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拍桌闷响之后,童观止就从里屋出来了。
他的下颚绷得紧紧的,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那一双眼眸里像是篡着火,可比那烛光可亮多了,步子也迈得极大,难得的衣袍下摆都飘起来了。
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他走到门口,目光如炬的看着林二春。
看得林二春心里一虚,慌忙的收回了那像是看谋朝篡位的大奸臣一般的视线。
可不是么,要不是今天看到这位童老爹,林二春都差点忘记了,童观止还做过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在童老爹还是童家的家主的时候,没能等到寿终正寝,被童观止给撸下来了,这一件事情在后来成为童观止获罪之后人品不佳的证据之一。
孝道,绝对是对一个人的人品的最佳考量。
童观止这行为,放在现在可不是就跟谋朝篡位一般么?
“刚才可一直在偷看我?”童观止低低的问,方才紧绷的下颚放松下来。
林二春斜睨了他一眼。
童观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可还满意?”
林二春在他手心里抠了一把,满不满意都不能退货了。
童观止用力的捏住了,不让她乱动。
林二春也没吭声,任由他带着朝外走。
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虽然听到了里面的争吵,但是并不明白内情,听得一知半解。
何况,人家是父子矛盾,她更无从劝或是安慰起,现在她还是个外人呢!
她自然是听得出来,里面跟童观止争吵的人就是他的父亲童柏年。
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林二春还是也有一丢丢的好奇——她都没有在童家被抄家之前童观止的记忆,自然也就更不可能认识童观止的爹了。
忽然明白过来童柏年的身份的时候,林二春心里首先想起来的就是他被撸了职务的事情,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被娃坑的爹。
果然,之后童柏年的表现也大致上符合林二春的想象。
犯了当家作主成了习惯之后,陡然变得无所事事之后的一系列后遗症——暴躁中又有点阴阳怪气,喜欢找存在感和掌控欲。
还有个儿子大了之后人群的通病——对孙子的渴望。
比较之下,童柏年后者的毛病比前面的更加突出。
童柏年一见到童观止,就先说:“哟,你来了,你还知道你有个爹没死呢,我看我死了也是不指望你打幡摔盆了。”满是怨气。
童观止也不再是平常温和端方的模样,“看你精神这么好,现在一时半会应该也不需要打幡摔盆吧。”
“你个兔崽子,你这是连你爹都诅咒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老头子,我来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忘记了,再胡乱插手我的婚事。我记得很早以前就提醒过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亲事,不要再让什么女人过来霍乱我的生活,不然......”
老头子火气极旺,说话间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这个臭小子,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我要不给你张罗,怕你这臭脾气是真的要断了我童柏年的香火!你这不孝子孙,都已经二十有四了,我像你这个年岁的时候,你都可以在地上满地乱跑了!”
童观止倒是没有他那么暴跳如雷,但是语气却也不好听:“你还可以等几年,不会让你断子绝孙的,但是你要是再给人瞎指点,以后怕是真的没人供奉香火了!”
“那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你就不怕童家的列祖列宗一起上来找你。我给谁乱指点了,我说的可有什么假话?你这兔崽子不给玩一个孙子,我还不能自力更生,像香琪那样能够忍受你,又天真活泼的姑娘世上都难找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等几年就给我个孙子?等几年究竟是几年?你给我说清楚,再等下去你的年龄都能有孙子了!”
“......”
然后,这两人就一个“兔崽子”、一个“老头子”的争吵起来了,很是热烈。
听得林二春一头黑线。
原本她还想要探头进去看看童柏年的真面目,可灯光暗淡,她又站在门口,童柏年坐着,她的这个角度只能够勉强在他拍桌的时候看到半张侧脸。
童柏年的这些表现在林二春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他撮合童观止和卓香琪让她心中有些不爽。
她还从未见过童观止这样的一面,头回意识到,他不只是一个家主,还是一个儿子。
这小兔崽子......
