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瑾是在一棵槐树边醒来的,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向东移动了一寸的圆月,发觉离自己被突然袭来的剧痛痛晕昏迷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明明是六月酷暑,但是傅承瑾此刻却觉得全身冰冷,连骨头都在刺痛着,牵动着全身的经脉,让他难以动弹。傅承瑾不自觉的皱了皱脸。
半个多时辰过去,不知道翎儿有没有得手,傅承翊有没有真正看清自己的礼物。
傅承瑾想起身,但不小心牵到了身上痛楚的地方,呲了呲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力地躺回了原处。
又是这样,江左已经黔驴技穷到这个地步了吗,知道自己能力变强不好控制,就只会提前毒药的发作时间?
傅承瑾无奈,只得继续半躺着,闭上眼睛痛苦地发着抖,慢慢等待一刻钟后的自动解毒。
傅承瑾刚到晋城就被江左抓了去,本就八九岁没有任何根基,身上也没有武功,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被迫入了影卫阁。
刚刚接替了薛丞相的江左,见傅承翊的母亲高良娣一家的权势越发猖獗,明明只是为商的爆发户,却能和自己比肩而立,嫉妒心渐起。
心狠手辣的江左找上了没有根基最好控制的傅承瑾,毕竟是太子的嫡长子,即便失宠,以后还是有机会与傅承翊争上一争的。
江左能坐上丞相之位,其实并没有比高家好多少。江家一直在暗地里自立门户,不仅有一支与当今暗阁暗卫匹敌的影卫,而且还在错综复杂的权势网中各有涉猎,就连天下商号,也有江家的一份。
正是如此好的形势,江左更是需要手中有一个能与高家背后的傅承翊一样掌权的人,他这半生经营才有机会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
小时候的傅承瑾毫无城府,只是不停地反抗江左的控制,江丞相心狠手辣之下便下了来自西辽的慢性毒。
这种毒唤作冰蚁,由江左的血做引子放入毒中,汇入百种毒蚁的汁液,而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江左的血才能解毒,并无他法。
冰蚁毒每两月便会发作一次,正如这个名字,每次发作中毒者整个人如坠冰窖,全身无法动弹,同时疼痛深入骨髓,如万蚁噬心。
每当见年少的傅承瑾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江左才会给以解药。此毒更为奇特之处在于,由多种毒药所汇而成,久而久之,傅承瑾竟有一些百毒不侵的味道。
这更让当时被毒发折磨的想自杀的傅承瑾连死都很难。在影卫营里忍气吞声的时间一长,傅承瑾慢慢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既然已经入了影卫阁,也被毒所牵制着,不如乖乖听话。趁机把内力学深,把心沉淀下来。
那时起,傅承瑾便忍辱吞声,即便每次都体无完肤地走出影卫营,但渐渐地,傅承瑾取得了江左的信任,同时打服了不少人,也开始找回了自己的野心。
再加上江左对毫无利用价值的沈湛并没有太过注意,让沈湛有了机会研究傅承瑾的毒。
根据傅承瑾毒发的症状,沈湛渐渐研制出了不少缓解之药。虽说没有办法解毒,但疼痛的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甚至已经不需要解药就可以自己熬过疼痛。
影卫阁的影卫大多受江左的毒药牵制,沈湛的解药能解许多毒,平日里分给其他影卫,傅承瑾渐渐收了许多投靠自己的影卫,有了自己的力量。
靠着毒控制住傅承瑾的江左这几年也渐渐把势力稳了下来,傅承瑾做事狠绝,没什么余地,几乎把高家手里的产业偷天换日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虽说这次回来的路上打退傅翊派来的人里也有不少江左的人,但江左也慢慢发觉傅承瑾越来越不受控制,毒发的症状一次不如一次剧烈,江左也慌了。
今日竟然把毒引子提前了快一个月,这着实让傅承瑾毫无防备。
一刻钟后,傅承瑾身上种种疼痛才开始退散,他疲软地睁开眼睛,眼前还尚未清朗。傅承瑾吐了口浊气,抬起有些无力的手,想要运转体内的真气让身子赶快热起来,但他失败了,熬过发作的毒实在让他没了力气。
傅承瑾只得用蛮力支撑着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突然想起来是要取酒而来,而自己似乎也非常需要一口烈酒来驱散头脑里的混乱。
如此想来,傅承瑾便扶着墙费力地往后院的方向走了起来,脑子昏昏的,傅承瑾走的有些趔趄。
前院的喧闹不经意间传到了后院,这让靠在槐树边对月品酒的薛小小甚觉不耐烦。
薛小小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一众空酒坛子,回味地咂咂嘴。东宫的酒果然不错,醇香持久,不仅身上一股酒香,连嘴里也满满的酒香,好不沉醉。
可外面的喧闹似乎并没有让薛小小安安静静品酒的意思。薛小小皱眉,到底是谁扰了本女侠的雅兴?
