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有五人浑浑噩噩地从北门摸进了洛阳城。四人都身负重伤，崔二伤的最重，但是还是活了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终于没能死得其所。黄三意好几天都没有说什么话了，倒是欧阳落沐这些天都挺活跃，好像这一趟跟那日他下江南杀人一样。还有一个小道士，这几日都在跟韩墨非讨教论道，简直难缠得要死，韩墨非有时候受不了就让欧阳落沐给他过两下，就两下张艺也能安安静静的研究好几个时辰，韩墨非这才难得静一静。
五个摸入洛阳城，韩墨非对这座城颇有感触。当年在这皇宫之中，他第一次见到了唐雎，那个敢拔剑逼秦王的匹夫向秦王展示了什么叫匹夫一怒，天下缟素。也是在这里他见到了那个一袭青衣，剑仙榜上唯一的女剑仙。还有那个只身入秦，刺杀秦王的燕国打刺客荆轲。
这座城对他来说，不只是一座城了，所以这辈子他久久没有到这里来。怕忍不住，也怕见到太多取舍。
城中百姓已经有很多人逃亡，而当时入洛阳的墨家子弟已经护送了一批一批的百姓逃出了洛阳。一场大战在即，许多人拖家带口的要逃离这座城，不一会几人就听到了赵亥被杀赵婴登基的消息。韩墨非看向皇宫的方向，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已至此，无济于事矣。赵阳啊赵阳，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忍心的？”
皇宫内，新帝端坐龙椅上，百官俯首跪拜，那地上还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诸位公卿大人，随朕去为众将士擂鼓呐喊。”新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起身往城门而去，诸位老臣急随着新帝的步伐登上城门，擂鼓呐喊，一时之间秦军士气鼓舞，击退了叛军。城下一片狼藉，将军战士死伤无数，百姓慌慌张张，新帝扭头看了一眼，又奋力击鼓，那双手已经累的发麻，但是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擂鼓，将士如洪水猛兽一般，将叛军追击到四十里外，才回撤防守。这一战大秦守住了洛阳。新帝擂鼓，雷倒在城墙上。
皇宫之中，百官随新帝上城后，赵阳轻轻地将赵亥抱起，到了傍晚才回到皇宫。整座皇宫，静悄悄地，好像就只剩下李斯韦与独孤一叶，新帝才从昏迷之中醒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滴水不进，好像是要准备饿死自己。
赵阳看了看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是赵苏的孙子，始皇陛下的儿女被赵亥屠戮殆尽，但是这个公子婴却活了下来，可能是赵阳对赵苏心中有愧，所以才留下了他唯一的血脉。
“陛下要活活饿死自己吗？”赵阳问道。
新帝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我就是赵无极，就是逼死你父亲的那个太监。”赵阳说道，天下人都以为赵苏在边疆就自尽身亡了，其实赵苏被赵阳关押了数年才自缢在洛阳城内，这个小孩是他唯一的血脉，现在是大秦唯一的血脉了。
赵婴闻言，看向赵阳，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阳。
“当年我将你父亲抓回洛阳，逼他就范，岂知他被困数年都不肯就范，我不得不逼他自尽在这洛阳城中。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共主，你父亲是始皇认为最能担当大任的人，但是我觉得他不行。”赵阳好像在自言自语，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道：“终究是我错了啊。我亲自扶赵亥登基，我原以为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安心去见骊妃，现在我却有亲手将他杀了，我还有何脸面去见故人啊？”
赵婴不知他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赵阳好像觉得说错话，随即看向赵婴，问道：“你想不想为你父亲报仇？想你就不能死在洛阳，不能死在这皇宫之中。”
赵婴忽然问道：“我知道你，旧榜上的天下第四。我杀不了你，也报不了仇。”
“不，你可以的。我跟你祖父大秦的始皇帝认识的时候，他还没你这么大。那时候大秦还只能向别国押送质子以求自保，你祖父就是被押在唐国的质子。而当时的魏国、韩国、唐国已经占据了中元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且魏国已然有逐鹿天下之势，其国君已经号令诸侯，天下莫敢不服。你祖父几经波折，九死一生的回到秦国，接下大秦的王位，不到十年便令六国的国君不得不合纵抗秦。最后更是气吞山河，东出崤关、函谷，使山东六国心惊胆战，最终一统六国，定鼎中原。你作为他的子孙，如果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你也不配拥有赵这个姓氏。”
赵婴冷笑道：“但是我祖父没有一个天下第四作为他的仇人，更没有在叛军围城之时接下这个王位。”
“所以你比他还要有魄力，还要有勇气。”
“是么？”赵婴问道。
“是的。你不会死在洛阳的，更不会死在我的手上。”赵婴回答道。
