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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关于大小

中国底层百姓之间,当年那一种互谅互恕是多么可贵呢!

大小是二小的哥哥。

一月底的一天上午,大约九点钟左右,我正打算伏案写作,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其实我已听到它响过两遍了。二十分钟前我正吃饭时听到了一遍。半小时前我正洗脸时听到了一遍。也许,在我还没起床时,门外来客也敲过门,只是我没听见罢了。由于去年厂里分房子,上下左右的楼层,都有调换住房新搬来的人家,且都进行装修。起初我将听到的两遍敲门声,当成那些人家装修时的凿砸声了……

我不记得我约了什么人上午光临。

也不到收煤气费的日子。

我满腹狐疑地起身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位穿旧皮夹克的“老小伙子”。说他是“老小伙子”,乃因他面无胡须,发色挺黑,脸上仍遗留着某种少壮时期的青春残痕。但是额头、眼角、嘴巴的几条深深的皱纹,告诉我他的实际年龄必已在四十岁开外无疑。

他开口便叫我“二哥”,叫得我不禁一怔。

“你是……”

“我是大小呀。老卢家的大小!”

我依稀地认出了他是谁。立刻联想到他的弟弟二小半年多以前也到过我家的情形——大小看去反倒比二小年轻些。身材看去比他的弟弟高大些。精神面貌似乎也不像二小那么颓丧。他左手拎一只皮箱,右手拎布兜。

在我的小说《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中,开篇第一段就提到我家的老邻居卢叔。大小和二小,都是卢叔的儿子。卢叔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二小的姐,一个是二小的妹。大小是卢家四子女中的老大。如今老街早已拆除。老邻居们早已分散搬迁。除了我在半年前见过二小,已十来年没见过大小和卢家的两个女儿了。只知二小和卢家的两个女儿也下过乡,卢叔和卢婶已去世……

我将大小请进门,待他坐定,问他是不是已敲过两遍门了。

他有些拘谨地笑笑,说他已敲过三遍门了。

我埋怨他说,怎么不敲重点啊?

他又笑笑,说怕我还没醒,搅了我的觉。

二小在我家里也是很拘谨的。尽管我的家简陋得和一般工人的家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拘谨使我内心里多少有点儿难受。并联想到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闰土》中,描写自己多年以后回家乡见到闰土时那种复杂的心情。对鲁迅而言,当年他是少爷,闰土是佃户的穷孩子。他们自小的关系,在友好之中,也是介入了难以达到平等的或尊或卑的因素的。可是我家和卢家的关系不是那样的呀!我们两家当年都是喘息在城市最底层的穷百姓呀!是仅仅一墙之隔的近邻呀!现在我的弟弟妹妹们的家也都是下岗工人之家呀!我不过是写小说的,不是当官的。我们梁家,并没因出了我一个写小说的而改换门庭呀!想当年,在一个大杂院里住着的时候,他们“二哥二哥”地叫我,又是叫得多么亲啊!当年我下乡之前,经常躲在他们的父亲堆破烂儿的小棚子里翻看收来的旧报刊。而我下乡以后,每次探家,进家门一小时以后,转身就必去卢家看望卢叔卢婶。记得有一年我探家,适逢母亲和卢叔卢婶刚刚闹过矛盾,关系僵得甚至要由派出所来出面调解。起因是由于大小结婚,在他家窗前接出了一间房子,挡得我家的煤棚开不了门。我首先批评了母亲,说大小结婚,当然必得接出一间房子。事出无奈,实属可谅。接着去到卢家,替母亲主动说些和好的话。感动得卢叔卢婶一人拉住我一只手,不停地抖动着,连说:“也不能责怪你母亲,也不能责怪你母亲!……”感动得大小哭了,穿上鞋便冲出家门,闯入我家,向我母亲承认他和我母亲争吵是没大没小,是很不对的……

中国底层百姓之间,当年那一种互谅互恕是多么可贵呢!