薛小小有些气急,随手把手里的酒坛子扔在了地上,歪歪扭扭地往前院走去,想要揪出这捣乱之人。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薛小小没有想到,在太子府也能遇到同行。
眼前这个似乎也穿了夜行衣,身上略带酒味的男子一撞上自己,就好像粘住了自己,整个人软趴趴的。薛小小只好接任凭这个男子靠着自己,等他稍微清醒些再推开他。
可前院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太子府巡视的侍卫快要来到后院。薛小小侧头想把他叫醒一起去躲躲,没想到凑得太近,一抬眼就迎上了他的脸。
没想到这个男子的眼睛半睁着,嘴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看到对方的眼睛,薛小小暗骂一声,愣是脸红耳热到了耳根。转过了头:
“我可不是为了看你才看你的啊,我以为你昏迷着,想着叫你去躲躲,你....”
薛小小还想继续尴尬的解释,对方喃喃的声音又变得大了些:
“酒....酒....酒!”
薛小小转回头凑近,待听清楚男子说的话,不禁失笑,果然是个讨酒喝的。薛小小无奈地笑了笑,便一手扶着眼前的男子一手弯腰从地上拿了一小壶酒在手中,递到男子手里:
“好好好,给你拿,喏,拿去吧。”
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反应,薛小小又凑过去看了看,才发现这男子半睁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薛小小微微叹气,醉酒人说的话实在不能认真听。
不过,这男子既然昏迷了,那岂不是可以看看清楚他的模样了?看一眼又不会被发现,况且他似乎有一点好看?
薛小小小心翼翼地转了回来,轻轻地凑了过去.
这是一个绝美的男人,比自己在天香楼见过的异域男子还要美一些,五官极为端正,但偏这眉眼格外锋利,平添了一分不讲理的凌厉,这一定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吧。
不知为何也是穿了夜行衣来到后院,薛小小摇摇头不再深想,既然如此好看,那本大侠今日就救你一命,就当英雄救美?