赵婴不可置信，说道：“你可以杀了赵亥，也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上但我会死在叛军的手上。我不会死在洛阳，但我可能会死在洛阳城外。这又有什么区别？赵无极，这一切都是你作的孽！一切都是你，你要自食其果，你会为以前的种种悔恨一生！我恨不得饮你的血，吃你肉！”
“所以你更不能死了。”赵阳笑了笑，一步冲天而上，来到城墙之上，李斯韦一个人守着城墙，远处片片火光，那是叛军的营地。
“大秦在师父的手上没丢，要在你我二人的手上弄丢了。”李斯韦见到赵阳走来，笑道。
“想不到你真的会亲手杀了他，亲手杀了你一手捧上皇位的人。”
赵阳无奈地摇摇头，赵婴说的不错，他在自食其果。原以为他会一直护着赵亥，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亲手了解了他。只要他不弃洛阳，不弃掉这帮老臣，不弃掉大秦历代先王打下来的江山，他就不会杀了他。这座江山，他赵阳也有功劳的，带着中官军跟随始皇陛下打下来的江山，这是大秦的基业，是始皇陛下的基业，更是他赵阳的功劳。但是他怎么就能轻易地就放弃了呢？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这帮老臣宁与洛阳共存亡，也不离去，为何他就放弃了？赵阳想不清，那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啊，先帝的魄力他一分都没有学到。反而贪生怕死，宁可惶惶度日也不肯拼死护城。祖宗的基业在他眼里就这么轻易地就要放弃了。当年赵阳可是见证了始皇帝如何一统六国的，那是何等的雄魄？为何他就这样的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赵亥本就无皇帝命，大秦如今的局面是你亲手造成的。是你硬生生地用大秦三百余年的气运换他三年的帝命，现在你又亲手杀了他。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这个乱世他不适合，唯有始皇陛下，能一统六国。我知道你与骊妃的交情，但是家国大事永远也不能与交情挂钩，师父宠溺你，才能被你轻松的蒙混过关。杀赵苏，杀蒙将军，杀右丞相冯去疾，我都阻止过你，可是你为了他能登上皇位，不惜一切代价，这才造就如今的局面。这一切怪不得别人，是你咎由自取自食其果。”李斯韦与他对坐，斟酒满杯，赵阳看着满杯的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眼角竟然有泪光泛泛。
“这次新帝登城擂战鼓，才逼得叛军退守。坚持不了多久了的，你想替陛下守着大秦千秋万代，我也想，你身后的那帮老臣也想。都是替陛下打天下的人，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如今这个局面。但是一个国家，犯了过错，除了国君能去弥补，我们这些做臣子却不能替国君弥补。我们为人臣子，能做的是提醒陛下纠正陛下不去犯错，而你这些年却从未做到为人臣子之道。这一切的过错不在赵亥，在于你，亦在于我。”
“够了。”赵阳阻止李斯韦再说下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日我亲自出城，取项刘二人的狗命！”赵阳又道，李斯韦却摇了摇头。
“怎么？杀了他二人，还不足以逼退叛军吗？”
李斯韦看着城外的火光冲天，苦笑一声无奈说道：“你我见到的这项刘二军，无非是这天下各郡起义的一角。只不过这两支军队足够强大，足够让大秦喘不过气。天下的战国，不知洛阳城外。你杀了他二人，这天下还是战火纷纷，各郡的百姓仍然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个局面，你想到了什么？”
赵阳想到了唐国长安城外，李王叔一步入神台，数万人伏尸在他的脚下。想到了魏国大梁城，数十万的魏武卒前赴后继地战死沙场，三百龙虎山道士鲜血流尽在大梁。还有韩国、燕国、楚国。哪个国灭不是流血百万，血流漂杵？想到这些，赵阳怔怔说道：“战国末年，周室礼崩乐坏，七国乱战，死伤百万，生灵涂炭，社稷江山不存，百姓流离失所，房屋十室九空，荒野伏尸，屠城著京观，你死我活。天下永无宁日，社稷永无安定，百姓永无定所。”
李斯韦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这里坐了三个时辰，眼睛一刻也未敢离开对面的军营。脑子里想的也同你一样，都是那些场面。哎，想必陛下，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毕竟他曾说要结束这数百年的七国纷争，要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他做到了，所以东巡路上才会走的那么安详吧。”
“这天下已经有一统的趋势，不是我们的陛下，亦非洛阳城中的陛下。就让他们取争吧，师父已经为了西凉把命都搭上了，剩下的北阳就由我这条命去做吧。”李斯韦默默起身，他又在关键的时候偷偷出了洛阳，不过这一次他是北上。
赵阳看了看对面的军营，猛然双目一睁，急速越下城墙，往皇宫赶去。
皇宫之中，五人抹黑前行。是韩墨非带着几人潜入了皇宫，但是没有找到赵亥，却在龙椅上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身着龙袍。
“你们是谁？私闯皇宫作甚？”赵婴端坐起来，问道台下几人。
“找你们大秦的皇帝，你又是谁？敢着龙袍，居龙椅。”欧阳落沐问道。
“朕就是大秦的皇帝，你们找朕何事？”赵婴果然有帝威。欧阳落沐闻言，喃喃道：“你们大秦什么时候也换了个小皇帝了？”
