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田彰暗自祈祷,希望堀田行长不在,但事与愿违,堀田行长马上接了电话。矢野重也单刀直入,说年内给我打入五千万。
“嗯,已经到了一半,你那里,还有后面的两家银行再给我一亿五千万就行了。不,谢谢。如果还不够,我可能还要找你。现在你先给我五千万就行。不,谢谢。届时请关照。”
从他说话的样子来看,似乎对方还追问了一句:“仅仅这些就够了吗?”
矢野重也又给两家银行的行长打了电话,仅用五分钟,就把将成为失权股的一亿五千万已纳资本金搞定。伴田彰像就被狐狸精迷住了似的,精神恍惚地走出了矢野重也的房间。
可是,矢野重也的秘书又追上来说叫他回社长室。什么事?他心里想,半路又折了回来。矢野重也一看到伴田彰就说:“对不起,刚才我忘记说了。我想从本周开始,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组分几次与工会干部座谈。对了,地点在我家好了。如果方便,届时你也来吧。听说你一直担当劳务工作。我常常忘记约好的事。”
这件事也叫伴田彰起急。把战斗的工会干部请到家里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况且四谷又不是他的本家,就算伊吹苑子平易近人,会招待客人,但这可是一些伺机进攻的人。
“您是说到四谷的家吗?”
“是的。那里离这儿近,太晚了也可以住。”
矢野重也回答完后,发现伴田彰面有难色,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哎,没什么……”
伴田彰只好含糊不清地说,冒着冷汗走了。几天以后,从会社下了班,六个工会干部一起去了四谷的家。他们神情紧张,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今天不是团体交涉,而是非正式会谈,所以大家可以好好聊一聊。请大家随便些好不好?”
矢野重也劝道,但他们六个人还是端坐不动。
“我就是新社长矢野重也。”他开始讲话,“经济界的很多朋友听说我要到这里来当社长,都觉得不可思议。说那里的工会,半数以上都是共产党员,是广播工会联合会的据点。”
一口气说到这里,矢野重也心情轻松起来,话语流水般喷涌而出。他一边讲话,一边想,自己青年时也组织过工会,干过这种事。连这些记忆都苏醒了,说明他也紧张了。
“如果我处在你们的位置上,我也要建立与只考虑自己利害的出资者、经营者对抗的工会据点。我认为,你们才是真正关心会社的人。而且……”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有人说,工会执行部有很多共产党员,应该调查一下。我不同意。调什么查呢?即使是共产党员,也不是见谁打谁的人。现在,共产党是堂堂正正的合法政党。只要按照就业规则工作,就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干部。不管加入什么宗教团体,这一点是相同的。所以我不调查。但是,如果把发展党员、传教看得比工作还重要,我看最好不要这样干。我是社长,工作缠身,没有精力管别的事儿。如果想发展党员,提高传教的业绩,我劝你到别的公司去。但这不是命令。”
矢野重也说到这里打住话头,看了看六名工会干部。不知何时,他们开始认真地倾听他的讲话。他点了点头说:“我这样讲,你们也许不会马上相信。那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想请诸位告诉我,什么地方,怎样改革,会社才能有起色?”
在经营中参考工会的意见,绝对不是外交辞令,而是矢野重也的真心话。但是经营组织是纵向结构,上下级关系,下级报喜不报忧,使社长很难掌握真实的情况。尤其是外来的经营者,更是如此。
然而,在道理上虽然都明白,但很少有经营者像矢野重也这样把倾听工会的意见看作是自已的责任。工会干部们在听他讲话的过程中,渐渐感觉到他是真心实意的,坦诚相待的。
矢野重也可能看出大家动了心,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拍手叫伊吹苑子,对她说:“这是教养广播工会的诸位。执行委员全都请来了。今天是第一次。”
他先向伊吹苑子介绍工会干部,之后又转向工会干部说:“这是我老婆。老实说,我有两个老婆。”
在伴田彰心里“哎呀”一声时,矢野重也的话已经出口。一直局促不安的工会委员长听矢了野重也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那是好事。”
听他们这样对话,伴田彰不由得想笑。气氛缓和了。
过了一会儿,矢野重也说:“今后我们必须一起共事。重建一个将崩溃的会社不是件容易事,所以请大家剖心置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这个人,正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毛病很多,请多关照,帮助。”说着,他两手拄在桌子上低头施礼。
这天的恳谈会很成功。谈话的情况第二天就在职工中传开了。矢野重也向董事会详细报告了会谈的情况之后说:“不管怎么说,重建企业的主力都是董事。为了履行对工会的许诺,董事们必须率先垂范。因此在黑字之前,我想取消董事的奖金。”
他宣布后回头看着伴田彰。伴田彰说:“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谈,完全赞成。工会的领导人决不是洪水猛兽。所以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我提议,不仅不发奖金,而且要果断地削减各种经费。不知大家意见如何?”
