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晓彤默默地走在宽敞的青条石路上,两边都是客栈,温晴的阳光照着一个个做旧如旧的客栈招牌,偶尔还有一两处厚实的木质长桌条椅供游人休憩。
这里的游人不多,外地人都涌向华严寺广场、九龙壁、凤临阁,就连善化寺人们也没时间去呢。这里寂静如水,时间仿佛也如小溪水似的静静流淌,偶尔从开着的门向院子里望去,四合院的老旧桌子上,放着茶具。
“林风,你为什么选择回到这里?凭你大学优异的成绩,你完全可以到大城市啊。”晓彤问。
“我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喜欢的人。现在我喜欢这里的一切,每一块石头都诉说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林风摸着一个被风雨剥蚀了几百年而模糊的石头拴马桩上小狮子。
“你说这里有多少故事?繁华的都市没吸引住你吗?”
“没有。”
“你这人怪怪的。凭你优异的成绩,怎么可能选择甘愿待在这样的地方呢?而且即便是回来,选择的工作也不好啊,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古城维护员。”
“这里有我喜欢的人啊。”林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凝视着晓彤那张美丽的脸。
晓彤垂下了眼帘,“我可是想去大城市发展呢,毕竟那里的机会多一些……你理科学得那么好,呆在这里会被埋没的。”
“这里也挺好啊。钟楼北边有一个图书馆,可以常到那里借两本书看看,了解一下历史,了解一下家乡的发展与变化也挺好的。有时候坐公共汽车直奔图书馆去。文瀛湖边上的五大场馆也不错,图书馆啦,大同博物馆啦,都是我所喜欢的。”
“明明是各具特色嘛,美术馆、体育馆、歌剧院,造型独特,现代化设施也可以演绎古老的东西嘛,比如说歌剧院也可以演绎我们古老的东方舞蹈啊,音乐也可以唱诵唐诗宋词啊……”
“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不要有那么多偏见嘛,偏见会蒙蔽你的视听的。……我记得就在这里啊,哦,原来在那里。”晓彤所指的是墙上写着“张霭棠故居”几个大字。
他们走近了,才看到小巷深处的一个小门楼。门口放着一个喂马的石槽。
“也不知这是什么石头?白色的,不是花岗岩,看样子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林风说。
侧面的图案是以高浮雕直花茎作框,两端回向缠绕,并各开出两个花骨朵儿,框内是一枝藤蔓植物。
“这个有创意呀!”林风兴奋地说,“设想一下,几百年前的一个工匠,灵机一动,设计出来的,简洁大方,当时的他是不是也很得意呢,然后再小心细致地把花茎框处理得那么直,他是借助什么工具呢?还是全凭手工技艺?有时就是这么一块简单的石头却让人感动的泪流呢?”
“多愁善感呗,即使在这春和景明的天气里也……”
“也许正是在这种天气里才触发了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吧。”
“不论什么泪流,是不是都是一种脆弱的表现呢?”
林风想说什么,可是想一想,又止住了。
晓彤希望林风解释,可又不愿意他逆着自己去辩解。
他们跨进门楼,左边是门房,正面十来步处是影壁,穿过右边一个圆门洞进到一所不算大的四合院,当中一座张霭堂铜塑雕像。正房门头挂一匾,上书“恩綸錫祉”,两边对联为,“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
走进东厢房,屋内并不宽敞,大概是要保留院落原有的规制格局、空间风貌吧。正面是介绍张霭堂先生的壁挂,其内容是:
“魏碑书法家张霭堂(1890-1973)名世祥,号霭堂,近代大同知名人士。魏碑书法家,从商实业家。清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日,张霭堂出生在大同域内马王街18号庭院。自幼接受儒家传统教育,勤勉好学。十二岁丧父,十五岁踏入商界。虽身居商海闹市,但博学求识、修养品德、研习书法的追求矢志不移。他在经商的同时,广结书友,博采大家,书法作品古朴典雅,尤以书写魏碑书体见长。
