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北方大都市连续几天罕见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阴霾的天空一大早就绽出大片大片的湛蓝,白云轻轻地飘浮。太阳露出了还沾着水珠的笑脸。
这是一个星期日。东南艺术学院美术系赴这座城市写生实习的七位大学生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们就要和这儿拜拜,回上海去过单调而枯操的学校生活了。
苏娇娇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断,上上个星期,她抵挡住了赵晓艳他们再三相邀去天津某处游玩的诱惑,几乎天天天啃着面包泡在憩园的那些石头群中,苦思冥想,硬是在雨天之前,从空空如也的大脑皮层内挤出了一点灵感,完成了算不满意却总算是有了结果的实习汕硒作品《魔》。
当然,能前现在的《魔》,还要感谢史密斯,这位A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美术硕士,给了她不少恰到好处帮助。不过,史密斯的相识以及以后的数次见面;苏娇娇是保密。这倒不是其中见不得人的事儿。
二十不愿意让这种在她看来颇为正常的交往,引起同学们纷纷扬扬的议论。C国人对于年轻女子与“老外”的交往,往往会敏感地作出种种神秘的猜测。
“哇——”
赵晓艳筇一次见到苏娇娇的这幅作品时,窗外正下着讨厌的蒙蒙细雨,她在招待所房问一角弄得乱七八糟的颜料堆中,手忙脚乱地准备实习作品。《魔》使她惊叹地瞪圆了眼睛。
“真是眼花缭乱啊!不,不是乱,而是鲜亮和强烈。娇娇,你的包彩运用可真够大胆的。”
“我想表现一种阳光下的惆怅,也许是阳光下的骚动……可是,总也拿不准,找不到好的形式和色彩……晓艳,你说怎么办呢?”
苏娇娇忐忑不安地说。面对观众,哪怕是熟识的同学,任何艺术家或者准艺术家的内心都会充满了接受审判时的那种矛盾——希望自己的作品成功和被人喝彩;同时,又懊丧自己的能力,在一瞬问,甚至会将自己的能力贬得一无是处。
“还要怎么样?你呀,野心家一个。”
赵晓艳的目光从画上移开,她用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口吻说道:“我挺佩服这幅画的,真的,也佩服你的认真劲儿。我要有半点这种劲头,也…好哇,娇娇,该祝贺你!”
赵晓艳说完,双手抱在胸前望着窗外的雨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自嘲一般地笑了。
“晓艳。你画得也很美呀。”
苏娇娇走到赵晓艳的画加架前,端详了一阵大路货一般的画画,礼貌地对她说。
“是吗?”
赵晓艳怪异地一笑。
“别逗啦!这完全是应付之作,所有在脑中有印象的名画儿可笑翻版。不行啊,没有激情和第一感官刺激的作品,永远只是‘自然的孙子’,如同老拉斐尔曾经说过的那样。”
苏娇娇没想到赵晓艳这般地坦率,早先对于她种种轻浮之举的不良印象,此刻有了一些改变。她挺真诚地对赵晓艳说:“其实,你还是很有才华的,如果多用一点时间在事业上,肯定比我强。”
“事业?”
听到“事业”这两个字,赵晓艳不由玩世不恭地咧嘴笑了起来。
“女人的事业——我的娇娇,你真是美妙绝伦,太可爱啦!女人是什么?嗯?女人如同短暂而迷人的春天,要么像花朵,美丽和风流得仿佛整个世界一般;要么就像你所说,用劲地把时问花在所谓的事业上,像一个农妇似地苦苦耕耘,等待秋日的收获。可是娇娇——”
赵晓艳停丁一下,接着说道:“到那时谁还注意你呀?注意你早已下垂到腰际的身材吗?注意你红颜褪尽的面孔吗?哎,女人。就像一阵风儿送来的春天,转眼就被秋风接走,变成一文不值的黄叶……所以,我嘛,情愿要短命的青春,着实风流怏活一番,也不要像苦行僧一样的所谓苦苦追求。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说到这儿,赵晓艳很潇洒地学着男士们的样儿,躬身向苏娇娇做了从此“请”的动作,然后,不等苏娇娇的反应,便自顾自地旋转起华尔兹来,一直旋转到她乱七八糟的颜料堆中。
“你这是自我解脱!浪费你的才华!晓艳,你当初考咱们学院就是这么想的吗?”
