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元二十三年春,雪厉集结大军,发兵攻秋。
雪军数量虽少,不比秋郡的浩浩百万之师,但有道是兵在精而不在多,雪军之勇悍冠绝天下。又兼攻其不备、士气高涨,故自进入秋郡境内,一度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路行军南下,雪军将士看着周围的风景均觉熟悉,忍不住默默流泪。原来,沿途所经过的,正是他们曾经的故土。秋郡连年北扩,雪郡连年北迁,以至于雪氏部族年年背井离乡。如今重返故地,怎能不伤怀?有道是:哀兵必胜。在秋郡有所反应之前,雪郡已占据秋郡的北方四州之地。
雪郡叛变的消息传来,秋郡朝野震动。天下安定二十余年来,郡国反叛这还是头一遭。
在大殿之上,秋钟面色阴沉,对着群臣宣读前线刚传来的雪郡反叛的消息:短短十天,雪军连续攻占秋郡北部的涡、柿、沙、瓜四州,秋郡的边军伤亡过半。现下,雪军已深入秋郡腹地。
宣读完此消息之后,大殿里先是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群臣七嘴八舌地议论,吵得沸沸扬扬。
秋钟待群臣议论声稍止,冷地脸问道:“雪厉匹夫,以身试法,冒犯天威,众卿家以为该当如何?”
一名满面虬髯的、身材魁梧的大将瓮声瓮气地说道:“回陛下,依臣之见,雪厉该当车裂!”
秋钟:“然则,如何将他擒来?”
“这……”那大将没了言语,不再做声。
秋钟不再理会他,问大殿上的群臣:“众卿家有何良策?”
大殿上鸦雀无声,气氛愈发尴尬。秋钟有些焦躁了,站起身来微微拱手,说道:“太平时节,众位食朝廷俸禄;今国家有难,社稷危倾,众爱卿可有谁愿去退敌平叛?”
见众大臣不说话,秋钟再次问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哪位将军愿意领命?”
诸位大臣依旧垂头塞耳,不发一言,就如同雕像一般。
秋钟见众臣子不回应自己,终于忍耐不住了,暴跳如雷,嘶声大吼:“用人之时,一个靠得上的都没有!要尔等有何用处?饭桶!饭桶——”
面对秋钟的大发雷霆,大臣们面露不忿,斜眼偷看其他人的反应,却仍都不发一声。
秋钟虽样貌和其父秋雨相似,但两人之间颇有不同。秋雨像一头狼,暴戾阴狠,让人胆寒。而秋钟像一只狗,虽也能狺狺狂吠,却总是少了一份霸气。昔日在朝堂之上,秋雨暴怒之时,群臣均栗栗危惧,吓得冷汗直流。其赫赫威势,说得上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今秋钟发怒,却是无能狂怒。
恩威并施,方可服众。秋钟对大臣一无恩惠,二无威势。长此以往,群臣愈发地不听从他的驱使。
秋钟见暴跳之后,仍不见效,“咚”地一声坐在石阶上,双手抱头。沉思了片刻,知道了事到如今,若不诱之以厚利,则无人向前。便说:“若有领兵抗敌者,寡人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脸露不屑,有的还轻轻地“切”了一声。“重重有赏”这四个字,已经被秋钟说过多次,大臣们都知这只是一个诱饵,从未见谁被他重重赏过。
秋钟一咬牙,道:“愿领兵抗击雪寇者,赏金一千两,预付一半。稍后散朝,便可去府库领取!待到平叛成功,再付另一半。届时,立功者禄翻两倍,官升三级!”
大殿之中的气氛终于活泛起来,群臣们嗡嗡嗡地议论着。片刻之后,响起了数声“末将愿往”之类的激昂请命之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秋钟遴选良将三人,命其挂帅出征。散朝后,各赐黄金五百两,并约定凯旋之后,另有追加赏赐。
面对雪军的咄咄攻势,秋钟调兵遣将,发兵三路,一路正面迎击雪军,两路东西钳击。此外,秋钟号令与雪郡相邻的北、荻二郡夹击雪郡本土,北郡自东向西,荻郡自西向东。两兵会师之地,便是两郡新的边界。自此北、荻接壤,雪郡不复存在。至于南方的南、风、花三郡,须各派遣远征军驰援秋郡,与秋军合兵一处。
秋钟的号令既下,秋郡的传令特使策马飞速驰向北、荻、南、风、花五郡。每个郡同时派遣三名特使,以确保政令的传达。特使返京后须呈上各郡的回执才算交差。
雪郡的叛变,震动的不仅是秋郡朝野。边塞诸郡也都纷纷愕然。二十余年来,边塞六郡苦秋久矣。慑于秋郡的淫威,才任其劫掠。雪郡所做的,便是其余五郡想做却又不敢做之事。只是秋郡富强,雪郡贫弱,这是天下所共知。如何雪郡敢以弱凌强?这岂不是以卵击石?当真是匪夷所思。莫非雪厉这老犊子疯了不成?
