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长。
林二春从混乱纷杂的梦境里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床边用来遮挡土墙的竹帘子上画着的一大丛花卉还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强烈的窒息感从她的梦里一直延绵到了现实中,她重重的深呼吸了几口气,胸前依旧像是被用力的压着,堵得她十分难受,又因为一直侧卧着,睡得太沉了,这会胳膊都压得有些酸麻。
林二春干脆坐了起来,正甩着麻得酸爽的胳膊,突然见门口站着一个暗重重的人影。
虽然已经屡次受到惊吓了,但是这会仍然被惊得手上一哆嗦,手背甩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疼得她痛嘶了一声,瞪着微光中那人模模糊糊的轮廓,顿时就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还没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语气幽幽的道:“二丫......你还在生我的气?”
林二春哼了一声,态度很明确,昨天晚上他疯了一样对她,她生气也是必然的。
童观止往前两步,脚上颤了颤,只一瞬有很快稳住了,然后他顿了一下,见林二春没有喝止,他继续往前靠过来。
一靠近林二春都能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凉意。
这屋子就是一般的土屋,年头也不短了,墙面虽然没有破损但是在这大冬天的,还是感觉有冷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林二春昨天晚上睡觉前是在房间里是烧了炭盆的,可也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就灭了,现在她刚从被子里出来,都冻得有些哆嗦,今天似乎格外的冷。
童观止身上穿得并不厚,皱巴巴的,像是被捶打挤压过的老咸菜,并且还衣衫不整,衣领应该是被扯的歪歪扭扭。倒是房间内桌边的椅子上面搭着一件大麾斗篷,好像昨天跟他打架的时候,他就只穿着单衣。
他坐在床边,两人面对面了,林二春清楚的看到他额前和耳边都耷拉着几缕发丝,头顶的发髻歪倒在一边,上面一根簪子已经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掉下来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火气上来,跨坐在他身上给他一顿好揍,再看他现在的狼狈模样,抿了抿唇。
这会童观止又蹭过来,她虽然没有推开他,依旧语气不善的问道:“你在这里站了半夜?”
言语间又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他的腿,刚才他走过来的样子,她自然也是看到了,心里有些发闷,这瑕疵让她看得太不顺眼了。
童观止对她的打量视而不见,他伸手去碰她的手,被她一把给挥开了。
他也没有再强行上前,乖乖的缩回去放在身侧,道:“我在门口想事情,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二丫,我真的退出去了,没有不听你的。
你让我走,我这就准备走了,我就是进来看看,跟你打个招呼我就走,我走了你再睡一会。”
说完,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林二春本来一肚子火,听他这么说,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她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
又瞥了眼门口,房门的确是开着的。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数落他:“在门口站了半夜,你是不是傻啊!去哪想事情不能想的?不是说了时间有限么,为什么不走?现在天都要亮了,隔壁人家都醒了,你再怎么走,到时候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你又不是没有衣裳,为什么不穿着?没人伺候你,你连披一件衣裳都不会吗?这是四体不勤!还有,你是不是不打算要你的腿了,要是你真的冻瘸了,你......”
童观止静静的听着她的数落,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只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似静水流深般在一平如镜的表面之下,涌动着让人心悸的情意,随着他唇角的弯起,那绵绵情意就如暗流一样越来越汹涌,慢慢的在水面上掀起了波澜。
这波澜迅速的将林二春席卷其中,将她还未说出口的数落之言全部冲散了,她没法再继续下去。
她甚至不敢再跟刚才一样理直气壮的盯着他看,却又舍不得挪不开视线,沉浸在这目光交汇产生的奇妙的、暧昧绵长的,让人心跳一下一下加重的滋味中,神色不由得软了下来,话锋变化的很突然,“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童观止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道:“二丫有点悍妻的样子了。下回我肯定听你的,一定先穿好衣服,在屋里陪你,保证不站在门口了,也保证不让别人发现,你说的对我就支持。”
林二春反应过来,板起脸,道:“还不快去将衣服穿上!要走就走,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童观止突然垂着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方帕子,刚捂住了嘴,就发出一声“阿嚏”,他再抬起头来,又笑了笑,道:“二丫,你赶我走,我就先走了,我马上把衣服穿了,你别生气,你好好补眠,我以后再来看你,你要么把衣服穿好,要么把被子盖好,别着凉了,今天天凉。”
还不等林二春说什么,他倒是主动的站了起来,刚一动,脚上趔趄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又跌坐在床上了,面上隐忍又失落:“二丫,容我缓缓再走行吗?”
