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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性先天具有的弱点和缺点,倘无道德约束,膨胀而且变质,那么谁都别想在人世间活得好些。道德乃是为了使绝大多数人都活得好些的社会法则。归根结底,人类的进步是人性的进步,人生的提升是人格的提升。“文革”既反人性也反人格,因而是人类社会的“反动运动”。

没有风。大雪便安然地、静静地飘落着。

哈尔滨郊区某墓园在雪中显得更加寂静。

齐勇站在弟弟的碑前。碑前放着的一个苹果、一个梨和几块蛋糕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忽然,他听到背后穿着棉鞋踏在雪地上的吱吱声。

转身看去,见是“小地包”在墓碑间走来走去。

他边走边仔细辨认每块墓碑上的字,并没发现齐勇。

“小地包”退行着,一不小心,撞在齐勇身上。他转身看是齐勇,表情一时很不自然。

齐勇:“我以为这么大的雪,就我自己会来这种地方呢。”

“小地包”:“我也这么以为。”

“你为谁来?”

“为你弟。”

齐勇朝弟弟的碑一翘下巴:“就这儿,跟我弟说几句话吧。”

“小地包”:“好吗?”

齐勇点头。

“说什么呀?”

“随便。”

“小地包”凝视着碑,动了几下嘴唇才说出话来:“小弟,对不起。现在我说什么也是晚了。现在我和你哥成了好朋友……”

他看齐勇一眼,齐勇点一下头。

“小地包”脸上淌下泪来:“那现在,你也就是我弟了……弟呀,春节快到了,我给你寄过去些钱、粮票、布票……别记我家人的仇,啊?往后你那边如果缺什么,梦里跟我说也行……”

他蹲下,解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些花花绿绿的纸,打算把它们点着时,却发觉没带火柴。他抬头看齐勇。齐勇也在他身旁蹲下,拿过他手中那些纸,那是些画的钱、粮票、布票,而且面额都特大——人民币一万元、粮票一千斤、布票五百尺,还有肉票、豆类副食票。

齐勇:“你画的?”

“小地包”:“求人画的。画一张五分钱。本来在兵团时,想求沈力给画来着,那时我就决定了,如果探亲假批下来,一定到你弟的碑前来……”

齐勇打断他:“沈力画得肯定比这像。”

“是啊。”

“你信这些?”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这时候,我挺信。”

齐勇默默掏出火柴,划着。“小地包”拢住火苗。齐勇将那些纸一张张地点燃,那些纸嘶嘶地烧了起来。

齐勇:“一下子寄过去这么多,也不知我弟在那边会不会遭到嫉妒,挨批斗。”

“小地包”:“不会吧,听说人到了那边,回想起这边做的一些错事、坏事,没有不后悔的。”

“但愿吧。”

二人烧完了纸,并肩离开墓园。雪花从天上静静落下来。

“小地包”:“我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愿望……”

“讲。”

“那就是,希望有机会救你一命。”

齐勇:“你已经救过我一命了。”

“小地包”:“那次不算。那次究竟谁救谁,是说不清楚的事儿。”

“你就当是你救了我一命,不行吗?”

“我也常这么对自己说,可是不管事儿,那个愿望还是特别强烈。”

齐勇站住,认真地瞪着“小地包”:“不许你以后再有那种愿望!”

齐勇用力搂了一下“小地包”的肩,二人又并肩向前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亲密的脚印……

呼啸的列车在黑夜中穿梭。

两节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里,赵天亮和周萍守着他们的大包小包并肩坐在地上。

赵天亮:“如果觉得这儿冷,咱们回座位上去。”

周萍:“不,坐这儿挺好。”

赵天亮:“坐这儿有什么好?”

“跟你说什么话,只有你能听到。”

赵天亮握住了周萍一只手。

一丝甜笑挂上周萍嘴角:“你要是想握我手,我就敢让你随便握着,不怕被别人看到。”

赵天亮不由得轻轻亲吻她的手背。

周萍:“要是坐在座位上,你不敢这样吧?”

赵天亮笑了一下,点头承认。

周萍吻赵天亮脸颊。

赵天亮看她,她眼睛亮亮的,幸福地微笑。

赵天亮:“关于咱俩的事儿,孙敬文给我出过一个主意。想不想听?”