北郡,北城。
北郡在边塞六郡中算得上是比较殷实的,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北郡的民众比较注重服饰穿着。北郡的郡守名为北鸡雉,作为一郡之首,北鸡雉的衣着更是讲究。按照北郡的传统,郡守在庙堂之上需身着特定的服饰,以彰显庄重威严。
因此,每当北鸡雉要和手下的幕僚们商议政事,便足蹬皂色长靴,身着宽袍大袖的长衣,头戴一顶极为特别的帽子。此帽由银丝编制而成,镶满珠玉,散发着珠光宝气。高耸的帽顶上昂然挺立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把这顶帽子乃至北鸡雉整个人衬得大气、端庄而华丽。这只鸡的鸡爪抓着帽顶,帽子前后各装了一只金碗,前面的金碗里盛的是清水混着粟米,水不是一般的水,是在卯时从花瓣草叶上搜集到的清晨的甘露;米也不是一般的米,是一粒粒精挑细选出来的,务须颗粒饱满、无半分瑕疵。帽子前面的金碗是用来喂这只鸡的;后面的金碗则用来接鸡的粪便,这只金碗安装的位置恰到好处,鸡拉的粪便正好能落入金碗之中,而不会拉到北鸡雉的头颈上。会有专门的侍从定期地给前面的金碗添粮加水,并清理后面的金碗里的鸡粪。
能让郡守戴在头上的鸡,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须得是体型优美、血统优良者方能享受此等殊荣。一旦被选中,此鸡便会被精心饲养,终生锦衣玉食,直到年老寿终后被埋葬在郡府后山的鸡冢里。
北鸡雉平日里的举止须得雍容持重,不得轻佻浮华,以免惊了头上的这只鸡。此刻北鸡雉便正襟危坐于议事厅的首席上,他收到了秋郡的传令特传来的秋钟的号令,正和一班心腹商议此事。头顶上的那只鸡的鸡脖子灵活地动着,不时地啄着前面的那只金碗里的米粒,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
关于是否如秋钟所要求的那般出兵雪郡,他手下的幕僚们各执一词,有的说:“北、雪两郡素为邻邦,邻邦之间该当和睦相处。出兵攻打睦邻,乃是不义;一旦开战必有死伤,乃是不仁。此等不义不仁之所为,我北郡如何能做?”另一人说:“为人臣子,无视宗主号令,宗主有难之时袖手旁观,便是不忠。一介臣子若无忠心,便是再义再仁,又有何用?”还有人说:“如今天下纷扰,风云骤起。我北郡宜独善其身,掺和他们这摊乱事作甚?世事污浊,我当远离尘俗,孤芳自赏……”
北鸡雉听着幕僚们荒诞不经、狗屁不通的言论,眉头都懒得皱一下。这帮书呆子,几十年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如此迂腐的见识。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们商议此事,空耗大好光阴。
在北鸡雉的心里,邦交往来,利益为先。其余一切,均为扯淡。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谋取利益的工具;而“独善其身、孤芳自赏”等清高之论,更是失势者自我标榜的言语。这群书呆子显然是在舍本逐末,真是愚不可及。
就在议事厅里的幕僚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之时,北鸡雉站起身离开了。一开始这帮书生们以为他要去上厕所,等了又等不见人来,才隐隐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其中一人痛心疾首地说:“郡守竟如此昏聩!罔听忠言,刚愎自用,且又傲慢少礼。此等人物,竟也做得了一郡之首!北郡危矣……”其它人纷纷附和。
有道是“大事赖独断不赖众谋”,更何况手下的这帮幕僚们的高见实在是不值一听。北鸡雉独自一人剖析利弊、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当前宜静观其变。待得雪、秋之间的战局明朗,便发兵攻打弱势的一方,好从这场雪、秋两郡之间的角逐中分得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