林二春仅剩下的一丝火气也在他这眼神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主动攀上他的胳膊:“你怎么了?是不是腿疼了?受凉了?”
童观止垂着眼帘,按住她的手背,轻轻捏住摇了摇头:“我没事,大约是站得有些麻了,腿不疼,我马上就走。”
林二春烦闷的道:“你很急着要走吗?只是麻了现在都走不动路了吗?腿都要瘸了,还走什么走!腿伸过来我看看,是不是还有扭伤?”
她昨天是真的被童观止给逼疯了,也气急了,对他又踢又踹的,这臭男人也跟她推推搡搡,一点都不大度。那会她都没有想起他腿上的伤,扭成一团的时候,还真的不确定是不是踢到了他的旧疾,而且她也只是听说过他的腿疾,并不知道他那旧伤究竟有多严重,再加上他又生生冻了半夜,保不齐......
见童观止不动,她又推了推他催促:“快点。”
说着就抽回手,童观止迟疑了一下又很快放开了,“二丫,我真的没事。”
林二春瞪着他,他拿着帕子按了按鼻子,他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弯下腰准备脱鞋子。
林二春摸了搭在床头的衣裳自己披上,绕过童观止从床上下来,走到那个矮了一角的床角又听见一声“咔咔”响。
这会也顾不得了,她穿上鞋,见童观止还磨磨唧唧的一只鞋子都没有脱下来,干脆捏住他的脚踝,直接给他的鞋子扒掉了,握住了他的脚尖。
童观止忍不住的往后缩腿挣扎,又怕一脚踹在她脸上了,动作幅度并不敢太大,压着嗓子道:“我真的没事,二丫,昨天过来都没有洗过脚。”
林二春懒得跟他磨叽,“我都不嫌弃你的脚了,你还犹豫个什么劲?”不由分说一把用力捏住,勉强固定了,掀开裤脚查看他的脚踝、小腿,一点一点的往上按压,边按还边问:“是这里吗?”
终于摸到了一处凸起的疤痕,就在脚踝上方,那疤痕都有一指长了,她在上面摸了摸,低声道:“怎么弄的啊,当时就不怕真的瘸了……”
童观止被她的神色取悦了,道:“没事,都好了。”
只是却忍不住直发颤,腿脚扭来扭去,他挣扎得太厉害,林二春在那只脚要抽出去的时候,又重新往下按住,直接按在他的脚板心了:“别乱动。”
童观止最受不了别人碰他的脚,这种痒简直忍受不住,可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了,这会儿既后悔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了,又享受这难得的温柔关怀。
他是有些疼,但还不至于走不了路,只是不甘心临走还解决不了矛盾,所以将这疼痛反应放大了,这也是切实发生过的,他信手拈来。
这会脚上发痒,在即将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拿着帕子在鼻子上吸了一口。
“阿嚏!”成功掩饰住了闷笑声。
林二春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童观止气息已经有些不稳,一脸痛苦纠结的样子,这副模样落在林二春眼中就是妥妥的特别疼,她空出来扯了被子盖在他身上:“真笨,冻成这样不会盖被子?”
另一只手依旧握着他的脚不许他乱动,声音达到了今天早上的最柔和:“很疼吗?有没有扭到?我拿药油给你按一按。”
她一直靠运动减肥,肌肉酸痛是常有的事情,药油这些是必备的。
童观止被她这柔柔得样子看得心中火热,见她眼波盈盈,眉心都拧着,认真的道:“二丫,我真的没事,只是那些老毛病了,回头按一按再敷一敷就没事了,没有被你踢到,真的,你那时曲着腿,都是那膝盖顶我的肚子,后来坐在我身上踢到的也是大腿,没有踢到这伤,不信你自己点灯了看。”
林二春小声啐道:“没有踢到就好,谁要看你的大腿和肚子!”说着赶紧将他的裤腿给拉了下来。
这个臭流氓,还想脱衣服啊怎么的?