伴田彰提完方案,挨个看了一遍董事们。受伴田彰常务的提案触发,董事会开始讨论什么费用应该如何削减。这是教养广播自成立以来董事会第一次这样认真热烈的讨论。
矢野重也一边想,董事会的气氛很快会传遍会社,一边密切注视讨论的进展。最后的结果是,董事们的配车,全部取消,只有去拉广告时,才可以乘出租车。广播计划,不再由外面制定,在社内成立委员会,发挥青年人的聪明才智。为此研究把制作编成部门与营业部门合并为一个体系。
矢野重也最后说,我想请大家同意,如果明年月平均营业额超过八千万,给全体职工发一点红包。
从现在每月平均収入为五千万多一点来看,达到八千万几乎是不可能的。
伴田彰担心达不到,问道:“只是广播的收入?还是包括附属事业的收入?”
他想这是非同一般的矢野重也,说不定会有什么灵丹妙药。
“当然只是广播的收入。其它收入加上会更多些。”
矢野重也说。董事们面面相觑,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他们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到底是新社长,对于这个行业的难度、竞争的激烈强度还不了解。
矢野重也再一次宣告:“我有信心。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就不能分红。现在我们是股份有限公司,与以前的财团法人不同,如果不能给股东分红,那是经营者无能。我当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这方面我是前辈,请大家相信我,跟我一起干。”
根据这天董事会的决定,矢野重也为了统一指挥一直对立而又相互推诿责任的制作编成局和营业局,成立了直属常务董事会的计划局,并且选拔了两个在工会担任领导职务的年轻人进入工作。这次人事安排证明,矢野重也在四谷家里与工会干部讲的话决不是外交辞令。
矢野重也知道,只要社内对立,工会组织就要干涉经营。克服机构上的缺欠,使经营者的领导能力展现在职工眼前,创造出一派明朗的氛围,全社就会齐心协力,提高业绩。
在整顿改进经营体制的过程中,有一点,矢野重也对谁也没说,由自己掌控。
小林一三教导他,广播是没有听众支持就无法生存的事业,对于其制作内容,甚至评论都不要介入。
从熊野旅行回来以后,矢野重也常常与小林一三在大阪或东京见面,谈一些有关经营的事。
当他知道出任教养广播社长无可避免时,往大阪打电话,请老前辈告诉他经营这种事业的注意项。
没过多久,小林一三会社的常务董事清水雅来到了国策纸浆。去熊野旅行时,他就是小林一三的秘书,所以矢野重也也认识。清水雅用大阪话说:“我对经营一窍不通。只是把小林说的话记了下来。”
一、这项事业要绝对避免组织僵化、官僚化。二、及时了解广大群众的反应,改进工作。三、对于创作的艺术作品、制作计划、内容,企业最高领导人不要干预,只有在作品缺乏群众性时提醒注意。
清水雅读完了分条写成的记录,又补充说:“小林先生过去想当剧作家,但到东宝电影公司任职后就封笔了。如果不封笔,职员们会有顾虑。大家竹本义太夫说,在媒体、剧团,这是大忌。”
矢野重也根据这些忠告,任命在雄辩文化社时代、在综合出版计划方面著有成就的伴田彰常务董事负责计划局工作,自己只听汇报。计划局工作人员的平均年龄仅为二十岁。他对其他部门也同样进行了改革。年轻职员们看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整个会社动了起来,都争先恐后地努力工作。矢野重也就任教养广播社长之后,就自然地成为所属的首都交响乐团的理事长。在他幼年时的三个梦想中,指挥联合舰队,因日本投降已经不可能,而当交响乐团的第一把手却阴差阳错地实现了。
矢野重也趁二女儿琉璃大学毕业到会社工作的机会,带着妻子女儿去看近来身体明显衰弱的母亲聪子。当然,报告就任教养广播社长之事也是回乡的目的之一。在矢野重也说到担任首都交响乐团理事长时,母亲、还有对什么事情都直言不讳的琉璃也笑了。矢野重也感到意外,回头问奈保子说:“怎么,可笑吗?”
“可是,总觉得有点滑稽。不是吗?”
奈保子好像寻求支持似地看着婆婆。矢野重也看到她们婆媳之间感情很深感到高兴。聪子说:“别的学科都是优,只有音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矢野重也自己也拍着脑袋笑起来。
聪子早早就回屋睡觉去了。矢野重也许久没有与大哥春雄好好地说话了。母亲衰弱之快令人惊讶,但自己又必须在东京,回不来,所以想再次拜托好好哥哥照顾母亲。
“母亲年纪大了。”
矢野重也坦率地说。
“这半年突然一下子就老了。头脑还很清醒。看样子不会长寿。”
长兄似乎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他商量。
“说起来最让母亲操心的是我,应该守候在老人身边,但我又做不到。”矢野重也先向哥哥表示歉意,之后又感谢说,“日本战败时,你岀马参选救了我。因为哥哥参选,才避免了我的失败。”
“我这个人,做生意不行。在田地里转转,制造茶叶还可以。哎,我们的分工不是很好吗?”