周萍点头。

赵天亮:“他说,我还不如干脆把你娶到七连,那你就成了兵团战士的家属。还说咱俩的家要由我们男一班的知青亲自盖,要盖得高一点儿,开间大一点儿,还要亲自为咱俩围一块自留地。”

赵天亮又扭头看周萍,见周萍也正充满憧憬地注视着他。

周萍催促地:“说呀。”

赵天亮:“他就说了这些。只要你愿意,我就那么决定。婚姻法规定十八岁就可以结婚,咱俩都过二十岁了,何况还有班里的那帮哥们儿支持我。”赵天亮一转身,扳住周萍双肩,冲动道,“你愿意不愿意?”

周萍却摇了摇头。

赵天亮:“不愿意?撒谎!你刚才那么认真地听我说,证明你心里是愿意的!”

周萍:“我是愿意听你那么说,可是并不愿意你那么决定!”

赵天亮:“其实……你不爱我?”

“很爱。”周萍又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赵天亮的双手从她肩上放下了,失望地:“如果我不那么决定,怎么能向你证明我是爱你的?”

周萍:“你已经证明了。再说,我也完全感受到了。这就足够了呀。这已经使我觉得幸福了。”

“可是我要使你早日离开山东屯。”

“可是如果我同意了,你很快就会因为你的决定后悔的。”

赵天亮:“我不会!”

周萍:“你会的。想想吧,那你就不再像一个知识青年了。如果一两年后我生了孩子,你就当爸爸了,你就会每天每月每年都为咱们的小家庭操心不止,劳碌不止。即使你自己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知识青年,别人也会渐渐不把你当知识青年看待了。”

“我不在乎!”

“你会很在乎的。你不像我。你成分好,出身好,你以后的人生,也许还有很多机会,我不想拖累你。”

赵天亮:“别说了!”他有些生气了。

周萍:“有些话,我现在必须跟你说明白。你不要把山东屯当成一个火坑,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不要非要求自己充当一个拯救者。你在山东屯待过些日子的,那里不能算是火坑对吧?那里不止我一个插队知青对吧?那里的老乡从‘解放’前就在那里生活着了对吧?我们这一代人中,绝大多数都是插队知青,而不是什么兵团战士。别人能吃得了的苦、受得了的累,我相信我也能吃能受。别人能经受的命运,我相信我也能经受。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作出牺牲自己利益的决定。”

赵天亮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过道另一边的窗子那儿去了。

周萍也站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温柔地搂住赵天亮的腰,将下颏放在他肩上。平静地:“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

赵天亮:“那……我们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我们在爱。就目前来说,对于我,有爱已经使我感到很满足了。以后你要常给我写信,有机会了,就常到山东屯去看看我。我因为什么事伤心难过,你要好好安慰我。我不够坚强、软弱的时候,你要善于鼓励我,啊?”

赵天亮分开周萍手臂,缓缓转过身:“你变了。”

周萍嫣然一笑:“我也觉得我变了。”

赵天亮情不自禁地搂紧她,热烈地吻她。

赵天亮和周萍转头,只见一名年轻的列车乘警站在他们旁边,一脸严肃地挥着手。

另一名年轻的列车乘警出现,制止地:“哎哎哎,干什么呢!这是列车,成什么样子!”

赵天亮大窘。

周萍却回头笑道:“如果你肯走开,就没人看见我们在亲吻了。”说罢搂住赵天亮脖子,热情地吻他。

乘警生气地:“我不许……”

这时,女列车长走过来,小声对乘警说:“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注意力要放在可能是小偷的人身上。”说罢,便轻推着乘警走了。

北京的冬季没有东北那么冷,无雪的天空很是晴朗。微温的阳光远远照在赵天亮和周萍的身上。他们拎着行李,走到一个军队大院门前。

周萍望着站岗的门卫,怯怯地:“要不,我别去你家了,我还是回火车站去吧。”

赵天亮:“说好了的,我负责给你买票,你在我家住一天,不许变!”他说着,便一个人走进传达室。

传达室里,一位老者正拿着茶缸喝水,见赵天亮进来,有些惊喜:“嚯,我当谁呢,这不是天亮嘛!淘小子回来探家了?”他朝窗外一看,“那姑娘是谁呀?”

赵天亮:“战友。大爷,您跟门卫打声招呼,让我们进去。”

“战友?穿这么一身,你就以为你也是军人了?又没领章又没帽徽的,还战友!对象吧?”

