙根下:“蹲着吧,老老老实实。”
谷州兵器作坊里,李渊提着一杆骑枪在比划,一个作坊的头陪着笑:“大人,这骑枪的优势是轻便,比一般长矛要轻了一半,硬度不差,便于骑士携带,这次宇文大人专门请工匠设计了这种新式兵器,配上马刀,是借鉴了人家突厥的装备,咱们新成立的骁果军兵器都由我们加工。”
李渊高兴地说:“你们做得不错,皇上会奖赏你们的,这次伐辽东,如能取胜,你们的兵器便可一举扬名了。”
那头儿笑道:“大人,昨日歇息还好?今晚上,我们给大人再换个地方住,比昨晚那个地方更好。”
李渊道:“还行,行伍之人,哪有那么些讲究,有个地方睡就行了。哎,忘了告诉你,我们看完后要急着回东都,今晚上就不在此地耽搁了,谢你的美意。”
那头儿也不坚持。
从作坊里出来,随从早已备好了马等候,李渊上了马,才发现多了一个马匹,马上驮了两个大箱子,忙问道:“这是何意?”
头儿道:“大人,是小的们一点意思,也是宇文大人专门嘱咐的,给大人们准备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不过是一些谷州土产罢了。”
李渊想了一下,拱拱手:“那就多谢了,也代我谢过宇文将军。”
一行人回到东都,在城门口,一个主薄指指墙根下一人道:“大人,那个不是昨日与您说话那个?”
李渊一看,正是李密,站在墙根下,眼巴巴看着人来人往。
李渊打了一下马,来到近前,一个队长模样的看到李渊服色,不敢造次:“大人,这是我们刚刚抓的一个盗贼,身上带着反诗,正报了都尉,一会押到县府大牢。”
李渊笑道:“误会,这位兄弟可否行个方便,这人不是反贼,是我的一个家丁,从西京来寻我,怎么让你们给抓了?”又对李密大声喝道:“李二,你这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不回城,在这里像个无头鬼似的,瞎转什么?”
李密听了,大声喊冤枉,说那张纸是从路上捡的,实在不知道是反诗,只想着回家给老婆子包东西用。
队长看看李渊:“大人,误会,既是大人的家丁,就请领回吧,都尉那边,小的自会回禀。”
李渊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道:“让弟兄们晚上喝一杯。”
队长双手接过银子,高声对众士兵说:“快,谢大人赏。”
李渊带了李密,一溜烟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