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从极帝国历四百三十二年的中元节,也是挚虞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天,也许是灵魂受限于这样一具婴儿的躯体,她的多数时间必须用于睡眠,但是醒来的时候,她能够正常的思考,以及慢慢梳理不断涌现的关于前世的记忆。说来可笑,她本是无神论者,至于什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的传说,她也许能够理解宗教与幻想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却从不认为那会是一种真实。
而现在,中容大陆,东从极帝国,居繇氏,每一个响起在耳边的陌生名词,都在反反复复的提醒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挚虞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先天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自从她死去,又逐渐恢复意识,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无疑是在挑战着她原本的世界观。
可能唯一幸运的就是她现在是一副婴儿的身体,可以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沉浸在那种无用的自怨自艾的情绪里,而不用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在她短暂的从那种这个世界是如此荒唐的情绪里回过神的时候,便听到原本安静的房间中会时不时传来两个女声的低语。
“陆大人,既然现在形势已是这般,若我长右殿依旧沉默退让下去,只怕那边更会愈发变本加厉了。”
“在居繇氏内部,小郡主的身份太高,却没有长辈庇佑,长右殿从此后处境艰难,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必然状况。而氏族之内的这些地位与资源之争,根本不是我们现如今能考虑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小郡主现在已是长右殿唯一的继承人,这座宫殿在居繇氏内部代表着什么不必我多说你也明白。”
综合这些时日听到的断断续续的信息,挚虞知道,此时房间中的这两人应该是长右殿的尚宫陆绪黎和司侍聂莱。事实上,每每念及此,挚虞也不得不为自己这一世颇具传奇色彩的身世而叹息,东从极帝国的帝制很奇怪,它是四大氏族轮替制,当前在位的是柏虑氏帝王昆吾,上一任帝王是司幽氏景宣,也就是挚虞的外祖父,他在还未退位之时便已亡故,母亲是司幽氏的温亭公主,却在唯一的女儿尚不满一岁的时候就亡于稷泽之野,父亲出身居繇氏,世称公子迟岸,曾任职东从极帝国控鹤军都指挥使,在从涿光行省返回帝都的途中,死于流民暴动。所以,可以这样说,挚虞现在这个身份就是一个空有郡主头衔,却父母双亡的孤儿。
“可这也不是我们步步退让,沉默以对的理由。我们越显得软弱可欺,那些觊觎长右殿的人只会越发轻视我们。殿下虽亡,但赤松楼仍在,仅仅是让一个居繇氏长老悄无声息的消失也不是做不到,要知道,杀鸡儆猴这种手段虽然老套,但很有效。”
陆绪黎沉默一阵:“杀鸡儆猴也只能保证一时有效,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人们往往会丢掉脑子。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危机还尚未到来,而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条出路,让小郡主能够平安长大,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陆绪黎曾是温亭公主麾下的首席幕僚,共事多年,聂莱听到此,就明白她应该是已经有所准备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始终认为这一局面的突破口是在司幽氏,我的确有一个计划……”说到这,陆绪黎看向聂莱:“我知道,你我之间曾有太多分歧与争执,但是如今的局面,为了殿下的遗愿,也为了小郡主,阿莱,我需要我们彼此信任。”
对于这个问题,聂莱只是一笑,回答的云淡风轻:“你多虑了,我一直都是殿下的死士,如今殿下既已不在,我会忠于小郡主,只要你不做叛主的事情,那么我也会忠于你。”
就这样,挚虞默默的以一个无人注意的小婴儿的身份旁听完这一席对话,她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现在是这样的处境,在这具还不满一岁的婴儿躯体中,却有着保留了前世记忆的完整灵魂,能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与未来全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这种感觉真是无比糟糕。
可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在心底默默思索着这一番信息量很大的对话,东从极帝国的很多制度与她前世所知的任何时间段的任何国家都相差甚远,根据这些时日以来,她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听到的各种信息,再加以拼凑和猜测之后,挚虞只能大概知道这四个氏族的其中两个分别是司幽氏和居繇氏,另外两个是什么暂时还不知道,每一任氏族的帝王在位时间似乎是固定的一百年。至于更为详细的细节问题,比如这四个氏族每一任的帝王如何挑选?或者这个世界的人的寿命为什么这么长?又或者这种看似很难以长久维系的制度是怎样保持稳定的?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凭借挚虞现在的条件实在是难以得知。
而按照陆绪黎的说法,她现在的这两个身份,司幽氏的郡主,和居繇氏长右殿唯一的继承人,后者才是可能为她引来杀身之祸的关键。首先,长右殿,据她目前所知,这是她现在所住的这座宫殿的名字,但是除此之外,这个名称在居繇氏内部必然还代表着其他更为广泛的含义,才会引来觊觎者众多,甚至不惜通过谋杀一名司幽氏的郡主来达到目的。其次,郡主这个封号在东从极帝国的含义一般是指四大氏族中的公主之女,仅仅只代表了身份略高于其他氏族女,更何况她现在的境况很特殊,母亲温亭公主和先帝外祖父都已过世,她这个郡主的封号就更是仅仅只是一个空的头衔而已。但是陆绪黎却认为,要想摆脱居繇氏内部明里暗里的谋杀手段,唯一的突破点在司幽氏。
刚刚思索到这里,熟悉的困倦感袭来,陆绪黎与聂莱两人的对话声也越来越模糊,
纵然灵魂无比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可这具身体也只能再一次无法控制的陷入睡眠中。
当挚虞再次醒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不再是她熟悉的长右殿高挑古朴,视野空旷的房梁,而是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
随后,挚虞才终于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原来此时她身处的地方已经是司幽氏了,之前围绕着长右殿的一切争斗在短短几天中尘埃落定,陆绪黎完成了她的诺言,现在这个环境足以保证挚虞平安长大,而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中,之前温亭公主留下的侍从,或者说死士,却牺牲了大多数,甚至也包括原本的长右殿司侍聂莱,简言之,现在留在挚虞身边的旧人只剩下了陆绪黎一人,其余人皆是司幽氏按照礼制派来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