“不是。真是战友。”

“不说实话,那我不替你打招呼。”

赵天亮无奈地:“好好好,是对象。”

赵天亮和周萍拎着行李走到赵家门前,赵父正在打太极拳。

他虽然看不见,却直觉地感到有人在看他,便立刻收住套路,转过身,腰板一挺问:“哪位在看我?”

赵天亮:“爸,是我。”

赵父惊喜地:“天亮?”

“对。”

赵父想起了什么,立刻收住脸上的笑容:“等等。这次是怎么回来的?”

“爸,连里批准了我的探亲假……”

赵父:“那好。你是兵团战士,我当过团长,要像部队里那样,正规点儿。”

“正规点儿?爸你什么意思?”

“在部队,战士见了团长,该怎么样?”

赵天亮看周萍,无奈苦笑,复看着父亲,不以为然地:“爸,那太可笑了吧?”

赵父:“那有什么可笑的?快点快点,要不不让你进家门!”

赵天亮只得敷衍地:“报告父亲……”

“不行不行,太近了!退远点儿,要跑步到我跟前。”

赵天亮回头看了看周萍,无奈地后退。

周萍掩住嘴,几乎要笑出声来。

赵父凭感觉“望”着十几步外的儿子,大声喊:“来标准的啊,你小子是不是应付我,我凭感觉是会知道的。”

赵天亮跑步至父亲跟前,响亮地:“报告父亲同志,儿子赵天亮自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归来探家,请允许迈入家门。”

赵父上前一步,紧紧拥抱儿子:“哈哈,老子终于又找回点儿团长的感觉啦!儿子,你可两年多没回来了!我以为你记仇了,再也不回家了。”他边说边亲切地拍着赵天亮的背。

赵天亮:“爸,我还带回来一位战友,她是上海的,我得让她住在咱们家里,替她买到哪天的票她哪天才能走。”

“哦,怎么不早说!”赵父推开儿子,伸出一只手,热情而真诚地,“欢迎欢迎,握握手吧!”

周萍赶紧走上前,从棉手闷子中抽出小手,与赵父的大手握了一下,同时礼貌地:“伯父好……”

赵父立刻把手松开,皱起了眉,他走到一旁,低声然而严厉地:“天亮,过来!”

赵天亮走到父亲跟前。

赵父:“女的!怎么回事?”

赵天亮:“是啊,女战友,难道我们家只欢迎我的男战友,不欢迎我的女战友吗?”

赵父又扯着儿子走开几步,脸色阴沉下来:“别狡辩!你小子给我坦白交代,是不是搞上对象了?”

“不是对象,是爱人。”

赵父急了,几乎吼起来:“你小子还把人家搞怀孕了不成?!”

赵天亮也急了:“爸,你小声点儿行不行?这不是在家里,是在外边,让别人听到,传开了好吗?”

赵父:“嗨,你!”

周萍不安地看着站在远处的父子俩。

这时,赵母一手拿着脚垫,一手拿着笤帚,推开家门走了出来。她刚想清理一下脚垫,忽然看见儿子,丢下脚垫和笤帚,几步走过来搂住了儿子,激动地:“儿子,你可把妈想死了!”

赵父沉着脸。周萍低着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赵母坐在赵天亮旁边,双手抓着儿子一只手,目光温柔地看着周萍:“小周,父母做什么工作?”

周萍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抬头求助地看着赵天亮。

赵天亮:“小周她妈妈也是医生,只不过不是军医,她爸爸……也在部队,只不过不是现役。妈你别老攥着我手,太不习惯了!”赵天亮从母亲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移话题地,“中午吃什么饭,我来做!”

赵母笑了:“这才早上九点多钟,你俩都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俩弄点儿吃的,先垫一垫。”

周萍:“伯母,别麻烦了,我不饿。天亮,我想……我还是走吧,我给你们带来太多的不方便了……”

赵母:“那怎么行?不能走!票的事儿,让天亮负责。屋里热,快把衣服脱了!”她说着,走进厨房去了。

赵天亮走到周萍跟前,拉住她的手恳求:“听我妈的话,啊?今天是星期日,浴室晚上开放,你就不想好好洗一次澡吗?”

