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年五月,春。
慕国与元朝交界,寒衣关外。
清晨的阳光和煦温暖,偶也有微凉的清风浮游于天地间,落在金色明亮的琉璃砖瓦之上。
如意楼,寒衣关外特例独处的酒楼,在这满是尘沙的边关之外,它的繁华精致依旧,没有染上半丝血腥尘埃。酒杯交错,人声嘈杂,好一派奢华之处。
只见二楼窗口处独坐一男子,那人身着一件银白色锦袍,干净无尘,腰间一块上好的银白玉佩,修长白皙的手上执一把白玉扇,虽然窗子遮住了他一多半容貌,但那浑身散发出来的秀雅气息,似天边流泻的一片清风,令人不见其貌,却已忍不住心头微颤,如白云拂面,如清泉流过心田。男子忽然打开了手边的窗户,露出了脸庞,清泉般的细眸,精致秀气的面容,如一幅精心绘制的水墨画,夺人心魄,令人忘尘莫及。
男子的凤眸微微一眯,乌黑深邃,如墨色宝石,散发着清幽的光,但是那眼眸深处,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无奈与不舍。
“燕弦,你说,师傅为何不肯再见我!”似轻叹,似询问。
男子对面坐着一身穿墨色长袍的护卫,背后背着一柄黑色长剑,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暖意,恭敬的垂下眼脸,“公子,属下不知,或许,,是为了您好。”被叫做燕弦的男子轻声说道,语气依旧冰冷。
“或许吧,总是为我好,都觉得是为我好,可我竟不知,他们所有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男子轻叹一口气,眼眸瞬间隐去了无奈,化作一丝笑意,似埋怨般笑道“燕弦,你再这般冷冰冰的,下次我就不带你出来了,还不如带着燕忌,好歹,能给公子我解闷。”
“属下,,,,属下知道,会尽力去改。”燕弦嘴角微微一抽,语气依旧冰冷的回道
男子轻笑,微微摇了摇头,手中的玉扇轻轻的扇动,眼神再次飘向远处,看向那紧闭的寒衣关城门,眼眸深处的幽暗,猜不透在想什么。
“唰”一只短剑破空而出,快如闪电般的射在了男子面前的窗栏之上,短剑深深的钉在木头里,可见内力之深。男子看着射过来的短剑,却是眼睛一眨未眨,淡然如初。
“公子!”燕弦大惊,背上的长剑瞬间落在手中,身手极快,刚要出手,便被男子阻止。
如玉般的手指轻轻一抓,短剑便被拔了下来,取下上面的纸条,看着纸条上面的字迹,嘴角微微弯起。
“燕云阁主敬启,愿三日后帝京风云楼一聚,兑现初之诺言。青衣门主,古青衣”
男子收起纸条,收在怀中,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看着桌上的短剑,低低的吩咐道,“燕弦,备车,回京。”
“是,公子。”
窗外依旧轻尘蔓延,阳光透过窗栏直泻而下,照在男子锦袍上的玉佩之上,闪着点点金色的光芒,一阵白影闪过,男子已消失不见,远处关道之上,一辆墨色的马车卷起阵阵尘烟。
如意楼依旧是那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却是那窗口,似乎从未出现过人一般,男子远去,带走了所有气息,桌上的短剑,安静的躺在那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却散发着丝丝的暖意。
三日后,慕国帝京,风云楼。
风云楼分为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则是从未公开接客,因为它是皇室贵族江湖至尊的专属楼层。
而此刻,三楼天字一号房内,却坐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
女子一身青衣,通身除了腰间一枚玉牌外,便再无点缀,墨色的长发高高挽起,简单利落的发髻,没有丝毫凌乱,脸上却是带着一个金色凤凰面具,面具遮住了容颜,只露出一双清冷明亮的双眸,眼眸深处,不娇艳明媚,却有着英气逼人的凌厉,一双剑眉亦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势。面具之下还有那如樱桃般的红色樱唇,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偏偏就是这样的笑意,却生生给人一种心寒的胆怯,不愿靠近,不敢靠近。
这便是青衣门主,古青衣。
女子身后站着两位婢女打扮的女子,虽说是婢女装扮,但是两人手中的长剑却暗示,她们并非普通的侍女。
女子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淡茶,忽然眼眸一紧,转瞬间便又恢复如常,还未放下茶杯,房门便从外面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身银白色锦袍和白色玉扇。
燕云阁主,江湖人称,燕云公子。
“青衣门主真是准时,是在下来迟了,莫怪。”
“无妨,燕云阁主如约前来,并未晚了多少。”
“青衣门主大量,在下该敬你一杯,可否?”
