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绸缓缓褪去光影,又是熟悉的酒香。
夕阳落于西山,余辉点亮了酒肆。
褪去了人潮,只留下既无忧和从梦中醒来的天蓬元帅。
既无忧停笔,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怎么就醒了?我还没给你绘些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呢!”
天蓬元帅轻笑一声,眼角还残余着泪痕,“你这梦筑的也不深呐,不然我又怎能轻易醒来。”
“咳咳咳——”既无忧轻咳了几声,端正了些身姿:“无名酒肆遵循等价交易的原则,是你的筹码太少,我能把梦筑成这样,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筑梦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神识或者凡人的精魄,另一个便是故事。
有故事便可酿酒,酒成方可筑梦。
既无忧因念旧情,破例给天蓬元帅筑梦,梦有多深邃,多真实,她受到的反噬就有多痛苦。
而这其中的利害,天蓬元帅与既无忧相识数千年,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看着既无忧略显疲倦的眼角,有些心疼道:“我知道,谢啦!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憩吧,明日还有蟠桃盛会呢,迟到不得。”
“蟠桃盛会不去也罢,我还是留在这陪陪你吧,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既无忧托起下巴,沉了沉眼睛,略有些不舍。
她与天蓬相识两千多年了,是这央央大世中不可多得的谈心之人。二人皆为情所困,以执念为牢,囚禁着半生。
虽是短短十四余载,对神者而言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的事情,可她仍有不舍,她受不得陪伴多年的人就这样离她而去。
她想要有人陪!
“凡世中一年,也不过是这天界短短的一日啊!十四日后,待我取得真经,前往灵山复命后,定来此处寻你,补上剩余的故事。”天蓬端起酒杯,一敬,定下契约。
既无忧轻挥衣袖,转过身去,语气变得有些冷漠:“莫在我面前做下任何承诺,你知道的,我不信!”
“抱歉,是我疏忽了。你……还在记恨他吗?”天蓬放下酒杯,看着既无忧孤寂又倔强的背影,满是心疼。
昔日夜神述白前往人间与魔尊赤嵘一战前,曾对不过十五六岁的既无忧许下诺言:白首并行,定归。
只可惜,魔尊赤嵘因有恩与钟山之神,得了烛龙一角,夜神述白所有的神力皆来自黑夜,而那烛龙是日夜的掌管者,睁眼便是白日,闭眼则是漫漫黑夜。
赤嵘将烛龙一角施以法术,述白的法力受到禁制。
故克之。
为击退魔族众人,夜神述白不得不以元神献祭,将魔尊赤嵘封印在忘忧谷,而他神魂聚散,一席白衣葬于无妄海。
未负天界重托,亦保全了凡世的安平。
唯独负了既无忧!
苟活于世,生也寂寥。
“恨啊!就是因为恨死了,所以才巴不得让他赶紧活过来,送他一个永世都无法觉醒的噩梦啊!”
既无忧深吸一气,那离别前的一幕,涌上心头,湿了眼眶。
世人皆道筑梦师横行跋扈,以吸食人的精魄为乐,却不知她那满是疮痍的过往,给了世人多少的安平盛世。
“我知道你是固执至极的人,劝也无益,只是你莫忘了你是既无忧……无忧!”天蓬元帅字字坚决的说道。
岁月无忧,白首并行。
白首之人已去,何来无忧?
述白,你给我取错名字了!
“我累了,要去休憩了……柜台上的酒你随意饮。”她便成了一股散烟。
天蓬元帅无奈的长叹一气,嗤笑道:“述白啊!小姑娘长大了,撑不起你给取的名字喽!你若还在那该多好啊,在这酒肆把酒言欢,看世事沧桑,闲来无事便与我比试一场,无论输赢,就当给小姑娘耍个杂技了!述白啊……我和这小姑娘可越来越像了,从前我劝她多加释怀,轻松度日,可唯有情至深处,我方才懂得无忧的苦啊!天界众多神将,你就该躲远了些,一生就护着那小姑娘多好啊!述白……述白!你真真负了她!”
觥筹饮千杯,杯杯是忘忧。
自古以来,杯中之物便被称为是最好的忘忧物,就连孟婆汤在它面前都逊色几分。
可他怎么也喝不醉,思绪明了,佳人难忘,喃喃直念:“嫦娥……嫦娥……”
固执之人,比比皆是。
惜,无解。
……
……
鲛珠,点亮了昏暗的内室。
酒香混合着真气,让整个房间都变得炽热。
既无忧额间布满了密密麻麻,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脸色惨白,薄唇褪去了一抹嫣红,毫无血色。还在施法调息的玉手,止不住的颤抖。
骤然破矩筑梦,还是重筑上神之梦,其受到的反噬是平常的数倍。
体内真气涣散,四处窜溢,千百年来频繁筑梦,收集精魄和神识,身体早就不如当年,今日新伤旧创一并发作,既无忧有些承受不住。
可倔强如她,宁愿自损神识,独自承担痛苦,也不愿去斗姆元君那里,拿些灵丹妙药。
满地的嫣红,倾泻而出,她也只是擦干了嘴角,下床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热酒下肚,呛得的她连连轻咳:“咳咳咳——”
看着石柜里那樽透如水晶的琉璃盏,泛黄的神识和精魄才刚刚没过第一节,还有两节空空荡荡。可她却满意的笑了,忘记了疼痛。
“一千多年了,他们都说禁术行不通,神识集满难如登天,劝我放弃,可我不也收集这么多了吗?述白,再给我一千年的时间,我一定更加努力,哪怕粉身碎骨,神识俱散,我也要再见你一面。”
既无忧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眼角流下了千百年来第一滴莹珠。
幽红,透亮。
是她的心头血化成的泪珠。
她弯腰拾起,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千百年了,连眼眶里的泪水都随着你消失了。述白,这世间好苦啊!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世间孤寂,我这般可怜,你怜悯众生惯了,也来可怜可怜我呗,我想你了!”
你欠我数千年的债,又该从何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