周萍被说服了,摘下围巾,开始脱棉袄。

赵父:“小周啊,如果你走了,最不高兴的可不是天亮,也不是他妈妈,而是我。那我会以为,我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挑理了。”

周萍:“伯父,那我就不走了。”

“这就对了嘛!”赵父变得热情起来,“刚才天亮也没说明白,你父亲具体在部队做什么工作?”

周萍又一愣,再次看赵天亮。

赵天亮:“我刚才没说明白吗?那,我就替小周说明白点儿。爸,小周这人呢,她在生人面前不太爱说话,她父亲,那是上海鼎鼎大名的武术家,受聘于上海的特种部队,做擒拿教练,虽然不是现役,但享受正师级待遇呢!”

周萍对赵天亮不满地摇头。

赵父:“哦?小周啊,那你……武术方面,是不是也会几手啊?”

赵天亮:“爸,想跟她学两招是吧?”

“对对,学两招,没事儿练练,强身健体嘛!太极拳动作太缓慢了,像我这种急性子,打着总觉得不过瘾。”

赵天亮替周萍解围:“您看不见,她就是想教,您也没法学呀!”

周萍:“大伯,别听他的,我一招儿也不会。”

赵父:“你不是谦虚吧?我常听人家说,武术界里,有家传真功夫的,轻易不显露。”

“伯父,我真的不会。”

“小周啊,到厨房来帮我一下。”幸好这时赵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周萍借机起身走进厨房。

赵父让赵天亮坐到了他的身旁耳语:“我喜欢武术人家的女儿,也能接受话不多的姑娘。既然已经对上了,那就继续对下去吧。但是,如果弄出了什么麻烦,必须老老实实地向你妈交代!她毕竟是医生,肯定能替你们排忧解难,明白?”

赵天亮:“明白,明白。可是我发誓,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赵天亮拎着个小袋子,在大院里的公共洗浴门口等周萍。周萍头上包着毛巾从女浴室走了出来。

赵天亮:“我拿着盆儿。”

周萍把盆递给他:“不是叫你洗好了先回家嘛!”

赵天亮:“不等你还行!这院子挺大,怕你找不到我家门了。”

“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记道。我可跟你说啊,我真生你气了。”

赵天亮:“我早看出来了,也知道为什么。”

周萍:“你怎么可以编出那么一套不着边际的谎话骗你父亲呢?而且还使我当时似乎认可了你的谎话。”

“谎话都是不着边际的,否则还叫谎话吗?似乎是一个不确定的词,对我的谎话,你既没有附和,也没有点头,所以不必觉得心里不安。我父亲信了,母亲也信了,他们都开始喜欢你了,这是最主要的。”

周萍突然站住,凝视着赵天亮:“反对!我虽然是‘黑五类’的女儿,可我的父母从小就教育我,说谎骗人是可耻的行为之一。现在我都觉得我有点儿可耻了。”

“好好好,我向你承认错误,你别太往心里去了,行吗?”

赵天亮四顾无人,捧住周萍的脸吻了一下。

周萍这才微笑了。

赵天亮:“替你买到明天晚上的票了,也不谢谢我?”

周萍也四下看了看,反过来捧住赵天亮的脸,吻了他一下。

“今晚美美地在我家睡上一大觉,明天白天我陪你在北京各处玩玩,啊?”

周萍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萍坐在赵家客厅的镜子前,赵母站在她身后,用吹风机为她吹头发。

赵母:“这东西还是托人从上海给我买来的呢。可是成了自己的了,却很少用了。”

周萍:“伯母,您对我真好。”

赵母将吹风机关了,放在桌上,拉着周萍坐到沙发上,语调暖暖地:“小周,我喜欢你。”

“伯母,我看出来了。”

“告诉我实话,你和天亮,你们不是一般的战友关系,对吧?”

周萍脸上微微发红,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天亮他对你好吗?有没有那种时候——他对你不讲道理,乱发脾气,明明委屈了你、伤了你的心,还不肯主动认错?”

周萍微笑着摇头。

赵母:“以后,你回上海探家,从上海回兵团,这儿就是你的另一个家,啊?”