童观止听到她的抱怨,耳根有些红,鼻子发痒,这次是真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都来不及用上帕子,幽怨的反驳她:“二丫,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不信我的话,可以看看我小腿上真的没有淤青,那旧伤都好了。”
顿了一下,又忍着浑身火热和脚底发痒,继续逗她:“不过,我的小腿和脚你都看了,你要是还想看大腿和肚子,也随你看。”
林二春被撩得面红耳赤,一言不发,握着他的脚,将他的腿往被子里送,童观止的足弓都纠结难耐的拱起来了,闷闷的喊了一声:“二丫......”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林二春不理他,突然抠了抠他的脚心,童观止猛地一哆嗦,要不是林二春早有准备,肯定被他给抽走了。
她“哼”了一声,按住他的腿,又有节奏和规律的连续抠了几下,童观止跟被按着刮鳞片的鱼一样,忍不住的翻腾起来,压抑着道:“二丫,别这样,我......嗯。”
木床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剧烈声响。
林二春不听,手上又轻又重的各种挠他、抠他,偶尔还摸两下脚心,童观止咬着后牙槽,闷在被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声。
天将亮,外面的人一直没见童观止出来,已经自行将马车从林二春门口挪走了,这会都窝在这房子的房梁上,听到这声响个个面红耳赤,屏气凝神的听了一阵壁角,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视线。
不过想想林二春抱着童观止那霸气又虎虎生风的样子,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大爷的爱好还真的是很独特。
房间里,童观止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肚子都抽搐得有些疼了,他因为从苏州府赶过来赶了一天的路,昨晚又跟林二春闹了半宿,又罚站罚了半宿,再加上之前处理事情,已经两天不曾合眼。
这会又被挠得浑身颤抖,骨头缝里都透着痒意,挣扎和强忍着笑也是十分耗费体力,已经浑身乏力,只本能的一抽一抽的,哑着嗓子各种讨好:“二丫,好二丫,好丫儿,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不逼你的......”
听壁脚的喝西北风群众:“......!!!”
童观止手乱挥,指尖都发了软,手上勉强勾着的手帕飘到了林二春头上,上面隐隐的刺激性气味,让她忍住不打了个喷嚏。
童观止还眯着眼睛,无力的道:“二丫,天冷,你别着凉了,衣服都没有穿好,我们起来吧......”
林二春捏着那帕子,道:“是啊,你都着凉了,好好盖着被子,别乱动,我给你按摩按摩......反正天都亮了,你现在出去不怕别人发现吗?不如今天躺一天,等天黑了再走。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走?要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果然又给他按摩起来。
童观止重重的喘息了几口气,觉得痒到深处还是痒,颤颤的道:“我不想走,我真想时时都将你带在身边,不用这么......嗯......偷偷摸摸的来见一面,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我.....想自己陪着你!”
尤其是这几天,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等过来见林二春的时候发现派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不见了,再想起那个见鬼的“殊途同归”,他的恐惧不是一点半点。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破绽,让她被人盯住了呢?还是只是意外和巧合,跟他的仇人都没有关系?
现在已经派人去查,到眼下还没有消息,原本童观止还想着要是跟自己的仇怨无关,她还是在外面更安全,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如果真的被人盯上了,那还不如跟在他身边,他若能活下来,那一定会护她周全。
“干脆你跟在我身边,我们光明正大的吧,我能护着你......”他往后撑着胳膊让自己坐直了些,看着林二春,绷着脸,竭力认真的道:“二丫,你跟着我吧。”
这时天色都亮了,林二春能清楚的看见他额头上出了汗了,眼窝下一圈青色,满面的疲惫,发肿的嘴唇上下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再加上那个蓬乱的造型......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不忍再折腾他了,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了才累成这样,还得操心她那些虚幻的梦境。
童观止赶紧将脚缩了回去。
林二春站起来,然后又挨着他坐下来,童观止软软的揽住她的腰,林二春没再推开他,对上他的目光,道:“我现在一切都才有了起色,我相信之后会更好,有些事我一定要去做,我不想功亏一篑。”
躲在童观止身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依靠他,固然轻松,但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依附任何人,只想认识她的人提起林二春的时候,就只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谁谁谁的妻子。
童观止没吭声,林二春补充道:“我不怕跟你一起站在一起面对,也不是故意要跟你拉开距离,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她凑过去在童观止唇上浅浅的嘬了一口,童观止不动声色让她亲,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林二春看他那又别扭又狼狈的样子,再接再励:“你应该这么想,我还可以当你的底牌呀,我们一明一暗不好吗?我真的可以做到靠近东方承朗,我能够让他信任我,童观止你要相信我,再说,到时候万一你真的一无所有了,还有我可以依靠呀!”
