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雪郡东部的松林里。
风呜呜地吹着,阵阵松涛此起彼伏,那声音便宛如大海中的波浪一般。
败北的雪军在此地驻扎休整。雪军之中,五人为一伍,由伍长带领。每一伍生一堆篝火,以抵御夜晚的寒气。在这广袤的松林中,数不清的火堆在跳跃、闪耀,好似夜晚城市里的万家灯火。
和城市里热闹、祥和的气氛不同的是,此刻的松林中弥漫着颓丧的空气。此次攻秋失败,士卒们不知道前程如何。还要继续向北撤退吗?会被秋军抓为俘虏吗?一片凄惶茫然之下,士卒们无精打采地望着火焰,除了松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松林里竟出奇地寂静。
雪厉坐在篝火堆旁,眼睁睁地看着失败的氛围在自己的军队中蔓延,却感到无能为力。在攻秋之初,雪厉并未指望灭掉秋郡,只是想摆脱秋郡无休止的压榨剥削,并占据秋郡北部的数州之地。那里曾是雪郡的故土。这几个州对庞大的秋郡而言无足轻重,对雪郡来说却是难得的富饶之地。有了这片土地,雪郡就能够温饱安康。
如今看来,当初攻秋的决定确实草率了点。秋郡乃是天下强邦,就连赫赫南郡,都对之退让三分。凭实力而论,造反的事,如何能轮得上他雪郡?
雪厉抬头望着这茫茫的松林,这无边无际的林海,原本是贫乏的雪郡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财富之一。如今,东边的大片松林被北郡侵占。留给雪郡的部分,只剩下一条南北方向的狭长的带状区域。此次南征,不仅未能给雪郡开拓疆土,反而兵败丧地,使雪郡危如累卵。天也?人也?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雪厉心中暗叹了一声。
白猪就坐在雪厉的旁边,篝火映得他黝黑结实的脸庞忽明忽暗。此次攻秋之战,白猪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立了大功。雪军败局已定之时,白猪主动请缨,率领死士为雪军断后,一番浴血奋战之后终于破了秋军全歼雪军的指望,使雪军主力奇迹般地撤出秋军的重围。
因白猪的断后之功,雪军虽败,元气未受大损。所存留的力量,是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白猪因此为雪厉所倚重,成了雪厉的心腹之人,被雪厉一路提拔,官至副将。
雪厉一言不发地坐着,思潮起伏,神色凄凉。白猪看在眼里,安慰道:
白猪:“将军勿忧。依末将来看,我军目下的局势仍大有生机,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雪厉:“前有极寒之地,后有穷追之兵。这还不算山穷水尽?”
白猪:“正是北地的严寒,救了我雪军。”
雪厉:“为何?”
白猪:“我军士卒多耐寒冷,此时身处北地,占据了地利。秋军长期处在富饶繁华地带,必然难以忍受北地的贫瘠酷寒之苦。末将推测:来到北地后,就算秋军不收兵南返,行军速度也必然减慢。我雪军便可乘这机会逃出生天。到那时,秋军便对我方无可奈何。”
雪厉默然沉思,心里觉得有理。他一直认为,雪郡起兵造反,势在只胜不败,至少也得是平局,逼得秋郡休战。倘若败了,他雪氏部族势必难逃秋郡法律的裁决。按照大秋帝国的律法,起兵造反是灭族之罪。是以自从攻秋失败以来,雪厉心中忧虑万千,惊慌恐惧。刚才白猪的一席话让他豁然觉得:法虽在,却不能加于我,那又能奈我若何?我雪厉虽犯了逆天之罪,只要手中的这支精兵劲旅还在,那便可盘踞在秋郡的势力之外,我雪氏,便可稳如泰山!
想通了这一关节,雪厉开怀长笑:“哈哈哈哈,白副将的见识果然高明!别看秋军现在这么张狂,等到了这雪海荒原之中,那群娇惯的兵崽儿可熬不住!到那时,还不是得灰溜溜地滚回南方去?”
白猪见雪厉重新振作,心里也舒了口气。士卒们听到了雪厉的笑声和言语,顿觉有了主心骨,意识到背后穷追着的的敌人也是有软肋的,心中便不再十分地惧怕,甚至有人还轻蔑地嘲笑起了秋军:“大将军说得对!秋军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帮娇生惯养的小娃子罢了。打起仗来只会仗着人多。我堂堂雪军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能吃苦、敢流血的好男儿!”
雪军的军魂被再次点燃了,松林里的气氛活泛了起来,将士们不再是愁眉苦脸,脸上渐渐有了丰富的神态:或激昂,或慷慨;或豪迈,或无所畏惧。堂堂男儿,自投身军旅起,生死便已置之度外。死尚且不怕,又何必畏惧一时的兵败?人生一世,贵在洒脱。既已从军,该当心系家国,血染沙场。便是战死,也不枉了好男儿的一腔热血。为一己前途命运而畏惧瑟缩,没来由地惹人笑话、教人轻贱。这正是: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引自曹植的《白马篇》)
一头肥大的野猪被抬到了雪厉的篝火堆旁,是方才哨兵执勤时所猎到的。雪厉感念将士们的辛苦,命白猪将野猪洗剥干净、切分成片,并命各百夫长统计每队士卒中的伤兵人数,每个伤兵分得巴掌大小的一厚片猪肉,穿在剑上自行烤炙。猪油在被烤炙着的肉片上滋滋地响着,大滴大滴地落进了火堆里。一时间,营地里弥漫起了肉香。
分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猪骨和一条猪尾巴。白猪将猪尾巴烤熟之后对半分为两段,一段给雪厉,一段留给自己。雪厉一口便将这段烤猪尾巴吞下肚中,之后舔咂着嘴唇,显然是意犹未尽,便将一根猪骨烤炙一番之后用剑劈开,吸食烤熟了的猪骨髓解馋。白猪见状后有样学样,模仿雪厉吃起了猪骨髓。长期身处军旅之中,吃惯了粗粝的饮食,猪骨髓鲜香的滋味对这二人来说真乃是人间绝味。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猪骨上偶尔残留的肉屑。两人埋起头来一阵狂吸,吸溜吸溜的声响交相唱和,一堆猪骨头直吃了一个时辰方尽数吃完。
此时士卒们也都用餐完毕,围着篝火堆闲聊、歌唱、打闹,还有不少士卒去其它篝火堆“串门”,一时间热闹非凡。士卒们大多是年轻的兵娃子,正是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年纪,一旦吃饱了便不安分地闹将起来。还有一些年纪稍大的老兵,对这些懵懂的娃娃们讲各种故事,其中不乏女人的事,听得娃娃们热血上冲、血脉沸腾。
雪厉和白猪饭饱之后,免不了一句接一句地闲谈。雪厉猎奇,问白猪有没有遇到什么精灵古怪之事。白猪沉思了片刻之后答道:
“禀大将军,鬼神的事,末将未曾遇到过。但年幼时听我爹讲过他所经历的一件怪事。”
雪厉一听,急忙道:“哦?快快讲出来!”
白猪的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地讲出了那件离奇之事。白猪少年之时,在一个夏日的夜晚在自家院子里乘凉,缠着爹爹讲故事。白猪的父亲——白二狗给他的娃儿讲起了那晚他在野地里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