周萍不由自主地偎入赵母怀里:“伯母,我会的……”

赵母:“天亮他爸性子不太好,一个带过兵、冲锋陷阵地打过仗的人,双目失明了,整天大闲人似的待在家里,还享受着部队里的种种光荣待遇,他感到内疚。所以呢,以后熟了,说不定他也有跟你发火的时候,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周萍:“伯母,我记住了,您放心吧。”她眼睛里已经盈泪欲滴。赵母对她的这番爱护,让她更加不愿成为赵天亮人生的负累了。

房门开关的声音让周萍与赵母分开了,赵天亮和父亲先后走进来。

赵母问他们:“你们到哪儿散步去了,这么半天?”

赵天亮手背在身后:“我爸说走远点儿,为的是给小周买到一种她可能没吃过的东西。”

赵母:“都是中国人,能有什么咱们吃过、人家没吃过的东西?”

赵天亮将背着的双手伸了出来,两只手各拿了一支大糖葫芦。他将一支递向周萍。

赵天亮问周萍:“吃过我们北京的大糖葫芦吗?”

周萍:“没吃过,但听说过。你怎么不给伯母也买一支?”

“给他妈买,那得花我钱,要不好人都让他做了。”赵父也将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他的两只手上也各拿一支大糖葫芦。

赵母:“我想他们父子俩心里也不能没有我嘛!”

赵父:“那不是忘恩负义吗?”说着,把手里的一支糖葫芦递了过去。

待赵母从赵父手中接过了一支糖葫芦,周萍才也从赵天亮手中接过一支。

赵天亮:“过了北京,往南就见不着糖葫芦了。”

他待周萍咬下一颗,问:“好吃吗?”

周萍幸福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夜深了。赵家的几间屋子都熄灯了,赵天亮在客厅沙发上酣实地睡着。赵父赵母也已上床,赵母在台灯下织毛衣。

赵父问赵母:“那小周,长得怎么样啊?”

赵母:“很秀气,挺漂亮的,性格也很文静。”

“那我能感觉出来。”

“没想到,咱们天亮这么有眼光。哎,你可不许给搅黄了啊!”

赵父:“我是那么不好的父亲吗?”

赵母:“你以为你是位好父亲啊?曙光和晓兰的事,你不是一直坚决反对吗?”

“两码事儿,不能混为一谈。可,你没觉得那姑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你这什么话!”

“我是说……”赵父迟疑道,“她……你没看出她怀孕的样子吧?”

赵母赶紧丢下手里的针线,捂住了赵父的嘴。

赵母:“小声点儿!你胡说些什么呀你!”

等赵母的手放下了,赵父小声说:“早上,你没出门的时候,我逼问天亮,小周是不是他对象,你猜天亮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不是对象,是爱人’。这话什么意思?”

赵母:“是啊,这话不是现在该说的话呀。”

赵父:“就是嘛,未婚,那就不能叫爱人。既然都叫爱人了,那就证明他们……很可能已经有过那种关系了。”

赵母瞪大眼睛,不太愿意相信:“不会吧?”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万一哪天小周真的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了,瞒不过人眼了,那天亮又得受处分。他可刚解除了处分。”

赵母无心织毛衣了,把针线放枕旁,忧虑地:“依你,咱们该怎么办?反正我挺喜欢那姑娘的,即使出了那事儿,我也愿意她成了我的小儿媳妇!”

赵父:“所以,你要及早关心他们嘛!该问的,那就得问。该掌握的情况,那就得做到心里有数。该及时加以指导给出解决办法的,那就得当面锣、对面鼓,把利害关系给他们说清楚。总而言之,他们是孩子,有的事会不好意思。而我们是大人,是家长,你又是医生,那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母眼睛定定地看着搁在枕边的毛线。

赵父:“不知道他们兵团对知青有什么纪律约束,在正规部队,如果一个男兵把一个女兵肚子搞大了,那毫不留情,废话别说,立马脱军装,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即使就差几天该复员了,以前几年的兵也白当了。”

赵母:“还真是不好问啊!”