但这一种关系,似乎已由于他们当年的“二哥”成了一个写小说的人,而在质量上有所嬗变了。我猜测大小的到来,一定又是像二小的到来一样有难事相求,并且估计到了可能是哪几方面的事。也许,正因为有难事相求,大小二小在我面前才一样拘谨吧?同时想到,我除了说些体恤的话,肯定还是帮助不了什么的。而这,才正是我内心里多少有点儿难受的原因。

我问:“玉龙,你住下了么?”

他连说:“二哥,我住下了住下了。”

我又问:“住哪了,看你这样子像刚下火车似的啊!”

他说:“住在我弟上次来住的那个地方。我弟给我画了图。我昨天一下火车就去那儿了。”

在以上问答过程中,我的心里是很掺伪的。其实是挺怕他没住处,挺怕他要求住在我家的。倘他真的住在我家,我的写作计划肯定就被打乱了。而我正惜时如金地为某刊赶稿。这使我难免地先替自己考虑,像许多人一样,亲情正从我心中一部分一部分地流失。

我常对自己说,比之其他,亲情才是最可宝贵的,可当亲情妨碍其他之时,又往往无可救药地将其他看得比亲情主要。仿佛亲情是核桃,是可以长久地放置的东西。而其他是葡萄,摆在面前,必须及时吃光,否则隔夜便会烂了。而烂了又会使自己十分惋惜。当代人的所重所要,往往是最实利的东西。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这个自认为也被认为珍视亲情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实利第一,亲情不知第几的人了。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凡事当前,先替自己着想的人了。似乎已经变成一个在时间和精力方面,只够做与自己的实利相关的事的人了。

当然,大小不过是老邻居的儿子。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亲情中俯仰皆是的一种关系。但谁又能说这一种关系就不值得敞开襟怀真诚地予以拥抱呢?我通过一篇稿子与某刊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写作之人寻常日子里俯仰皆是的一种关系呢?为什么两种关系并列之时,在我这儿,在我的意识里,总是后一种关系“克”前一种关系呢?我分析自己,对自己的变,每每产生厌恶。

我又说:“玉龙,其实你也可以住在家里的,何必住在外边呢?”

大小说:“还是住在外边好。住在家里,太给二哥添乱了!”

我的话很虚伪。

他的话很真诚。

他又说:“二哥,没想到,你还能记住我大名!”

我说:“若忘了你的大名,那还是你的二哥么?”

其实,是由于二小半年前来过,他的大名才在我头脑中又成为一种较新的记忆。

他看了看我家的钟,不安地说:“二哥,我走了。再待下去就影响你写作了!”说着站起,往外便走。

我一把扯住他:“没关系没关系!再坐会儿。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他看了一眼我铺排在桌上的稿纸,执意要走。

“差点儿忘了。十多年没见了,也没什么好带的,只给二哥带了几只飞龙!”

他说着打开皮箱,竟是一皮箱叫飞龙的死禽。

我诧异地问:“你从哪儿搞的?这可是国家保护禽类呀!”

他说:“我知道二哥身体不好,特意去小兴安岭找猎户给二哥买的!”

他仅饮了几口茶,留下十只飞龙,匆匆告辞而去。

我一上午没再动笔,不得不收拾那十只飞龙。怕发出腐味儿,不能吃了,糟蹋了他千里迢迢一片心意。我想,那是珍贵野味儿,每只怎么也得二十元。去了一趟小兴安岭,再带到北京来,还要住旅店,尽管那是一家每张床仅二十元的街道小旅店,他此行怎么也得花费五六百元。五六百元起码是哈尔滨市下岗工人三个月至四个月的工资啊!而我,他的“二哥”,又将注定了什么也帮助不了他……

隔日是公休日,我亲自去那街道小旅店将大小接到家中,陪他看录像,陪他叙谈。妻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做菜做饭。依妻之见,莫如陪大小到街角的小酒店吃一顿。可我想,还是在家里招待他会使他感到亲切……

我陪了他整整一下午。没料到他既不吸烟,也不喝酒。看得出是真的烟酒不沾,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的。在他这种年龄的男人中,委实是不多的。