“传承魏碑翰墨生涯,北魏大同时代是中国书法由隶到楷演变并发展的重要时代。大同这一魏碑故里的地域缘源与书体王学的文化缘源,深深影响了张霭堂的习书经历。特别是他在‘恒丽魁’作记账先生经办大同‘总镇署’存放在‘恒丽魁’军费过程中,时常接触‘军门衙门’的‘绍兴师爷’。‘绍兴师爷’喜欢张霭堂年青好学、品行端正、书艺不俗,对其作品频繁点拨指教,终使其艺术修养和书艺创作有‘质’的进化和‘品’的升华。在当时帖学式微,碑学盛行的时代,张霭堂注重研习赵之谦、邓石如、何绍基书作,注重观摩历年出土的北魏碑刻、墓铭、造像题记等刻石文字,对其古拙雄浑的书体情有独钟。他反复临摹《后魏兖州刺史荧阳郑文公碑》、《张猛龙碑》、《旧拓龙门ニ十品》等法帖,在传承魏碑方面卓有建树,逐渐形成了自己率真、浑穆、古拙、尚神的风格。
“张霭堂青年持家勤俭刻苦,中年励志勤勉做事,壮年守正民族大义,晚年诚恳为人民服务;一生心存‘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理想,终身亲推‘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的家训家风,他亲力亲为,在家族中极具威望,在社会中享有盛誉。1937年日本侵略中国占大同后,他深明民族大义,毅然辞去大同商务会常务理事。随之又谢绝赴日观光邀请,不做亡国奴‘展览品’。人品决定了书品。人们观赏张霭堂书作品端庄、刚健、古朴、典雅的品格,总是同赞誉他的诚信、守正、清廉、严谨的人品联系在一起。”
玻璃陈列柜里,放着张霭堂先生的作品,其中楷书“雲錦章”颇具魏碑精髓。
正房堂屋被红木框架围起的中堂两边挂着同样朱红的一副对联,“屯取雲雷经纶事业,才方锦锈布帛文章。”
前边是条桌,八仙桌,两边各一把四出头官帽椅。八仙桌上立有两块牌子。
其一是介绍门匾的:
中国古代自周朝始至明清,历代推举乡里有公德、具威望的人士,首为“宾”,次为“介”,后统称“乡饮宾”。地方逐级上报,由吏部呈皇帝批准,再由地方政府予以颁布、祝贺。儒家传承此制,注入“尊贤养老”的思想。清光绪初年,张霭堂的父亲张鍾(1834-1902)获此荣誉名号,故制匾纪之。“纶”本指官印上面的丝带绳,这里代表官府;“锡”同“赐”,赐予的意思;“祉”即“福祉”。这四个字意谓“感恩官府授予名号,兹将为本家族带来福祉”。
另一个是介绍中堂的:
张霭堂早年先担任老字号“恒丽魁”驻天津代表,多结识天津著名商号。1917年,他在大同四牌楼附近创立“云锦章”绸缎庄,于是天津众家商号联名馈赠楹联,以示祝贺。此楹联由寓居天津的清代末科状元、著名书法家刘春霖撰文并书写,其格式为“嵌字联”,联句内含“云锦章”三个字。这付贺联珍藏至今,已逾百年。
林风和晓彤两人一直默默无语地认真观看着。
东侧屋墙壁上挂满竖幅书法作品,其中有一副“古石苍松见真性,行人流水皆天机”,落款张世祥。为行楷,朴厚灵动,笔力苍劲。
西侧屋是放映室,无人。
西厢房是张霭堂先生的书法作品及练字的碑帖。墙上挂屏多行楷书写,有唐代孟浩然的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还有王维的《酬张少府》,王昌龄的《塞上曲》等等。
玻璃陈列柜里有张霭堂先生研习的字帖,有《潘岭皋祠堂记》《刘石庵法贴》《郑板桥法贴》《定武兰亭序》《后魏兖州刺史荧阳郑文公碑》《颜师古碑墨脱》《杨孟文石门颂》。还有一篇《祭祖母》遗存文稿,其内容如下:
“当时习俗,凡长子先于父母去世,则由长孙代替父母为祖父母服丧。这样的长孙,那时还有个专门的称呼,谓‘承重孙’,意思是承担家族繁衍和家庭兴旺发达的重任。刘氏病故后,祭文从孙辈的角度写来,这是符合当时的习俗和情理的。但祭文又只能由颇具文化修养的张霭堂来起草,于是文章从孙辈的角度来写,首先述及其身世,接着叙述祖母的为人处世和艰难生涯,洋洋数千余字。因此,这篇祭文,实际上是张霭堂先生在沉痛悼念刚刚去世的母亲大人,文辞发自肺腑,悲恸之情,溢于言表。
“此文稿,张霭堂先生长期收藏于书箧中,足见其珍惜。”
倒座房内,大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供书法爱好者留下墨宝。
“你不写一首吗?”晓彤问。
“书法,我欣赏还行,写字可就太差了。你写一幅吧。”
“看了人家写的,我可不敢提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