“荣幸之至。”
话落,燕云公子手上便不知何时已端着两杯酒,酒香清澈,如清泉般好闻
女子眼眸微闪,“清灵醉?燕云阁主好大方,据说这酒十年一酿,乃是世间极品。”
“承蒙青衣门主不嫌弃,今日饮它,是这酒的福气,在下不喜其它,这好酒,却还是有几坛的,再说,在下有求与门主,自当尽心。”
“燕云阁主严重,你我本就有言在先,当初你救我青衣门于危难之中,我们又有一纸信约,如今门中之事皆处理妥当,我该当守诺,为燕云阁主效力以报当日恩德。”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再说虚话,青衣门主,请。”燕云公子举起酒杯,对着女子,微微一笑。
“请。”
两人酒杯轻碰,便各自遮面,一饮而尽。
燕云放下酒杯,轻捋锦袍,飘然落座,燕弦站于他身侧一尺之内。
古青衣抬眼看向燕云,轻启朱唇,“燕云阁主,不知此后,有何打算。”
燕云放下酒杯,手中玉扇轻轻摇动,轻轻说道,“江湖谁人不知青衣门乃是百年前便已名震江湖的情报组织,且是外族隐世高手所创,此次燕云得以青衣门相助,必会达到燕云心之所想,虽说我们之间有信约在先,但是,燕云并非小人,不会因此要挟你青衣满门,依当初之言,青衣门主,只需带几名贴身守卫,入我燕云阁,助我夺武林盟主之位,尽力帮我寻找我要找的人便可,你青衣门依旧在你手下,我不会过问,只是,这一年之内,你要与我一起,护我性命,日日不得分离。”
“燕云公子如此,已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排,青衣自当从命,从今日起,我古青衣会全力助你,倾我青衣门之力,寻到你要的人,我也会随身护你周全,一年之内为期。”
“青衣门主果然爽快,如此甚好,愿我们日后可以共享和平,逢凶化吉,我敬你。”
“燕云阁主,请!”
两人共印杯中酒,燕云眼中闪出一丝光芒,却是转瞬间消失不见,看着对面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如春日阳光,和煦温暖,房间内瞬间变少了些许清冷,古青衣看着对面的男子,心中微叹,“这一局,不知是对是错,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这男子,却不是普通人,,,”
“恕青衣冒昧,江湖人人皆知,燕云公子乃当世奇才,通晓天文地理,琴棋书画,风流倜傥,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手下隐卫,阁内属下,皆身手莫测,却为何,偏偏要我护你性命,以燕云公子身手,该是少有敌手,,,”古青衣撇去心头猜测,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呵呵,青衣门主太过抬举在下,我虽是一阁之主,但是江湖之上各门各派的高手如云,武林大会在即,我当然要选一个能力于我同样的伙伴,才不至于孤立无援,且青衣门主不知,其实燕云前段时间去关外,身体不慎受伤,我燕云阁内多人都被一股不知是何处的势力所伤,如今算是元气损半,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却是极怕受伤死去,因为我要找的人没找到,所以,必要保自己的性命,方能完成心中所愿,而青衣门主,是我最看重,也是最欣赏的人选。你既能赴约前来,便证明你诚信仁义,故,我信你!”