巡逻的护卫脚步越来越近,薛小小看了看四处,最后决定上屋顶躲躲。薛小小扛起男子就想飞上屋顶,可半分钟后她就放弃了扛他上屋顶的念头,她显然失算了,没想到这个男人比他以前扛过的男人都重很多,刚放在肩膀上,就差点把自己带的倒在地上,薛小小暗骂自己今日运道差,遇上这尊大佛。
这大男人酒量这么差,还敢来太子府偷酒喝,要不是遇到了自己,恐怕明日别人就要来喝他的酒了。
她现在只能架起他往前拖着走,快到墙角的时候,使劲全身力气把自己和他扔上了屋顶,还好自己轻功强,要不然这一趟肯定得自损五分。
薛小小把脸色苍白的傅承瑾平放在了屋檐上,看到护卫云淡风轻地巡逻走过,薛小小松了口气,总算没有人可以打扰自己了。
薛小小看了看依旧昏迷的男子,自己也轻轻躺了下来,双手枕在了头下,开始望着皎洁的月光。
薛小小平时就爱躺在屋顶上,暗阁里的男子大多五大三粗,睡觉总是呼噜漫天,自己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总会溜出来往屋顶跑。
一开始睡的难受,身上总是腰酸背痛的,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倒也练成了一副在人家屋顶走过时没有声音的绝活。
薛小小其实今天也有一些头晕了,这几年每次喝酒都是点到为止,害怕任务出差错,今日这么尽兴地喝似乎是自己期盼了许久的,反正夜色已深,回去已然凶多吉少。
倒不如喝个痛快,毕竟美酒难得,偷闲也难得。
八年了,暗阁的日子果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身上的伤痕总是旧的愈合了又长出新的,前两年有云衍在还好些,后来云衍做任务失踪了,后面的五六年就只有自己。
作为书玉之后的唯一一个女暗卫,不想靠舅舅的关系对自己纵容,又想要跟暗卫们一起进步,也就只能自己忍下这些苦。
旁边突然传来了匀速的呼吸声,薛小小一愣,目光落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他脸上虽然有汗但是却在发抖,难道是冷了?薛小小凑近看了看,靠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穿的黑衣服,并不是什么夜行衣,倒和自己一样,爱着深色的衣裳。
薛小小顺手把身上所带的外衣盖在了他的身上,不禁笑了笑,从前没有什么机会和除了暗卫以外的别人打交道,从来也都是被别人照顾,没想到还有自己照顾别人的一天,而且还是个陌生的男子。
薛小小拿出方才拿给男子的酒壶又猛地喝了一口,竹叶青缓缓入肚,薛小小望着皎洁的月光哀叹一声,谁又不想过平凡而舒服的生活呢,可她的身上,毕竟还有暗阁的担子和舅舅,还有随时都可能回来找他的云衍。
想到此,她倍觉疲惫,看着边上正熟睡的人,顿时困意上头,放下酒壶,枕着自己的手臂,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子时,傅承瑾便醒了,意识里只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人把自己拖着,躲开了侍卫的巡逻,还放上了屋顶,让自己安心地躺在了月光下。
这个陌生的人竟然还给自己盖上了衣服,突然心里放下了防备,再加上刚刚熬过毒发身体本就疲软,竟然睡着了,这一觉虽然并不久,但却从未如此安心。
他看着边上熟睡的身影,顿觉一些奇怪的美好,女子虽然相貌平平,但眉眼却是柔和的,把身上的衣服盖回她身上时,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感受到虽不成熟但已然凌于许多人之上的气流。
这女子轻功有些深不可测,转念想起她应该正是自己在前院察觉到的那一个偷溜进来的人。
看到她手里紧握着的酒壶不禁失笑,原以为她是来趁乱偷窃行刺的,没想到只是贪一口酒。看着女子安睡的样子,傅承瑾着了魔似的从她手中拿过了酒壶,往自己的嘴里灌了几口。
傅承瑾看向今日的满月,微微叹气,似乎很久没有停下来认真看过什么东西了。发呆片刻后,傅承瑾放下了酒壶。
整理自己的衣物间,傅承瑾摸到怀中的白帕子,有些讶异这次的毒发竟然没有用到从前视为珍宝的白帕子,傅承瑾不禁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代替白帕子给她带来的温暖吗。
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傅承瑾有些失措,决定赶紧离开,再过一会儿就得子时,时间在他身上太宝贵了,他不得不离去,虽然黑暗下看不请穿着夜行衣的她具体的样子,但她身上独有的气味傅承瑾倒是记住了。
走之前傅承瑾决定叫醒她,东宫白日的守备森严,不知她会何时醒来,睡得如此深,即便轻功了得,怕是也会失手于人多势众的守卫。
傅承瑾摇了摇她,看到她朦胧间逐渐睁开了眼睛才转身跃下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