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候着,皇上正在小睡,等皇上醒了,小人先行奏报。”宦者令苏文一边推脱着收下江充的金子,一边堆笑道。
还不等江充开口,宣室殿内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吼声,“谁敢杀朕!”这正是刘彻的声音。
江充大叫一声:“有刺客!”旋即按剑冲进内殿。
苏文吓得面如土灰,托着肥胖的身躯紧随其后。刚入殿内,便看见光禄大夫金日磾带着一班羽林正在四处寻找,还有几个从小门奔出,又见皇上一手持剑,一手扶踏,发髻散乱,眼神迷离,脸上渗出汗来,那剑闪着寒光,射到阴暗处的鹤灯上,令人不寒而栗。
江充见状,立马把剑掷在地上,扑通跪下,拜道:“陛下,小人听闻有刺客,情势紧急,护驾心切,适才带剑入内,臣罪该万死!”
当然,江充并非真是求死,他已深谙皇上御人之道,这个时候,越是恳切,越显衷心。
苏文也朝着几个侍女叫道:“还不快去准备热水暖布,愣着干什么!”几个侍女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听到这话如遇大赦,忙低头退了出去。
皇帝须发花白,但龙威不减,有两撮须髯微微上翘,恰如龙须。见侍卫众多,也就松下劲来,他慢慢把剑入鞘,抱在手上,盘坐在踏上,低声道:“江爱卿忠勇可嘉,免罪,把剑捡起来,就在这里回话吧。”
江充谢过,心中难免得意,内殿回话,这是巨大的恩宠。他眼睛一转,低头拱手道:“臣没有将奸贼肃清,愧对陛下恩宠!”
皇上道:“这不怪你,朕方才明明看到有木头人手执木棒欲杀朕,再看又什么人都没有,怕是又有小鬼作祟,欺朕老眼昏花,搞的朕身体越发不是,越发健忘了。”
江充没想到皇竟然自己送来了话头,喜不自禁,便顺势说道:“陛下,臣正有要事奏报。”说着,两只眼睛左右转了转。皇上知道他的意思,大袖稍微一挥,苏文在内一班近侍便躬身俯首慢慢退出。
“陛下看到有木头人作祟,绝非偶然啊。臣听说有几个胡人巫师,特别善于观气,鬼祟之气一望便知。臣花重金请了两个胡巫,走遍京兆地方,他们说京兆巫气遍布,尤其是……”江充故意犹豫了一下。
“说!”皇上不容置疑的语气正中江充下怀。
“喏,尤其是宫里,巫气滚滚,如黑云压城,一层又一层直冲着甘泉宫弥漫而来,恐怕巫蛊之事又盛!”
江充说的绘声绘色,皇帝早已暴怒,猛然把手中宝剑掷在江充怀中,大声道:“真是反了!反了!江充听旨,朕命你为御史大夫,专治此次巫蛊,给朕查,往深里查,往细里查!一个殿都不放过,不论查到谁,都严惩不贷!”
“微臣万死不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充肃然跪伏在地。
江充得了尚方宝剑,搂在怀里一夜不曾睡,他觉得这次一步登天的机会真的来了,这种伸手摸着天的感觉让他无法合眼。第二天,皇上又有旨,遣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一同协助治巫,一夜之间,江充名声大噪。但他没有即刻行动,而是又寻机拜见了当今后宫最受宠之人,被称为“尧母”的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长眉入鬓,眉尖上挑,眼若胡桃,饱含风骚,颊红明丽娇妍,耳坠滴水白玉珠,怎一个媚字了得。
钩弋夫人与江充是老相识了,当年钩弋夫人谎报龙种,眼看就要败露,亏有江充救急,自此之后,二人常行苟且之事,由于怀孕晚了四个月,江充让钩弋夫人告诉天子,这孩子就是怀了十四个月,天子竟然信以为真,还把钩弋宫殿门改为“尧母门”,要知道,相传尧母也是怀胎十四月,生下的可是帝尧。
民间传说本不足信,可雄才大略的皇上偏偏信了,还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何意,难道不是对太子不满,意欲立弗陵为太子?加上钩弋之子弗陵非常机敏,甚得皇上欢心,而天子时常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又有江充时时吹风,立弗陵为太子的想法日益强烈。
殿内香气氤氲,侍女屏气而立,钩弋夫人隔着玉帘道:“御史大夫为大汉办事,尽忠为国即可,不必劳神挂念后宫之人。”江充猜到钩弋夫人不便多说话,说道:“臣此次拜见不为他事,前段时间得了一颗宝石,姿态玲珑,酷似孩童,放在水中为青色,水落石出则为黄色,臣不敢私藏,献于夫人。”
钩弋夫人略略一想,已知其意,心中暗喜,答道:“心意领了,东西你且好生收着,日后再送过来吧。最近皇上龙体欠安,听说是巫蛊之气所害,江大人一定要查清源头,彻底祛除祸患,为皇上爙灾祈福,本宫也定会在皇上面前为大人美言。”
江充听了大喜,不再客套,“喏”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哼!时机已到。”江充看了看天,昂然阔步离开甘泉宫。
这日,少傅石德并几个太子府得力门客来到博望苑。连日来,江充一党的行动,让儒生们坐不住了。