他仅小我六岁,四十二了。除了没下乡,和我一样,中国的其他什么灾难都经历过了。经历是时代的标志。许许多多贫穷百姓家长大的人,在中国的一场又一场天灾人祸中,除了学会毅忍,还往往同时学会了吸烟喝酒。大小的烟酒不沾,可以说是一个例外。这不禁使我从内心里非常地赞赏他。

吃罢饭,照了几张合影,他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星期一,上午我正欲出门去厂里开会,大小来电话了。

他吞吞吐吐地问:“二哥,我……这会儿可以来和你谈谈么?……我打算明天回去。”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他当然可以。于是诚心诚意在家里等他。

……

“二哥,我……是为我弟弟的工作才亲自来麻烦你的……”

我说二哥心里明白。说我答应过的事,总是认真办的。说我特意为二小将来存身立命的问题,调动起了一些社会关系,到北京郊区几个经济发展较好的农村联系过,可都遭到了婉言的拒绝。我说的是实话。

“二小现在干什么呢?”

“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打短工呢!可他也快四十岁了,连个家还没成呢,这也不是常事儿啊!”

“是啊,是不是常事儿。他从北京回去时,我不是给他带上了几封信么?”

“那些信都没起作用。没谁愿真帮咱们忙啊!……”

这,也是我当时就估计到了的。下岗失业的工人一天比一天多的情况下,我一个写小说的人,再恳切的一封信,又能指望真起什么作用呢?当时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给二小带走了一些“泡沫希望”。好比给赶集的人带了一沓假钞。

“玉龙,你可能也知道的,你三哥夫妇,还有你秀兰姐夫妇,都处在下岗半下岗之境啊!不是二哥不尽力……”

“二哥,你别说了。这件事,我也不难为你了。那么你就再写几封信,帮二小把住房问题解决了吧!四十出头的人了,他不能再没个自己的住处了啊!……”

“这……给哪方面的人写信呢?”

“随你便二哥!”

“怎么写呢?”

“让批给我弟一处住房。有一室就行啊!”

“可……”

“二哥,我弟那个人,自小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最不愿开口求人了!可他是我弟啊!所以我豁出自己的脸面,不怕你烦,亲自到北京来求你了!二哥,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这是我这个写小说的人常遭遇的情况,也是我这个写小说的人常面临的尴尬。这种时候,只有这种时候,我每每幻想自己是大富翁、大官吏,一句话,几行字,就足以超度人于苦海。可我不是啊!再幻想也没意义啊!

“玉龙,你应该明白,我的信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要不是赶上了动迁,你大娘和你三哥四哥秀兰姐他们,不是都还得挤住在耗子窝似的破房子里混日子么?……”

“二哥,现在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

“现在你出名了啊!见了你的信,有些人是肯给个面子的!”二小来北京找我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没明说罢了。

大小和二小,这些老百姓子弟啊!现实生活,使他们确信不疑着一个颠扑不破的逻辑:那就是——只要某些官吏肯给个面子,小百姓的一切困难便会迎刃而解。他们直接求不到官吏名下,所以间接地一个继一个之后来求他们的“二哥”。仿佛“二哥”的面子,是任谁都不好意思驳的一种贵重面子似的。而他们所确信不疑的逻辑,又的的确确是生活中的一个普遍的逻辑。这逻辑是连我这个整天排列组合语言的“熟练工”,也用语言推不倒的。

我简直没法儿使他们明白,对于能一句话几行字就解决了他们天大困难的某些官吏,我这个写小说的“二哥”的面子,其实是一文不值的。因为在社会上,在他们心目中,我的的确确已经算是个名人了。但那是浪得虚名啊!他们不明白,所谓名人,也是分类的。有的在官吏面前很有面子;有的毫无面子,甚至恰恰是官吏们疏远和反感的。而他们的“二哥”,其实不幸正属于后者。

“玉龙,这不好,即使二哥写了,你拿着谁也见不到的……”

“二哥这你别管!写吧写吧!只要你写了,其他是我的事儿!……”

我万般无奈,只有写。写了一封,不待他请求,又写第二封,第三封……

那些方面的官吏我一个也不认识,概以“尊敬的”某某局、某某处、某某办公室领导统称。

写罢,又一一郑重其事地盖上我的印章。同时暗想——这是何等荒唐啊!商品时代,最便宜的一套住房也要十多万元啊!无家安身之人不止二小一个,我一个写小说的人的一封信,凭什么就值十多万呢?我又是在扮演一个多么滑稽可笑多么不识相的角色呢!