“是啊。但如果说谁幸福的话,我那里很不安定。嗨,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没有办法。”矢野重也回答说。
与大哥枕头挨着枕头说了一会话,矢野重也觉得春雄就像在季风中守护家园的柏树墙,而自己却像从远州吹来的干风,心里一阵感慨。
这时大哥说:“你最近写的《两个母亲》,妈妈看得很仔细。”又说,“妈妈还说,这小子好像还在忌恨把他送去当养子。”
矢野重也不由起身坐在被子上,解释说:“那才写了一半,后面有对母亲的感谢。”
大哥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
“你别在意。用你寄的钱为母亲盖养老屋时,母亲很高兴,说这是重也孝敬的。看了你的文章,她只是随便说说感想而已。”
大哥安慰他说,但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矢野重也本来想对大哥说说半年多以前,静冈县知事叫他当伊豆观光开发会社社长的事,但说起了《两个母亲》,又觉得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静冈县知事半年前突然来到国策纸浆本社说,今后日本将以旅游观光立国。特别是静冈县,有富士山。我想引进民间资本。当地有东海汽车、远州铁道等优秀企业。静冈县人因为惠于气候风土,缺少竞争性。“我想用竞争,激发民间的活力。”
矢野重也马上委托一家关系密切的银行调查部进行市场调查。调查结果是:旅游观光业投入资本大,周转缓慢,不予推荐;特别是没有中心经营人物时,不能赞成。
矢野重也想推掉这件事,两次与知事见面,但对方花言巧语,纠缠不放。而且矢野重也对于伊豆、下田也有感情,因为那里是他在最痛苦的时候潜伏的地方。这件事,他对商业界人士谁也没说过。
在下田隐居时,矢野重也就爱慕田弘佐智子。斗转星移,恩人民法学者田弘教授死了,于是请他的妹妹住在四谷家里的配房教育长子。这勉强可以说是报答照顾过自己而撒手人寰的教授的恩情,但对男女之间感情敏感的伊吹苑子,大概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静冈县知事提出成立以伊豆半岛为主要开发区的观光开发会社时,矢野重也之所以没有一口拒绝,是因为他在下田生活过。他想回故乡时,如果哥哥对这件事有兴趣,他就说说。但听了春雄对工作的想法就没有说伊豆观光会社。
在矢野重也磨磨蹭蹭没有最后答复时,知事又想引进欲称霸全国的私营铁路资本。
当时成立新的电视台已经有可能,阵内信常常来与矢野重也商谈。矢野对他讲了知事的设想,他马上说,从公司的规模和性质来看有三家可以合作,他们是东急、名铁、近铁。
“从地域来看,自然是东急。但名铁也应该试试,看看怎么样。搞得好,近铁也会上钩。”
矢野重也很佩服,夸奖阵内信说:“到底是参谋本部出来的人。”又追问道,“总之,是把名铁当做试探气球,看看情况。”
“这样讲,好像人有多坏,但如果真心想投资的话,那家都行。这可以叫不确定战略吧。”阵内信讲的很玄妙。
在阵内信和知事的推动下,矢野重也先会见了名铁社长,继而拜访东急的主帅五岛庆太。五岛庆太抱着胳膊听矢野重也说完,明确地说:“明白了。如果你们开发旅游,我来建铁路。”
五岛庆太接着一口气说:“在热海和下田之间开观光电车。早晚会与国铁互乘,从东京到下田不用换车就可到达。泡温泉、海水浴、钓鱼,游客会是现在的十倍。怎么样,矢野先生,我们运送人,你们建设吸引游客的设施,我们合作,观光事业的框架就出来了。当地的资本也可以,但他们像封建领主一样,势力范围意识强烈,天下大势,他们不懂。还是不与他们拴在一起为好。”
矢野重也赞成他的意见,心想行业不同,出发点也不一样。
“如果当地资本转而反对,我将非常尴尬。现在毕竟是民选知事时代。”
知事认为这样会危及他的地位。
“当地资本参加也可以,但必须明确主导权,否则不行。经常有这种车闸式参加的例子,每件事都行使否绝权,使新会社没法工作。最后的结果是地方资本安然无事。”
“如果这样怎么办呢?”
矢野重也觉得这就像战国时代攻城掠地的战争一样,饶有兴趣地听着。
“要根据时间和场合。这种时候如果能将对手一口吞下去最好。社会上污蔑我是攻占之王,但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如果内部有个制动装置,那么你就会慢慢消亡。”
五岛庆太是矢野重也遇到的第一个不装腔作势、直言不讳的企业家。
矢野重也本来就喜欢织田信长,而且一旦接触到未知的世界,会引起他强烈的好奇心。他觉得,这个人才是名副其实的资本家。会面比原来预定的时间要短得多,因为五岛庆太一个形容词都不用,剖心置腹,单刀直入。
“怎么样,完全清楚了吧。他也许不是矢野先生喜欢的那类人。”
在回来的汽车里,知事说。
“不,很有意思。我认为他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矢野重也明确地回答说。矢野重也和知事回到四谷的家里商量,决定请东急参加伊豆观光开发会社。
“名铁的会长也是个出色的品格高尚的人,但还没有像五岛庆太这样谈得很具体,如果不想与他合作,还是早些告诉他好。这个星期我想到名古屋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