“她可是明天晚上就走,要问就得抓紧问。”

“那也得有个机会不是吗?再说人家姑娘走了,我问咱们儿子不一样嘛!真那样了,又不是人家姑娘一个人做得了的事儿。”

赵父:“我看你从天亮口中是掏不出什么真实情报的,我觉得他是越来越有蔫主意了。”

周萍在赵天亮的房间里也睡得正香。在梦里,她和赵天亮是芭蕾舞《天鹅湖》中的王子和天鹅公主。正在他们幸福地幽会之际,蝙蝠王出现了,他用魔法定住周萍,让她动弹不得。蝙蝠王将她推倒在地,步步向她逼近……

周萍猛然从梦中惊醒。她睁大双眼,喘着粗气,凝视着房间的天花板,难以入眠。听到客厅里传来了赵天亮的鼾声,她又坐起来,轻轻下了床,走到小屋门口,贴着墙,深情地望着沙发上的赵天亮。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小屋里,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纸和笔,坐在桌边写起信来:

伯父,伯母:

我并不愿对你们隐瞒什么,可是看起来,我仿佛欺骗了你们……

第二天清早刚起来,赵母已经准备好早饭了。周萍来到桌边,赵天亮为她盛了一大碗豆浆,放在她面前。周萍看到豆浆,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周萍:“天亮,我不喝豆浆,这一碗你喝吧。”她轻轻将那一碗豆浆推至赵天亮面前。

赵天亮:“喝吧,甜的。”

周萍仍旧摇头。

赵母:“小周,真对不起,没想到你不喝豆浆。早上我一懒,也没煮粥,出去买了点儿现成的。”

“伯母,我喝点儿开水就行。”

周萍微微一笑,起身自己去倒开水。

赵家三口面面相觑,心里都挺疑惑。

周萍端一杯水回到桌旁坐下,也歉意地:“伯母,别把我当客人。在家里的时候,早饭前我也习惯于喝一杯白开水。”

赵天亮:“那,就只有你喝你的白开水,我们喝我们的豆浆喽!”他端起碗,喝水似的,咕嘟有声地一饮而尽。

周萍看着他,脸色忽然一变,赶紧双手捂嘴跑入卫生间。卫生间传出她的呕吐声。

赵天亮赶紧放下碗,跑到卫生间门口,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周萍却将他推开,把卫生间的门从里面反锁上。

赵天亮隔门焦急地问:“周萍,没事儿吧?”

周萍背靠着门,喘息地:“没事儿……真对不起……”话还没说完,一阵呕吐感又袭来,她急忙向着马桶弯下腰去。

周萍用水盆里的水猛洗了几把脸,她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额上淌下冷汗,眼角挂着泪水。那些耻辱的往事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散,依旧历历在目。那些凶暴的男女青年的脸,仿佛还在她近前。那些粗鲁的吼声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喝!喝!必须喝光!”

“一点儿都不许剩!”

“资本家的臭小姐,每天喝牛奶,还说什么喝不惯豆浆!今天非叫你习惯习惯不可!”

……

周萍双手捂脸,无声地哭了。

赵母扶着赵父往卧室走去,丢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赵天亮心里别扭,他端起父亲的半碗豆浆,一仰脖,喝了个精光。

卧室里,赵父背着手,一幅愁容:“连看到天亮喝豆浆都那么吐,这说明什么问题?”

赵母:“是啊,这说明什么问题?”

赵父猛一转身:“我问你,你问谁?别忘了你是医生!”

“别冲我吼!即使怀孕了,那表现也应该是吃不得腥荤的,喜欢吃酸的,我就从没听说过不能喝豆浆,也见不得别人喝豆浆这回事儿!”

赵父:“所以,你有责任搞搞清楚,彻底打消我心中的怀疑!”

赵母:“你还冲我吼!不听你的了,我得去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家里怀疑吧!”

她说罢,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又说:“我可提醒你,怀疑归怀疑,你的怀疑还不能充分证明什么,所以他俩回来了,请你不要乱问!”

为豆浆的事烦恼的不止赵父和赵母。

赵天亮推着自行车走着,周萍走在自行车的另一边。他们身旁,是故宫长长的红墙。

赵天亮闷闷不乐。

周萍:“你还在生我的气?”

“对。”

“别生我气了,我也不想那样啊!”

“吃素的人,看到别人津津有味地大吃肥肉,如果作出你那种反应,那是丝毫也不奇怪的。吃什么东西吃伤了,再看到别人吃那种东西,也会有像你那么一种反应,也可以理解。可是不喝豆浆,看到别人喝豆浆就要吐,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周萍:“所以你奇怪,我也能理解。”

赵天亮:“世上奇怪的事都是必有原因的。我生气的是,你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那原因呢?你没看出来连我爸我妈也都感到奇怪了吗?”