望着大小如获至宝地将那些信一一收入皮箱,我心中的难受顿增。替大小二小,也替自己。我分明地又是在送给他们假钞以博济穷的好名声一样。我觉得自己类乎骗子。我暗想,大小啊,二小啊,你们怎么还都像孩子似的呢!如果二哥体力精力充沛,其实是更愿多写一部书,用那稿费去替你们租房子的啊!小说家靠稿费是买不起商品房的。替自己也罢,替别人也罢,只能租。又暗想,这也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念头啊!在我的人际关系中,应该获得我帮助的,又岂止二小一人!一个写小说的人,妄图靠自己的一支笔充当济世救穷、遍播慈善的人物,又是多么想入非非不自量力啊!

“二哥,多谢你了!这我就不算白来求你一次了!”

大小感动得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我说:“玉龙,但愿如此吧!”

接着他就向我聊起他的工作情况,他夫妻的同舟共济的感情,他女儿的学习等等。

大小当年是卢家唯一没下乡的子女,分配在铁路上当卸货工。那是很累的重体力活儿。前几年机械化了,他被调到办公大楼当警卫。倒是不必再受累了,但是工资几乎少了一半儿,每月全加上三四百元。他说为了多挣点儿钱,他其实希望再干几年重体力活儿。他不但烟酒不沾,也不爱玩儿。在家里,他是一位典型的好丈夫、好父亲。在单位是那类从不惹是生非的好职工。在社区是安分守己的好居民。他妻子是小商店的店员。他很爱她,也很忠实于她。

“二哥,不瞒你,见过我那口子的,都对我说——你当初怎么不找个漂亮的啊?我心说,当初我家那么穷,漂亮的肯嫁给我么?她当初不嫌我家穷,我就够感激她的了。她就够值得我一辈子恩爱的了!就凭咱这形象,逢年过节,穿上西服,系上领带,也还是有几分帅气的是吧二哥?……”

我说:“是的。”

实事求是地讲,他的相貌是会讨女性喜欢的那一种。

“有些认识我的大姑娘小媳妇,对我挺有好感。这个约咱晚上看电影,那个情人节偷偷送咱个小礼物。晚上看电影的好意咱是从来不敢奉陪的。送咱小礼物的,咱也诚心诚意谢谢人家。但咱是有老婆有女儿的男人,才不扯别的呢!咱如今能有个家,二哥你清楚的,那多不容易呀!一天天往好了奔,太难了!可若连这个好不容易才过成现在这样儿的一个家也毁了,那还不比摔碎一只碗还简单呀?她们能真瞧得上咱么?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想跟咱两厢情愿地玩玩罢了!咱一个过日子的人,能拿家不当一回事儿,凭着自己的长相儿就陪人家玩玩感情么?那也太对不起我那口子了吧?那我还怎么教育女儿将来有出息呢?有个开了几家饭馆儿的女人,寡妇,五十来岁了,听说钱可多了。几百万也不止!非让我去给她当二掌柜的。我明白她的意思,说什么也不去。朋友们知道了这件事,就嘲笑我傻。二哥你说我傻么?我想我不傻。人家钱再多,那也是人家的。咱能冲着钱,就撇妻弃女儿,图沾人家点儿钱的光,就去做她名不正言不顺关系不清不白的个男人么?那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呢?我就是要一心一意地顾我那个只有三十几平方米的小家,永远做好丈夫、好父亲。我那口子身体不好,家务活几乎都让我抢着做了。我女儿很争气,学习一直挺好的。我辅导不了她,但可以督促她别松懈了学习的劲头呀!二哥,女儿是我将来的希望啊!现在,有些能耐的人,转眼几年就变成富人了。咱不眼红人家。各人有各人的命。咱没能耐,但咱用三代四代的时间争取过上更好的日子还不行么?我已经比我父母那一代过的日子好了。我相信将来我女儿那一代也会比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再好点儿。我才小学文化,她将来的文化程度一定比我高,怎么会过得反而不如我呢?二哥,我常对我女儿讲这些道理。让她明白,将来要找一个像我这样对家对下一代负责任的丈夫,她也应该像我关心她的前途一样关心自己儿女的前途,为了自己儿女的前途,也应该像她的父母一样任劳任怨,一心一意地做奉献。国家说二〇〇〇年,咱们大部分中国人都能达到小康生活水平。大部分,那就不是全部呗。我常想,我得做好思想准备,到了二〇〇〇年,我一家不在大部分之中,而属于还达到不了小康生活水平的一些人家,那我也不怨天怨地。怨又有什么用呢?那就让我的女儿去努力争取达到吧!别人在二〇〇〇年达到了,咱家在二〇二〇年达到还不行么?二〇二〇年,我才六十多岁嘛!还能看见我女儿赶上了好日子,还能自己赶上过几天好日子。二哥,你说我经常这么想,这么劝自己,这么给自己吃宽心丸儿,对不对?……”

