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兵工厂在特殊的时期特殊地存在,每个三线厂都建在大山深处,跃进厂也不例外,建在山东沂蒙的一个偏僻而荒凉的大山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在这坐大山里的工厂扎根下来,但生活却往往不按自己所期望的方式继续着。
“啦~啦~啦~啦啦~”这个广播声是三线厂特有的上下班的吹号声,只要听到这个广播号声,全厂男女老少无一列外地听从它的号令行事,它存在于人们的思想中、意识里,使人情不自禁地习惯性按步就班地生活,起床上班下班,天天如此,年年反复。
而此时这个广播号声的响起,对于元家来说却是与众不同,因为现在这个下班的号声正好是一个婴儿的出生,一个早产二个月婴儿的出生,来得如此巧合,好像就是专门来告知一样,或者向别人通报一样,可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元启光想要的,特别是后一种情况。而广播的声音盖过了婴儿的哭声,其实人们注重的也是下班,包括医生,没人会在意一个婴儿的出生,因为1969年的那个年代,生孩子是一件太平常的事。
说是厂医院其实就是个诊所,几间平房而已,不过外科内科妇产科都还算健全,只是稍稍严重点的病就往县医院送,也没什么住院部啥的。
元启光站在产房外,广播突然响起,只见本空无一人的走道上突然多出几个步伐匆匆的人来,与此同时产房的门也打开了,只听见医生急促的喊声:
“病人家属!”
“在!”元启光上前答道。
“是女孩,看起来还健全,但是太小,只有三斤二两,呼吸微弱,建议你马上送县医院!”中年女医生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递给元启光。
元启光接过襁褓,小心地往里一看,却被婴儿的容颜吓一跳:小得不足一个拳头大小的脑袋上还粘着粘液,整个脸部感觉没一点肉全是皮,且皱在一起,面色黑黄黑黄的,再加上紧闭着的双眼和有气无力的呼吸,显得格外的丑陋。顿时元启光情绪降到冰点,急忙把视线转离襁褓,面对中年女医生,五味杂陈竟一句话说不出来,站着一动不动。
中年女医生看到一愁莫展的元启光,秒懂他的心思,说:
“不足月的孩子是这样,只是看来还有救,去想想办法吧!”
听到女医生的声音,元启光才回过神。想办法?医院是有一辆救护车,可现在都下班了,到哪儿去找司机?关键的是元启光忽然有了侧隐之心。有了这个侧隐之心后,思想和行为也就更缓慢起来。
元启光的缓慢让女医生也明白了他的心思,试探性地对他说:“再不跟孩儿她妈商量一下?”
元启光仍一动不动,思想却飞快地运转着,其实他真很想对这个医生说:就跟孩儿她妈说孩子死了。可这句话在嘴里打着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医生见他这么犹豫,也不想再等他下决定,急急转身又进入产房,处理产妇去了。
元启光抱着襁褓,傻呆呆地站在产房外,他真不知道如何处置眼前这事,襁褓不再是襁褓而是包袱,不想背也不敢丢。
当中年女医生和另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医生一起走出产房时,中年女医生看到元启光仍抱着襁褓站在门外,有些诧异,声音也显得有些激动:
“怎么你还站在这儿?!孩儿她妈摔那一跤,自己问题不大,只是早产让她很辛苦,现在很虚弱,我们都处理好了,你看找人抬回家吧!我们早该下班了!”
谢天谢地,医生没再提救孩子的事,救与不救好像她们根本不在意,或者说这个婴儿就没有救的必要?这让元启光内心的负重感减轻许多。
“启光~”
元启光听到产房内妻子吴瑛微弱的叫喊声,于是向两位医生道过谢,抱着襁褓进入产房。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叫你去想办法送县医院吗?”吴瑛的声音有些生气,与虚弱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都下班了!我去哪儿找司机?”元启光因为内心的小心思连声音都显得没底气,眼光也不敢盯着妻子,更不愿盯着婴儿而漂浮起来,表现出心神不定的样子。
“你是不想救她吧!”
一语道破天机,让元启光无地自容。不过这也好,挑明了说还好一点。于是理直气壮地说:
“你看这娃儿也不行了,呼吸这么微弱,刚才连那个医生都有点无可救药的表情。再说县医院那么远,坐车都要将近二小时,到了怕也没得救了,干脆现在就丢了算了!”
“丢了算了?!!你在说什么?!”吴瑛由生气变为愤怒!使劲地让自己坐起来,却没成功。
吴瑛的这一举动把元启光吓一跳,立马把襁褓随意放在另一张病床上,阻止了她的行为,改口道:
“我走了你怎么办?现在都下班了,医院一个人都没有!”
“我就在这里呆一夜也没事,明早就有人了,叫人帮忙叫下小孙和小姜,把我抬回去就是,说不定你也回来了。你这完全是借口!”
吴瑛不依不饶让元启光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你看你都生些啥!都三个姑娘了,这个又是这样的,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嘛!”
这句话可戳在吴瑛的胸口上了,顿时耷拉下来。姑娘!又是个姑娘!在元启光阻止吴瑛起床的双手里,平躺下来,没了生气,没了激动,只有心中隐隐着疼的酸处,这一酸处却让整个人特别是鼻子酸起来,眼泪情不自禁地紧跟着流出来。
吴瑛的气焰被打下去,元启光就来了精神,更坚定了他的决定,而轻松起来。
“把娃儿抱过来我看看。”最后吴瑛不得不说。
元启光见吴瑛的态度缓和下来,去把襁褓抱过来,往床上的吴瑛面前使劲一递,意思说:你自己看嘛!生个啥东西!
吴瑛伸手想接过来抱,元启光见她太虚弱,就把襁褓放在她的身旁。
吴瑛眼光跟随着襁褓,然后看到了婴儿的面容......
这是1969年3月23日,产房外下起了雨,伴着春天的雷鸣,这个日期在属北方的山东,仍寒冷无比,厂医院更显得格外的孤独和寂寥。
元丁从飘窗上下来,走到厨房做早餐。
儿子!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儿子!只要他能走上道,有个精彩而快乐的人生,自己也就心满意足无怨无悔了。至于母亲她还有三个女儿,雷宇星却只有我一个妈,如果要在母亲与儿子之间选,元丁肯定会选择儿子。不说能辅作儿子上道,能尽其所能才算尽心尽责。眼下能做的就是把时间尽量给他腾出来,让他全力以赴他的事业。且能让他吃好点保证身体健康也是当妈的一份爱怜。
元丁心想着这些事,手脚却没停下来,拿出鸡蛋,燕麦片。想到母亲,元丁又心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