苏娇娇嚷道。
“当初这么想又怎么样?不是这么想又怎么样?”
赵晓艳操起了画笔,将一抹猩红涂在一丝绿色之问,转过头说道:“不争啦,娇娇,这是谁也说不清的问题。现在——现在还是让我来完成这幅‘不朽之作’吧,要不然,咱们可爱的苏助教过几天又会来催命啦。”
的确,在写生实习的最后几天,苏助教“催命”催得很紧。用大家的话来说,这位对学生们素来宽厚的老好人,突然之问变得比“地主还要地主”。一个人一个人地过问,查看实习作品;收缴了所有的扑克牌,整日价堵在招待所的大门口,不让未完成作品的学生外出。
只有两个学生可以例外——陈?也和苏娇娇,因为他们的作品早已完成,并且得到了他默默的赞许。
在此期间,苏娇娇又去了叶秋明家两次,一次是为他的速写像最后完稿,另一一次则完全是为了打牙祭。
在父亲的老朋友;苏娇娇过得很开心,她可以吃上在食堂简直是奢望的好吃的饭菜。随心所欲地说活甚至撒娇,以及看自已的画得其实很一般的速写画儿,被人郑重其事地挂在会客厅的正中——此是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苏娇娇浙渐地有些喜欢上这个准老了,对他对晚辈那种有着深厚爱意的悉心照顾,对他那份时常流露出来的孩子式的快乐和爽直,她感到了一种难能的可贵。只有在借大的房间中出现短暂的沉默时,苏娇娇才会突然之问感到一种莫名的静默和孤独,而眼的叶秋明会一瞬问显得很苍老,脸上现出深深的皱纹,正如这种年龄的男性在坎坷漫长的岁月跋涉后留下的记印。
叶秋明生活的另一面是什么?当夜晚他独自一人留守着那么空荡荡的一所房子时,他在想什么呢?那天苏娇娇打着伞从叶秋明家中出来,一路上想了不少……“快开门,快开门,查户口了!"五个男生大清早就一窝蜂地下楼,不管赵晓艳是否起床,砰砰砰地敲响了苏娇娇她们的房门。
“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睡大觉!”
一位男生瞥了一眼披着上衣坐在被窝里的赵晓艳,伸手把桌上的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瞧瞧外面,多么蓝的开空,多么艳丽的阳光,就等您赵小姐锦上添花拉。”
“添不添花不关你的事,你小心噎着了——看,说噎住就噎住了,哈哈哈……”赵晓艳塑着那位男生噎住丁的难受劲儿,不由开心的拍手笑道。
大家见状也大笑起来。没了作业的压力,又有久盼之后明媚天气,学生们部想尽情地开心一番,这毕竟是他们此次外出实习的最后一天了。
苏娇娇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麦乳精,以尽主人之谊。
“真快呀,像做梦一样,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月就过去了。”
赵晓艳边打着笑语,便发出了感慨。
“是啊,一眨眼的功夫。我说赵小姐,如果你打了个盹,恐怕咱们就到上海了。”
那位吃蛋糕时被噎住受窘的男生,两眼望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到上海就到上海!”
近来很少朝外面跑,开始在房间里睡开大觉的赵晓艳,寸土不让地嚷道:“到上海有什么不好?上海有歌舞厅。大世界外滩……这儿有吗?除了单调的火柴盒似的高楼还是高楼,一点儿情凋也没有。我呀,早就对这座城市腻了。
“好啦,好啦,不谈腻不腻了——苏娇娇,你的麦乳精刁错,再来一杯怎么样?”