不知欧阳落沐惊讶，其余四人也好奇，大秦皇帝不是赵亥吗，怎么换了这个小孩。
“好大的胆子，私闯皇宫。韩墨非，你真以为这世间就没有能困得住你的地方了么！”宫殿外，一个太监缓缓走来，来人正是赵阳。韩墨非闻声，扭头见到赵阳，笑了。
这世间能困得住他的就只有这洛阳皇宫了。上辈子被它困了一辈子，今生又不得不来这座城。
“赵阳，你杀了赵亥？”韩墨非问他。赵阳闻言，一阵失落，赵亥被他亲手葬在了洲地，赵阳终究是辜负了骊妃，亦辜负了始皇。把赵亥杀了，辜负了骊妃生前的嘱托，把大秦弄得乌烟瘴气，辜负了始皇对他的希冀。
不一会，赵阳回过神来，发怒的看着韩墨非。
他若肯帮自己一点，稍微一点点，自己也不会亲手杀了赵亥，大秦也绝对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赵阳不回答他，直径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掌将他打飞，撞在宫殿的龙柱上。紧接着一步又冲到他跟前，一拳打出，韩墨非抬手还掌，接住一拳。赵阳撤拳，一个扫堂腿，韩墨非翻身跃起，趁势还他一脚，被他一拳击出韩墨非顺势远离赵阳。
赵阳止住，怒目而视，喝道：“韩墨非！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放过我么！”突然在皇宫之中见到韩墨非几人，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来干嘛的，所以赵阳才会动怒。
“如今天下四处揭竿而起，你阻止得了项刘二军，阻止不了这天下的起义。何必这么执着，赵亥都死了，你还守着洛阳等什么？”
“你别管我！”赵阳一个纵身跃起，挡在赵婴身前，生怕一个不小心赵婴就会被他们杀死。“还不出来帮我！你的仇人就在面前，”
独孤一叶握着长枪站了出来。韩墨非见到独孤一叶，看了看赵阳，不可置信，随即像是疯了一般笑起来，赵阳骂道：“韩墨非！你若敢说出来，我追杀你到海角天涯，这辈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赵无极啊赵无极，当着她的面你也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韩墨非突然怒道，一身修为散开，身边的四人都不寒而栗。
“你问我还是人吗？你呢？高高在上，将我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若非你那义兄义弟打到了洛阳我与李斯韦也不会出此下策！”赵阳无所畏惧，三具道身汇聚在身上，修为暴涨，二人剑拔弩张。
“好家伙！我看你们中原的妖孽也不少。”欧阳落沐又悠悠的说了一句。说起来中原的妖孽也确实不少。不入境就能抬手拘天道之力的蜀山姬无丹，是修道之辈的一个异类。韩墨非还带来了一个肉眼就能看到别人气运的拓跋浚。这些人别人修几辈子都修不到的，这二人却与生俱来。
“你杀了赵亥，也救不了大秦了。赵无极，收手吧。”韩墨非说道。
赵阳哪管这些，骂道：“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来跟我说这些？你他妈的就高高在上的做你的大真仙不好吗？为什么要下来搅和，这天下还不够乱么？！”赵阳一手暗夜青丝如小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冲向韩墨非，韩墨非抬手破去，欺身向前，一剑刺去。
“我不是来杀人的，赵无极，你冷静点！”韩墨非说道。
赵阳哪里听得进去，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冷哼一声就杀了上去。一手青丝狂涨，犹如青龙过江，气息压来韩墨非握着暗雨青箫打出，二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招。
三清道身，三具道身在身的赵阳境界暴涨，即便韩墨非也同是神态逍遥境界对上赵阳也吃不消。他跨境杀人的本事不是吹的他真的能跨境杀人。
韩墨非擦去嘴角的血迹，有些失落。上辈子一起战斗的朋友，这辈子却成了死地。
独孤一叶护着赵婴，目光没有离开过欧阳落沐只盯得欧阳落沐背后一身冷汗，忍不住道：“这女人都是母老虎，张瞎子说的可真不错。”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欧阳落沐抱着剑匣挡下一枪，忍不住又说道：“母老虎下山，谁能挡得住。”
黄三意嘿嘿一笑，说道：“欧阳小儿，中原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今日见识了吧。”
欧阳落沐白了他一眼，顾不得跟他争辩，抬手掐着剑诀，一把接一把的飞剑从剑匣里飞出。独孤一叶纵身而来，长枪握在手中轻轻一挑，破去两把飞剑枪指欧阳落沐。
“好枪法！”黄三意说道。那日在孔府见到那杆枪，虽没有与她打过，但是黄三意知道自己与她还是有些距离的。自己练了一辈子的枪，总被一股书生意气所困扰，几十年如一日的在两个境界之间徘徊，若非那日遇到甲家的两个余孽，恐怕自己这枪法一辈子都不会精进分毫。但是这个女子却是不同，她的枪说打就打说出就出，从不拖泥带水，所以她的枪法要比黄三意要好一点。
崔二在旁，看着韩墨非的剑，从未想过有人用剑能这般以守为攻，伸缩自如。但也看得出来韩墨非不是赵阳的对手，虽然无还手之力，但是韩墨非的剑却还是能守得了一时半会，所以他只能以守为攻。墨家的剑法，只守不攻，崔二一直突破不了，就是太墨守成规，以至于自己的剑法不能见涨，但是今日看到韩墨非以守为攻的剑，他已经突破了那一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