“看出来了。可是我不想说原因,尤其不想对你说……”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不快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周萍终于打破沉默:“那……我告诉你原因。”

赵天亮支下车,期待地看着周萍。

周萍:“在我下乡之前那段日子里,不仅我们的家经常被抄查,不仅我父亲几乎天天挨批斗,连我也无法幸免。一些学校里的红卫兵,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天天早晨是喝牛奶的,这使他们非常气愤。有天在学校里,他们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小盆豆浆,逼我喝光。说对于我,思想改造,要先从胃的改造开始。我喝不光,就把我按倒在课桌上,有人掐我的腮,使我闭不上嘴。有人端起那小盆,往我嘴里倒豆浆。他们中,有的是我的同班同学,有的曾是我的好朋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心想成为兵团战士的原因。我想,如果我成了仅次于正规部队的兵团战士,以后就没有人那么歧视和凌辱我了吧……”

周萍说罢,笑着看赵天亮:“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别生闷气了,啊?”

周萍的语调从始到终都很平静,仿佛在说很久很久以前的、别人的事情,仿佛那根本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篇纯属虚构的小说中的一段情节。然而她的笑容尽管嫣然,却分明有凄惨的成分,那是想掩饰也掩饰不尽的。

赵天亮忽然隔着自行车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他发誓地说:“周萍,周萍,从今以后,如果我赵天亮保护不好你,我他妈的就不配是我爸爸的儿子!”

他俩走过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等许多景点,赵天亮以指为框给周萍照相,留影为念。周萍一直恬静地微笑着,可笑容中却总藏着一抹凄楚。

赵天亮:“这次太仓促了,下次如果还能一块儿探家,我一定买一台‘海鸥’……”

“那得多少钱?”

“一百八十几元,攒一年工资足够了。为了以后能经常给你照相,我也非买不可!”

周萍:“不许!那么贵,太奢侈了!你以后还应该经常给你哥哥寄钱。我们插队知青和你们兵团知青比起来,每年挣那点儿工分太可怜了……还有,你也要经常给那个叫春梅的女孩寄一点儿钱,那她就可以买一些她那地方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了。”

赵天亮:“也要想着他们,也要攒钱买照相机!”

周萍:“坚决反对!”

“好好好,听你的,一定听你的。来,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一张,最后一张。然后咱们滑冰去。”

周萍望望纪念碑,自卑地摇摇头:“我不想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

“为什么?”

“我想……我不配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留影,那样,也许会使烈士们感到被亵渎了……”

赵天亮不由得也望望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又看看周萍,不知该说什么好。

“嚓!”速滑冰刀在冰面上铲出冰屑。

赵天亮和周萍手牵着手在后海冰面上尽情地享受滑冰的乐趣。

一个戴滑冰帽、穿速滑鞋的青年,将腰弯成九十度,倒背双手,运动员般绕着圈子滑,吸引了不少目光。

周萍羡慕地:“他滑得真快!”

赵天亮:“我如果穿的是赛刀鞋,也会滑得那么快。”

“吹牛!”

“不信?露几招给你看看!”赵天亮放开周萍的手,来了一个腾空旋转,却没落稳,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周萍乐了:“还露‘几招’呢,露怯了吧?”

赵天亮:“马失前蹄不算倒,刚才大意了!”他从冰上爬起来,快速地滑走。

周萍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可是,由于有太多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来闪过去,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赵天亮的身影了。

她分开双腿,乍撒着双手,弯着腰,不安地喊:“天亮!天亮你在哪儿?我快站不稳了,天亮快回到我这儿来!”

那个戴滑冰帽、穿速滑鞋的青年在周萍面前刹住,他身后几个追随者也跟着滑过来,有人还握着冰球拍。

那戴滑冰帽的青年和他的追随者将周萍围住。周萍惊魂未定,一眼就将来人认了出来,竟是王凯。

周萍:“你是七连的!你是天亮他们班的!”

王凯:“正是鄙人,王凯。既然是你,那么赵天亮肯定也在这冰场上了。”

周萍觉出王凯的态度似乎不怎么友好,有些惧怕。

周萍:“你们要干什么?”

“你不用怕,我和赵天亮之间有点儿个人恩怨,也两年没见着他了,只不过想和他说清楚当年的一档子事儿。”

赵天亮突然滑回来,掩护在周萍身前。

“王凯?!”看到王凯,赵天亮也吃了一惊。

“怎么?想不到吧?”王凯笑了,又对追随者们说,“就是因为这小子不够交情,我的腿才断过。”

追随者们欲动武,周萍反过来掩护在赵天亮身前:“天亮,快跑!”