想到这称呼,她忍不住就觉得想笑。
还没走出这外厅门。
“啪!”
脚底下有碎瓷片弹了过来,插着鞋帮子跑到了林二春前面,一地都是。
她低头暗暗的觑了一眼身边的童观止,他脚步一顿。
身后就是一声暴喝:“站住!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没有说完呢,你给我滚回来!”
童观止回头看了一眼。
对方又道:“你要是现在走了,以后就别再过来了!”
童观止的声音也有些高:“有话你就赶紧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没时间耗太久!”
老头子鄙夷的道:“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会把事情留到睡觉的时间来办的!”
林二春心里“啧”了一声,虽然这老头完全是嘲讽的口吻,对象还是童观止,但是她还是默默的为他点一个赞。
童观止回:“没能力的人睡觉的时间格外的多。”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回过头去,毕竟童观止都转过去了,她这样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不过这老头脾气还真是暴躁啊,她大约得受气吧?
还没拿定主意呢,墙面上一道黑影靠近了,在她侧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嘭!”
椅子边的小桌子被拍得都往上弹了一下。
林二春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那目光跟探照灯似得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挑剔:“这就是你自己相中的姑娘?”
童柏年岁然年过四旬,但是保养得很好,面上倒是不见有多少皱纹,要不是林二春先前听见了他跟童观止吵架,只看他这样敛眉不语的样子,还真有些读书人的儒雅沉稳的风采。
童观止在容貌上跟他很是相似,只是他蓄了胡子,乍一看,就连这装模作样的气质上也算是一脉相承,不过知道了真面目,林二春就不这么想了。
她见过童观止很多面的样子,就没有暴跳如雷的时候。
童观止牵着她转了个身,面朝童柏年:“是,这是我看中的姑娘,以后就是你孙子的娘,你想要孙子,就看她愿意不愿意了,要是再给我添乱惹烦了她,到时候可不要怪我!”
林二春偏头看向童观止,不得不承认,甜言蜜语果然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她算是十分理智的了,也依旧毫无招架之力,心里美的冒泡泡。
童观止低头看她,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像是被烫了一下,一阵火热,还捏着她的手心更加拢紧了。
童柏年则是哼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林二春身上。
“这就是你的眼光?走了一大圈,你直接在绿水湾里找了个窝边草?不管是长相,说话行事,还是脾气性格上……统统都不怎样。”
他看着林二春,意外不明的笑道:“这跟你以前喜欢的姑娘还真千差万别,小兔崽子,你不会是物极必反了,故意找了个跟那顾家姑娘完全不同的吧……”
林二春迅速从甜蜜里回过神来。
什么顾家姑娘?
童观止还有个情况?
物极必反……这老头子什么意思啊!
童观止目光一凝,转向他,道:“老头子,我又不是兔子,就吃窝边草怎么了!你也别再跟我提你的眼光,还有,我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一面又转向林二春:“二丫,我们走。”
童柏年当即怒了,气得吹眉瞪眼,呼呼喘气,这次不冲着童观止了,却朝林二春抱怨道:“说你没规矩,你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了?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二春故作淡定的道:“您好。”
童柏年不悦道:“称呼都不会?”瞥一眼童观止:“真是没用。”
林二春想了想,还是没拿定主意,她不想攀交情自讨没趣,什么都不说,好像也确实没礼貌,斟酌了一下,道:“童老爷,您好,我是林二春。”
童柏年听到这个称呼眉毛都拧得拉直了,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童观止幽幽的看了眼林二春。
稍顷,童柏年突然又笑了。
“说了这么长时间,我口渴了,过来给老爷我倒杯茶。”
他敲了敲桌子,从屋外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中年人,这人看了眼林二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了。
林二春本来只是随意扫了眼那人就挪开了视线,看到那双眼睛疑惑了一下,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快点!”童柏年催促道。
林二春看着那茶壶,有些犹豫,这究竟有几个意思啊?
童观止捏了捏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