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渝!终于让父母实现了愿望,可这个山岗厂又是怎样一个厂呢?一家六口车马劳顿风尘仆仆经过一个星期的旅途,带着欣喜与激动回到重庆。除老大老二因当时户口没迁走,留在重庆外婆家生活外,四个人又奔向那个山岗厂......说是回渝,到了重庆还要坐四五小时的车才到,同样是大山里,同样是个三线军工厂,同样是喇叭一响卓别林式生活的开始,只是属于重庆市管辖而已。且整个厂可能还没跃进厂的一区大,围绕走一圈也不过半个来小时,不过上班上学到是近了,用不了几分钟的事。如果说跃进厂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个山岗厂就是弹丸之地。
除了住是楼房外,没有哪一点不令人失望!最不能适应的是喝的水有股药味,不像在山东喝的自来水都是泉水。吃的大米像糟糠,不像山东的大米油亮饱满,虽然大米定量有限,但这米跟山东的玉米高粱也差不多。空气湿润润的,天也都是灰濛濛的,不像山东的天,睛空万里!
元丁不知道父母及姐姐们有什么感受,反正她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喝水,喝也只一口,无法下咽第二口。饭就更无法下咽,说是回渝天天都可以吃大米饭,可这大米......唉!从到这个地方开始,元丁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开始以为是晕车,可几天下来都无法清醒,就像笼罩在迷雾的天空一样。元丁真有一种跳出火坑又入虎口的感觉。
回到重庆父母的性情大变,好像两人突然间翻了一个身,原本积极热血的父亲变得安定而沉着了,甚至有些抑郁寡欢。而多愁善感以泪洗面的母亲变得强势急躁而并非快乐。或许是如果说去山东支援三线建设那是无法避免的,那调到山岗厂就是人为的,可这厂确实与差强人意。在跃进厂奋斗了十几年,本今年底就任命元启光副厂长的职位,却调到这个又需要重新开始的地方,而且.......唉!是后悔?还是责怪吴瑛的固执?或者因为别的其他什么?四姐妹不好猜测,因为他们从不会跟子女谈及他们的心事、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生活,可以说没有正经交谈过,好像这些女儿都是外人,只有他们夫妻才是一家人一样。
好奇心永远是孩子的天性,第一天上学,全班三十几个同学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元丁,这让本来就低调的元丁很难受很不自在,甚至她因没有铅笔去元斌的教室向她借的时候,后面居然还跟着三十几个同学!一堂语文课后,到是元丁的一手字征服了所有同学,都以为来了个学霸,可有了之前刻骨铭心的遭遇,元丁并不为此而骄傲。
以元丁的年龄,当然不知道父母间发生的事,只感到生活总是那么的煎熬,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而且没有可高兴的事,也没有能让人笑出来的心情。更别说学习了,能舒服地过上一天都是元丁的奢望!而且在学校她们说话她听不懂,她一说别人都笑,还学她说话,每天坐在教室里像坐飞机,作业是一塌糊涂,一考试就露了怯。
但奇怪的是,她的成绩却无人过问,不管考得好与差,似乎无关紧要,好像自从来到这个厂,感觉父亲越来越疏远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再无表可修,无收音机可摆弄,仿佛这一切突然停止,元启光也没了生活的兴趣和生气。记得在山东的时候,因为元艺背不出九九表被罚站在冰天雪地的门外那情景,父亲应该是很重视学习的。可在有记忆以来,父亲就很少过问元丁的学习,现在更是与他无关一样,只有母亲偶尔想起才来看一下,但只局限于考试成绩,而且是劈头盖脸骂一通,只能保证下次考好,可这是保证的事吗?
直到有一天,元丁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那么的不关心自己的学习了,也因此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这一天,元丁拿着期末考试卷忐忑地回到家,等待父母下班。看元斌没啥表情,元丁更紧张。
饭后,元斌主动拿出考试卷给父母签字。父亲躺在床上看小说,这似乎是他找到的新的业余爱好。母亲接过元斌的卷子,没说什么就签了。然后目光转向元丁,示意她拿来签。
可元丁磨磨蹭蹭在书包里翻来覆去怎么也拿不出来。
“丁丁!!”
母亲的叫声吓元丁一跳,抬起头也不敢看她的眼。
“是不是又没考好?拿出来我看!”
元丁又继续找。
“你不会考试卷都不见了吧!我明天问老师也问得到,到时候你更要小心了!”
听到这话,元丁才慢慢拿出皱巴巴的一张纸考得稍好一点的语文卷来,递给母亲。
“丁丁!你这是干啥子!!!”
吴瑛的声音突然加强好几十分贝,都引起元启光的注意而放下书盯了一眼吴瑛,元斌本签了字走了的,也返回来,想看看元丁到底考了多少分,元丁更是吓得不敢说一句话,眼泪噌噌地往眼眶里涌。
“还有数学呢?!”吴瑛无可奈何地对着元丁吼到。
元丁极不情愿地、更慢地又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试卷。
“啊!!你这是学得啥子?一学期了,一次比一次考得差!你这个字我怎么签?!启光~!”
吴瑛叫着老公,看他怎么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打还是骂?元丁更怕了。
元启光坐起身来,接过吴瑛手上的两张卷子,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也没任何表情,然后就还给了吴瑛。
“你说怎么办?”吴瑛问元启光。
“算了算了!给她签了吧!”
“给她签了?”吴瑛看元启光拿起书重新躺下没任何反应,气也消了一半。
吴瑛拿着卷子犹豫着,本很生气的想对元丁大发作一番,却被老公的冷淡降下温来,但是看着卷子气又消不下去。僵持让元丁更具心理压力,像千万斤重物压在心头,让她不敢哭,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弹一下。
最后吴瑛还是拿起了笔。
这个晚上是元丁第一次失眠。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十一点,也许是十二点,也许更晚,身边的元斌早已睡熟。却听到父母的对话。
“启光~!睡觉了!”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
“你开着灯我怎么睡!”听口气显然吴瑛有些生气。
“我说你是被丁丁气到了睡不着吧,拿我出啥气!”
“还说!你也不关心一下,她那个成绩,才二年级以后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嘛!我说你也别气了,首先她本来就是早产儿,智力肯定不行。再说都是女娃儿,学得好不好有什么嘛!”
“你意思是放弃了?!”
“哪不还能怎么?”
元丁再没听到母亲的说话声,里屋的灯也熄灭了。这些话像锥子一样锥进元丁的心窝,是怎样的一种痛呢?元丁说不上来,只是把开始没哭出来的眼泪,像泉涌一样在漆黑的夜里流出来。
笨、傻、弱智这些字眼像黥刑给元丁钉上了耻辱烙印,让她从此抑郁再也笑不出灿烂的笑容来,且失眠也日渐严重起来,甚至天亮了才能朦朦胧胧睡着。
午饭后,元丁重新回到画室,坐在画架前,又傻呆呆地盯着画,却又下不了笔。
其实元丁一直想问父母,他们后悔去山岗厂吗?父亲是没办法问了,但他的所做所为已经证明他的思想,是不是的却从未听他说过,现在也只有问母亲了,元丁这么想着拿起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