石德愤然说道:“殿下,江充那邦人居然在前殿后宫大肆挖掘,把皇上御座下面的地都挖了,真是猖狂至极!我看,他肯定要到太子府来挖。这帮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后宫里到处挖出木偶,分明是栽赃陷害。”
“对,他挖御座,就是为了显示无处不可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他们耍手段,殿下要早做准备。”有门客附和道。
太子踱步不语,他们说的都对,江充随时可能到太子府,万一他蓄意栽赃,该如何应对?还有,母后那边情况如何,要派得力之人速去打探一下。正思索间,黄门慌忙来报,江充一干人等奉诏来太子府清查巫蛊。
未及商议,江充带着两个胡巫,并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还有一帮手持铁铲的差役径,气势汹汹的直来到殿内,黄门拦不住,吓得直向太子告饶。
苏文简单拜下,阴笑道:“殿下,皇上口谕,命江充为治巫使者,彻查巫蛊。我们已经清查了几大宫内的角角落落,就差太子府没查,还望殿下暂时移步,让差役们检视检视。”原来这苏文素日里也与太子有嫌隙,经常在皇上面前播弄是非,这次眼看就能搬倒太子,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说话大胆了许多。
石德平日里最看不上苏文这类四处钻营的阉人,怒道:“荒唐!太子光明磊落,世人皆知,怎么可能干出巫蛊这龌龊事,而且太子乃皇室正统,大汉国储,更是皇上的嫡长子,又怎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诅咒皇上!”
江充也从来看不上这些之乎者也的儒生,气昂昂的说道:“皇上旨意,彻底清查巫蛊,无不可查之人,无不可挖之地,我向来秉公奉法,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包庇任何人,既然太子殿下清白,那就查一查,以证清白,不查,莫不是怕了不成。来人,挖!”
话音刚落,那两个胡巫便做起法来,口中念念有词,手往四方乱指,差役便顺着指的方向挖了起来。
石德暴怒,还要说什么,看太子使了个眼色,便跟太子走到殿外,太子耳语道:“多派些人,一人盯一个,切莫让他们得空陷害。”
石德会意,立马出去安排。顷刻间便有郭舍人引着太子卫率并一帮郎官入内,都身披甲胄,手持刀盾。江充内心恐慌,挖掘的人也都心虚起来,但剑已出鞘,势必见血,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大喊一声:“都给我仔细的挖,发现线索重重有赏!”差役们这才又行动起来,锹锄所到之处,无一片完整之地,连几案都被打翻,简牍散落一地。忙活了半天,日头都落下了,太子府闪耀着明晃晃的火把,阖府上下一片惊惶。
“报,床下发现人偶一对,上面写着‘彻’‘钩’二字!”一个差异高声说道。
江充和苏文相视一笑,转而朝着其他人大叫:“就这么多吗,皇上受巫蛊毒害很重,就这么多吗!”
太子这边同时听到,都大吃一惊,太子更是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失了风采,缓缓道:“这必是奸人陷害,如何洗脱的清。”
石德道:“殿下,能事先把木偶埋进来的,必是内室贴身黄门和侍女,先把人全叫过来点验,严加盘问,看看能不能问出头绪。”
“也只能先这样了,快去吧。”太子话音刚落,又几处声音传来,皆是说发掘到人偶。还有一人在太子枕下发现丝帛一张,上书:“苍龙堕地,新龙在天。”
太子面色苍白,低声道:“我久居深宫,饱学君子之道,待人如君子,视他人也如君子,不知恶人能有多恶,现在才知道,鸡鸣狗盗之辈根本算不算恶人!”
“殿下,小黄门贾圣不见了踪影!”郭舍人急报道。“侍女说两天前就看不到他了,据我所知,这贾圣乃赵国邯郸人,在长安并无亲眷,也不见与谁交好,八成是他做的,早就跑掉了。”郭舍人又道。
太子略顿了顿,恢复了意志,缓缓道:“当务之急,是面见父皇,把事情奏报清楚。现在就备车,师傅与我同去。”
话音刚落,江充并苏文也走到门外,江充大喝一声:“谁也别想走!如今证据确凿,尔等都是嫌犯,谁都脱不了干系,皇上宝剑在此,走脱一个,不论是谁,抓回来用此剑斩立决!来人,速请岸道侯韩说包围博望苑。”原来,岸道侯韩悦并非没来,而是带了兵丁在杜门外候着,博望苑距杜门不远,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旋即而至。
太子等人大惊,原来早入江充彀中,幸好还有太子卫率在此。卫率拔剑吼到:“保护太子。”一波禁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瞬间布满廊庑,还有一小队人马迅速将太子等人团团围住,再往上看,屋顶上竟然也趴着太子府禁军,一个个张弓搭箭,瞬时可发,太子这才知道少傅和卫率早就暗中预备下了,便跟着退到内室。
太子毕竟没有经过大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石德低声道:“殿下,事情非常蹊跷,皇上在甘泉宫,连亲儿子见他都见不到,我给殿下说过的扶苏之事不可不鉴。另外,如果皇上龙体无恙,江充一伙逼迫如此之急,是不是皇上授意的?”