“而且我大哥和弟弟也不会要你安顿的,我得安顿好他们,还有林三春,如果她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我知道的那些事远没有她知道的多,也不得不防。”
“还有荣绘春,我已经跟她说好了,也不能违约。”
“......”
她把能够想到的理由都说了一遍,童观止还是默默无言。
林二春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你现在就累成这样,要是我再跟着你,只会让你分心,到时候你更累......我也会心疼你,童观止,你听好,我只喜欢你,跟东方承朔早就断了,以后就算有关系也只有仇,他要是欺负你,就是跟我有仇。”
童观止目光一动,只鼻息发出一个“嗯”字,并不表态。
林二春也没辙了,嘟哝道:“要是什么都依靠你,真的跟上辈子殊途同归了,我不想死,还想拼一拼,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选择。”
这下他才当即低喝道:“不许胡说八道!”
林二春主动抱着他的胳膊:“那你同意了?”
童观止道:“你那夫律上不是说要支持你么,我再食言而肥,怕你揍我。
听说动了一次手之后第二次就容易了,这叫什么......暴力因子和暴力狂,我也不是受虐狂。”
林二春又气又有些讪讪的看着他,他这一副样子就像是被惨遭凌辱过的,可说到施暴,明明他才不遑多让,她才是被欺负惨了的那一个。
童观止扣住她的腰,让她跟自己面对面:“不生气了?”
虽然他的行径令人发指,但是看在态度不错、也算情有可原的份上原谅他好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二春觉得他现在这幅委屈狼狈的鬼样子,比他先前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模样讨喜多了。
她心中一软,主动环住他的脖子:“童观止,我教你亲亲吧,你昨天那样真是要命了。”
童观止顿时脸上一黑,“只能我教你,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了,不许乱动。”不许用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东西教他!
要学他自己会学!
说完贴上她红肿的唇,轻轻的厮磨了一阵,两人都是又麻又疼又酸,这酸爽,真是自作孽呀,谁让昨天晚上太过了!不过这会心境不一样了,两人都很快沉浸在其中。
等贴耳厮磨了一阵之后,天光大亮,童观止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从林二春的衣衫里探了进去,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林二春被他缠的舌头打结,脑袋发昏,根本没有防备,直到胸前一疼,才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的将他推开了。
“疼,别碰这里。”
童观止喘息得厉害,略略松开了她,手上依恋得舍不得放开,眼神灼热的低头一看,见她胸前居然青了一片,顿时松了手,问:“怎么弄的?”
这是帮卓景行接那箱子的时候弄的,说起来也是她自己造成的,不,不对,是童观止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她才去找卓景行,然后吓到了卓景行......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怎么弄的你不知道吗?”
童观止想起昨天,他太没轻重了,沉声道:“拿药酒我帮你揉揉吧。”
林二春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童观止咳了咳,“二丫,你又想到哪里去了,现在天都亮了,我不会胡来。”
林二春不想跟他对着自己的胸口说话,拢了拢衣裳,推他:“起来,你真的该走了。”顿了一下:“我自己会揉。”
童观止鼻中一酸,顿觉一股热液流了出来。
林二春目光闪烁,有一瞬的无语,真没出息!居然流鼻血了。
随后又道:“别乱动,我给你拿帕子。”说着,将他之前的帕子从自己的袖口里摸出来,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