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晚上,所有人都在忙着第二天的部署,上一回是因为疏于防守,摘花阁才损失惨重,这一回,窦枭烨从几个月前伤还没好全就开始想着应对的计策,摘花阁众自然人人信心大增,一个二个都嚷着要让千叶宫的人有来无回。
可就是这个时候,花无眠肚里的孩子却是像要争着看热闹似的闹着要出世,比预计的生产时间要早个几天,忙得摘花阁里的丫鬟婢女们团团转。
花无梦虽然担心花无眠,但明日就是腊八,摘花阁里所有的堂主、副堂主和小头领都在议事堂议事,他只能将担心掩藏在心底。
窦枭烨看着坐立不安的花无梦,并没有体恤地让花无梦回去陪着。
等所有的事情都部署妥当,已过了腊八子时,所有人回自己的临时住所稍稍休息后就要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大战,谁都知道那是一场大战,当日千叶宫来袭,摘花阁损失固然惨烈,但千叶宫也没捞到便宜,死伤可能不会比摘花阁少,是以,一定会带着更多的人攻来。
等所有人都走了,议事堂里只剩下窦枭烨与花无梦两人,方才急的恨不得立刻赶到花无眠身边的花无梦此刻却沉默得厉害,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里的紧张与担忧都化作了无措。
花无眠的孩子终于还是出生了,那是吴曲的孩子,曾经提过让花无眠打掉孩子,当花无眠不同意后,花无梦立即发誓把孩子当做亲身骨肉对待,可,孩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当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后,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视如己出。
人,或许还是自私的吧!
窦枭烨看着神情复杂的花无梦,微微摇头,“想那些有什么用,你爱的是花无眠,清楚这一点就好了。”
被窦枭烨提醒,花无梦才恍然醒悟,淡淡地点点头,拨开云雾的喜悦还没晕染开来,便听到一个丫鬟急促的叫唤声,“虞美人……虞美人难产……”
花无梦听到这话,脸瞬间惨白,霍然起身,向花无眠的院子飞去。
腊月初八,天阴沉得更加的厉害,风也大得能将人吹倒似的。
摘花阁空旷的演武场上,窦枭烨一身黑色的大氅被风吹得向一边斜飞,身后是洛千秋,花无梦因为妻子难产,还没有回来。
偌大的演武场空旷而又死寂,窦枭烨估算了下时间,目下,千叶宫的人定是攻到了外围了。
风更急,偶尔细碎的铃声传来,窦枭烨知道,那人……来了。
比笑冷人早来一步的是花无梦,一脸颓废,嘴边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眶氤氲着浓浓的水汽,将落未落的泪在红红的眼睛里打着转儿。
看到花无梦的神情,窦枭烨的脸一沉,不用花无梦细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年,他母亲也是因为难产而……想必花无眠也……只是不知道孩子怎么样。
没时间细想,那细碎的铃声越来越近,是依旧血红的笑冷人,身后是脸色微白的菊寒。
将近五个月没见,笑冷人变了一些,变得比当时沉默了很多,身上也多了一丝人气,而菊寒也变了,本来沉稳的他却变得有些浮躁。
“我师父怎么样了?”窦枭烨先一步开口,没有忘记当时救走笑冷人的是谢玄默。
“师伯回长白了。”
似乎并不意外笑冷人与自己的师门渊源,窦枭烨淡淡的点头,开始闲话家常起来,“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其实,窦枭烨只是想多听到一点关于他师父的事儿罢了。
笑冷人竟然也难得地好兴致,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还行。可惜师伯不怎么说话,我醒来没几天就走了。”
“那么师父有没有和你提花叶之争的源头?”
笑冷人眉头微蹙,本能地觉得有什么秘密要破土而出,可这秘密却不是她现在所想要知道的,冷笑一声,“没有,也不想知道。”
“那么,你是要……”
“血债血偿的道理不懂么?”笑冷人扯了一个妖媚的笑,脸颊上血红的月牙儿一亮。
“永无止境地这么缠下去?”