太子也早想到这些,近年来皇上对自己的轻视,对母后的冷淡一股脑涌上心头,看来母后早已看穿一切,只是自己的尾巴夹的再紧,也挡不住誓要害你的人,不能再忍了!
“殿下,今天的事肯定是说不清了,为今之计,只能趁韩说尚未到来,赶在前面派人持节收捕,并将江充他们就地格杀!我现在就起草诏书。”
太子不能下定决心,怕此计一出再也无法回头,无奈问道:“这不是矫召吗?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要是司马迁在此就好了。”
石德急了,抓住太子的胳膊道:“殿下,还看不出来吗,您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放手一搏,尚有机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说,皇上早有交代,移驾甘泉宫期间,由太子监国,何来矫召之说,就是司马迁在,也必定支持殿下为国除害!”
太子叹了口气,点点头,正色道:“少傅速拟旨,谁愿持节传诏,收捕韩说。”
“殿下,小人愿往!”原来是门客张光,此人原是江湖侠士,功夫了得。
“带领一半兵士,从后门速去,拿符节来!”这一刻,太子有了皇上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势。郭舍人递上符节,这边,石德也拟好诏书,太子就着鹤灯扫了一眼道:“不愧是当世大儒!所有人跟我走。”
来到院中,正看到江充几人正在焦急的等待韩说。夜色深了,有些许凉意,但双方谁也没有疲倦。太子这边的黄门突然打开诏书念道:“皇上密旨,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天子制曰:贼子江充,市井小民而,极尽逢迎能事,尸位绣衣使者,专事结党营私,朕念其忠勇可嘉,一再包容,今竟妄图栽赃巫蛊,挑拨天伦,动摇国本,不法不仁,视同谋逆,江充一党,人人得而就地戮之。”
江充慌了,叫道:“皇上还在甘泉宫,哪来的密旨,分明是矫召!”苏文、章赣二人见势头不佳,扭头就跑。
太子大吼一声:“拿下!”霎时间,几个兵士一拥而上,江充和随行的几个贴身卫士拒捕,奋力拼杀,苏文、章赣二人却潜入暮夜走脱了。江充等人力不能敌,最终被擒拿住。
太子背起双手,朝着江充骂到:“赵国的狗奴才,你把养你的赵王父子搞乱了,还不满意,还想搞乱我们父子,真是胆大包天,我倒叫你看看汉家天下姓什么!拖下去,将江充斩立决,把他的狗头悬在市中示众,另外,这些胡人巫师妖言惑众,败坏朝纲,实乃妖孽鬼畜,就地拉到外面烧死!”
江充实在未曾料到,一向偏向懦弱的太子竟然敢矫召捕杀自己,更没想到大梦还没实现竟要先死了,死是什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可能再摸到钩弋滑腻的肌肤了,更不可能当上能控制刘弗陵的大司马大将军了,其实他不知道,韩说这个做着三公梦的岸道侯刚刚已经被张光就地格杀了。
“不,不!”江充嚎叫起来:“殿下,误会啊误会啊,我就是奉命清查巫蛊,不曾想得罪殿下,我都可以不报给皇上,殿下饶命,小的以后唯殿下马首是瞻,饶命……”
看到江充口不择言的样子,太子愈加愤恨,吼道:“堵住他的狗嘴,这就拉出去斩杀!”
没一小会,博望苑外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升起一股明火,名噪一时的江充就这样死了。
石德道:“殿下,苏、章二人怕是会恶人先告状,当务之急,要将今日之事速速禀报皇上皇后,同时也探听清楚皇上身边是否有变,明日一早就诏诰百官,江充栽赃巫蛊,妄图谋逆,已经伏诛,以正视听,争取民心。另外,以防万一其他力量或其他几个皇子趁乱起事,最好调集长乐宫卫卒,严守各宫门。”
太子点头,叫郭舍人持节趁着夜色赴长乐宫禀报,又命人持节调集长乐宫卫卒,大开武库,迅速部署到各门,又派得力之人速往甘泉宫奏报皇上。一时间,长安城马蹄阵阵,人心惶惶。
夜早已深,太子心情激愤,又非常担忧,大家都无睡意,就一起商量谋划,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第二天,宫内外传遍了江充被诛杀的消息,一时间许多人家喜极而泣,奔走相告,还有很多人烧起了爆竹,点起了黄纸。很多人一辈子也没碰过巫蛊之术,却无缘无故被株连,所以对这个江充早就恨之入骨,他的头颅本来是用来示众的,没一会就被大胆的人取下来摔在地上,老百姓一拥而上踩了个稀巴烂,真应验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