赵天亮又一次掩护在周萍身前,警告地:“王凯,不要乱来啊!咱俩那事儿,你只能跟我算账。谁敢动周萍一指头,那咱们就得拼个鱼死网破!”

王凯:“当然跟她无关了,我刚才也是跟她这么说的嘛!天亮,我没什么恶意啊,咱俩找个地方说会儿话行不?”他朝赵天亮伸出一只手。

赵天亮回头看周萍,周萍担心地对他摇摇头。

王凯:“放心,他们都是我们那大院的小哥们儿,让他们带周萍玩会儿。”他转而又对周萍说,“周萍,还不相信我吗?两年前我也是同情你的人之一,不信你问天亮。”

赵天亮回头对周萍:“那就别怕,我一会儿就回你身边。”说罢,他也伸出一只手,握住王凯的手,二人握着手往远处滑去。

二人滑至换鞋的长凳跟前,王凯趁赵天亮不备,用速滑刀一铲,把赵天亮铲倒在地。

赵天亮又惊又怒:“你骗我?”

王凯:“没有恶意,还没恨意吗?”

赵天亮并没急于爬起反击,就那么保持着倒地的姿势。

“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凯:“想怎么样?报复了你一小下,现在连恨意也没了,该说说话了。”

王凯上前扶起赵天亮,和赵天亮一起跨出冰场,坐在长凳上,望着远处那几个王凯的追随者。他们轮番拉着周萍的手,或挽着周萍的胳膊,滑出花样儿。

赵天亮一边关注着周萍和那几个少年一边说:“王凯,那件事我特别内疚。我这次探家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决定,就是要登门向你道歉。当然,说道歉太轻了,那就说赔罪吧。既然在这儿碰上了,那么我当面向你赔罪。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曾是同学的分上,从内心里原谅我。”

王凯:“其实,我也挺感激你的。”

赵天亮向王凯转过脸,惊讶地看着他。

王凯:“真的。经高人指点,我利用了腿被砸断那件事,装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样子,泡在县医院就是不出院,强烈要求转到北京医院重新接骨。在北京的医院里,我继续那么装。结果呢,医院给我开出了残疾证明,从此,我不回北大荒了。我老爸老妈轮番到团里去闹了几次,还真把我的户口给闹回北京了,几个月前终于落上了。想不到吧?”

赵天亮:“是啊,想不到。你一直没回连队,我的罪过感也就越来越大……”

王凯:“这就叫因祸得福,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嘛!普通老百姓有普通老百姓的高招,说起来有点儿卑鄙可耻似的,但目的毕竟达到了。只不过工作安排得不好,分到了街道上。说我既然属于残疾人了,那就去街道办的残疾人小厂糊纸盒去吧。我只得先去了,每天还得在厂里装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样子,那需要挺高的表演水平呢!我怕装得太像了,以后真他妈的不会好好走路了,所以今天跑到这儿来撒撒欢儿。”

他望着滑冰的人们又说:“我知道,有一得必有一失。说不定,以后上山下乡会成为你们津津乐道的资本。你认为会吗?”

赵天亮:“我不知道。对于以后,我很迷惘,所以也就不愿多想。我也当面赔罪了,你也表示原谅我了,如果你再没什么话说,我得走了啊,周萍今天晚上六点多的火车。”

“等等,你也得给我一个明白——你那只枕头里究竟藏着什么?是信,对吧?”

赵天亮点头。

“周萍写给你的信?”

赵天亮犹豫一下,又点一下头。

王凯:“那你当时也不必那么一种样子嘛!不错,周萍是挺好看的,有时她那种可怜的小模样,连我也动心。”

赵天亮:“她还有别的可爱的方面……”

王凯:“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你的父母是什么人,他的父母是什么人。内心孤独,精神苦闷,玩玩感情游戏,消解一下,对于我们,那都是正常的。但如果动真感情,那可就傻了。成分、出身这两方面,比健康状况重要多了,不慎重考虑那就太不成熟了!那将来,连儿子孙子的前途都给耽误了。”

赵天亮:“那我就不要儿子孙子,我宁肯断子绝孙!”说完,便站起来,跨到冰上,滑走了。

王凯不禁摇头:“不好听人言,吃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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