“不,”笑冷人回答的坚定,“在这一代结束。”
“是么?”这回换做窦枭烨冷笑了,“你知道的,就现在而言,摘花阁与千叶宫,谁都不可能将谁一口吞下,然后等待下一个十二年?”
笑冷人沉默了一阵,最后收起笑容,肃然道:“其他的我不管,至少,这一次,你必须死。”
“嗯。”窦枭烨漫不经心地应着,“就算这不过是几百年前的阴谋也要继续?”
笑冷人一愣,突然觉得脸上一凉,抬头看天,天空不知在什么时候飘下了雪,鹅毛一般的雪纷纷扬扬,给这肃杀的天地更添一分冷冽。
“嗒嗒嗒嗒……”沉默的天地中,有马蹄声接近,在场的五人向马蹄声传来的地方望去,看到一身华贵、脸上带着半幅银色面具的贵公子,那公子身材颀长,坐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威武。
“是该结束了,”那公子缓声说,“不过,是在我的手里结束。”
吴景的话音一落,空旷的演武场的四周院墙之上,便现出了训练有素的兵甲,各个弯弓搭箭。
窦枭烨冷冷一笑,“当初听到你的所作所为,我便猜想过你的出处,看来,我所猜想的果然没错,只是不知这位公子在朝堂上是什么身份?”
笑冷人乍一听到“朝廷”全身一震,菊寒面色怪异,花无梦游离的思绪瞬间归位,只有洛千秋一人不明所以。
看着神情各异的人,窦枭烨轻笑着继续道:“当时听人说起‘吴景’的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如今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却是完全确认了。”
“哦?”
“景王殿下,咱们江湖草芥,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罪过。”
吴景凤眼微眯,出声缓慢,“那……就以死谢罪吧!”
看着变得有些失控的局面,笑冷人眉头紧锁,“景王?皇四子景王爷?”
“是啊!可悲么?”窦枭烨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小的书册,书册的封面上没有名字,只有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这本《花谱》不过是一个契约罢了,也是十二年之争的源头,从……洪武年间开始。”
吴景不置可否,“是。”
“前朝,蒙古人不把汉人当人看,尤其是到了前朝末期,民不聊生,江湖上便出现了很多英雄好汉,那时根本没有摘花阁,亦没有千叶宫,只有一个花叶盟,花叶盟是以盟主花叶的名字命名的,一剑一刀当世一绝,跟在太祖身边,帮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后来天下安定,太祖皇帝怕花叶盟越来越壮大,便将花叶盟一分为二,长徒窦孤心习剑迁北地立摘花阁,幼徒陆胜习刀居南方建千叶宫,作为不剿灭花叶盟的条件,两派必须每十二年相斗一场,一开始,知道事情本因的人还控制着大局,渐渐地,知道真相的越来越少,以至于没有,理性的相斗到后来却成了没有理由的厮杀,最后,血越来越多,仇恨便越来越深……于是……”
笑冷人听着事情最开始的起因,看着那薄薄的《花谱》,只觉得荒谬。但,她却非常地清楚,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笑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自然是因为……任何人不能翻看《花谱》,就连阁主也不能。”
“为何?”
吴景淡笑,“花谱上有毒,合着没事,若翻开,必死。”
“嗯。”窦枭烨似乎陷入了回忆,“五年前,父亲重伤,却还不至于就此死去,但他翻开了《花谱》,在弥留之际,只说出了几个字,那之后,父亲的老部下一个又一个地死在了面前,就是为了将《花谱》的秘密撕开,无香叔是最后一个看《花谱》的,其实,那个时候大可不必再去看也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无香叔还是……无香叔也中毒了,却不想像前面的几位前辈那样死得狼狈,让我……无香叔是我杀过的人中让觉得最心痛的一次,刻骨铭心呵。”说到这里,窦枭烨顿了一顿,“最可惜的是白姨,一直照顾着父亲的起居,从父亲小时候就跟在父亲身边的贴身婢女,也那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那之后,我一把火烧了落花小筑,呵呵……”
窦枭烨话落,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旷的演武场只能听到落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