那位男生将杯子底朝天,冲苏娇娇做了个怪相,苏娇娇嗔笑着又为他倒了一杯。
“现在最重要的议题是——诸位,谁能出一个主意,其实。何为最高雅的“阳春白雪”?何又为最土气的“下里巴人”?这确实是难说的因人而异的问题。七个人便是七种看法,要使几个人的看法统一到一个标准上面;难乎其难也许,这些书生意气太浓的学生们,今天是不容易达成一个人人喝彩的协议了。
苏娇娇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门被没有礼貌地推开了。
“谁是苏娇娇?”
招待所女服务员问。
“我,什么事儿?”
苏娇娇从床上站了起来。
“你的电话。”
女服务员说完,毫无地转身走了。
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每感,苏娇娇发现史密斯正一步步地接近自己。这种接近几乎是一种无可推诿和难以抗拒的接近。
一连好几天,史密斯都像一忠实的影子似地陪着苏娇娇,看她在憩园作画,从上午一直到太阳落山。
“天,史密斯先生,怎么说呢……我可真有些受不了啦。”
苏娇娇局促不安地说。
自从和史密斯又一次在憩园内“偶然”地相遇,对于这位异国男子的一番厚意,苏娇娇愈发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哦,那是为什么呢?”
林小姐,请!”
每到中午,总是在苏娇娇还没注意的时候,史密斯已经从公园快餐部买来了可口的三明治或者汉堡包之类的方便食品。
“太不好意思了,史密斯先生,总是这样……下回,我请你到C国餐馆去尝尝我们C国菜。”
苏娇娇在史密斯的催请下,用叉子叉了一块三明治。
“礼尚往来吗?"史密斯喝了一口可口可乐,微笑地问。
“对,礼尚往来。你们国家不是风行A人制吗?”
“那我就占便宜啦,林小姐。C国的菜那么美妙好吃。只要一想起它们,我的口水就直淌喽。一史密斯说罢,真的往肚子里咽口水。
苏娇娇忍俊不住地笑了。她有时挺喜欢史密斯的幽默,这种同他们民族早已浑然一体的幽默,不是学儿下耸肩就能学得来的。
那天,当西边的太阳收起它最后一抹金色的霞光时,苏娇娇的实习油画作品《魔》也终于完成了。
史密斯站在《魔》的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他转身激动地对苏娇娇嚷道:“上帝,你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画家!对于你出众的才华,我都嫉妒啦!
“哦,史密斯先生,你过奖了,画得不好……”
苏娇娇微红着脸。低声道。
“不好?上帝。你们C国人可真是一个可爱的民族。
非常谦虚的民族。不好?不。林小姐,要是我的话,要是我有这样美妙的作品,我一定毫不羞涩地说——这是一幅伟大的作品!而我本人,也必定能成力伟大的画家!”
史密斯兴夼地比划着。
“今夜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要喝酒吗?"“嗯——”
“不,史密斯先生。”
林眦佩停住丁收拾着画具的手,含笑郑重其事地对史密斯说:“喝酒后开车很危险哩!”
史密斯的眼睛一亮。
“啊,林小姐,你在关心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比你的画儿更加美妙和动人!”
苏娇娇含羞地低下了头,心里掠过一丝慌乱。她预感到一些并非自己本意的事儿,正在悄然无声地临近。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也说不清楚。
史密斯又要请客,苏娇娇执意不允,她想借此次的机会,感谢一下史密斯这几天来的帮助和照顾。
黑色博舍牌跑车,在苏娇娇糊里糊涂的指挥下,停在了花市口一个标有硕大“P”字的临时停车场。
他们瞅准了一家大红大绿,门口早早地挂起了鲜亮售灯的小型餐馆,便走了进去。
餐馆里颇为冷清,只有一位急匆匆的外地顾客在用餐,年轻的老板没精打采地坐在酒柜后面,他见一个老外领者一个漂亮女孩子进来,便赶紧迎上前去。
“啊,欢迎光临二位要点什么?”
年轻老板股勤地扪呼道,他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苏娇娇。苏娇娇的脸下意识地微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