我说:“对……”

他又问:“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我说:“不是……”

“可别人总嘲笑我的想法迂腐……”

“玉龙,你的想法一点儿也不迂腐……”

我早已深深地被大小的话感动了。

大小和二小,从小便是穷困老百姓家的孩子。长大,四十来岁四十多岁了,一个已有了自己的小家,但那小家的生活质量,几乎每一天都在中国水准的贫困线上浮动着,几乎每一天都有沉沦在那贫困线以下的巨大可能。心理和思想意识,几乎每一天都承受着那巨大可能的压迫。一个至今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小家。甚至连一个起码的栖身之所、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也没有。而且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而且从自己命运的明天,暂时还看不到什么希望的曙光。像这城市里的一个人人视而不见的孤魂似的。

而城市本身,却在日新月异着。另外的一些人们,却在灯红酒绿着,狂歌劲舞着,追奢逐糜着,一掷千金地高消费着。你难以否定他们也会受到强烈的诱惑。但他们不偷、不抢、不肯索性变成酒鬼和赌徒,不肯堕落为歹人恶人。对社会和时代也不心怀着深仇大恨似的。他们的灵魂里,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到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之下也不会丧失的,对堕落和犯罪的抵抗。在这一种抵抗过程中,他们有时真是表现得像战士一样顽强啊!他们的希望,正体现在他们抵抗堕落和犯罪的顽强之中。

在中国的许多城市中,都有许多大小和二小这样的中国人。他们的数量,起码是比“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中国人多的。他们和她们,我们的许多大小和二小一样的同胞兄弟和姐妹们所朝朝日日进行的,顽强抵抗堕落和犯罪的“持久战”,谁说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战争”呢?起码,应算是中华民族战胜贫穷落后的“战争”的一役吧?这也是中国安定的前提之一啊!

我的感动正在于此……

第二天,大小走了。我要给他带上几百元钱,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一想到我为他而写的那几封信的毫无意义,我心里不仅难受,而且感到些罪过了。

在大小和二小需要帮助,一个继一个之后来到北京请求于我的情况下,我竟什么也帮不上他们,再也没有比这种时候,尤其使我倍感一个写小说的人的微不足道,无能为力,和……对他人的多余了!

大小,如果二哥的那几封煞有介事地盖了印章的信,非但无助于你和你的弟弟,反而使你受辱受奚落的话,千万要原谅二哥的并没什么面子可言啊!

相信你和二小,即使真的受辱受奚落了,也会以你们那仿佛天生的,顽强抵抗堕落和犯罪的胸怀,将世上的一切不公平包容的。

穷也不堕落!穷也不犯罪!——大小二小,你们也是在为一部分中国人做榜样啊!不能给予你们任何实际帮助的二哥由衷地替你们感到骄傲!

许多你们一样的咱们中国人,也许都正看着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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