“那你要这武林盟主之位,也是为了有更大的力量去寻你那位故人?”青衣挑眉问道
“却是如此!”燕云微微一笑,却是笑中带着不被察觉的苦涩。
“如此,青衣知晓了,也不会再多问,我无需多人,只我身边这两位手下即可,燕云公子放心,我会着青衣门全力追查你那故人,而我,亦会拼尽所学护你周全,从此,你我,便是一门之人,直到一年期满。”
“如此甚好,多谢。”
“那好,青衣就先告辞,待我回去收拾一下,晚些会去燕云阁,到时,便一切听阁主安排。”古青衣放下酒杯,站起来,双手抱拳,轻轻说道。
“也好,这是燕云阁玉牌,你到时可直接到我阁楼找我,我恭候大驾。”燕云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递到她手中,微笑低头,让燕弦送她出门。
待古青衣出门,燕云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慢慢品着,思绪飘向曾经。
那是熙年十二月,冬。
他前往北疆寻找古法医治蛊毒,却遇上不知为何被北疆皇室追杀的青衣门,当时青衣门五十人,伤亡众多,可是,却有一女子,仗剑而立,不顾自己安慰,护着身边属下,不愿舍弃她们自己离开,一如今天,金凤面具,身披青色披风,一身青衣,凌厉双眸,他不知道为何,便生生站住了脚步,看着她一把长剑挥舞,于白雪皑皑的地面洒下一点点血色梅花,眼中的坚韧与不屈,根本不像女子该有的决绝,他见她同是中原人,从门中下属衣物装扮便猜到她是名震江湖的青衣门主,于是便命燕弦燕忌带人前去帮忙,救下了她与仅剩的十二名青衣门众,并给了她千年灵芝疗伤,一路护她出了北疆。
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两个谢字,却在离别之际,许他一纸信约,为报救命之恩,愿一年之内为他效力,自此便有了后来的事。想到这里,燕云忽然笑了,想起她当时冷冰冰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当真是多管闲事了,谁曾想,是自己捡了大便宜,青衣门乃是百年隐世门,江湖之事,无不知晓,甚至连皇族之事都略知一二,且门主拥有外族扶持,身手更是高深莫测,门内全是女子,却全是杀人不眨眼的狠女子。
燕云又想起离别之日,她与他击掌立约,待安顿好青衣门,必会来找他,他当时就深信不疑,就是相信她一定会来,临别时,她忽然转身,对他微微一笑,虽然面具遮住了面容,但是嘴角的一丝浅笑,却依旧遮不住她的绝世风华,燕云心里泛起了一丝波澜。
“春水映梨花”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感叹,那一身青衣,扬鞭策马,踏尘而去,或许从那时候,便觉得她,可以为他所用吧,这一切,或巧合,或缘分,或宿命,谁又说的清。
飘然起身,云袖轻轻一甩,房门便再次打开,他浅步而出,留下那没喝完的的清灵醉,安静的落在圆桌之上。
幽深狭长的小巷尽头,一座不起眼的的院落,府门之上刻着三个大字,飘羽居。
燕云还未走近,府门便轻轻打开,仿佛主人已经知晓是何人来访,燕云微微一笑,这笑是满满的淡然与温和,走近院子,大门便自己又轻轻关上,院子一颗桃树下,一张翡翠圆桌,白色圆凳,一素色锦袍男子坐在桃花树下,手执一本诗书,墨色的发丝垂在肩上,未曾束发,却丝毫不见一丝凌乱,男子偶尔轻咳几声,院子蹲着一名侍童,安静的浇着院子内的花草,见到燕云,轻轻地行礼,便又自顾忙去了,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一般,燕云走进圆桌身旁,燕弦便一个跃身到了树上,靠在树干之上,闭目不语。
“你来了。”带着一丝虚弱的声音,男子开口道,放下手中的书,替燕云倒一杯茶,“刚泡的,你尝尝。”
燕云执起玉色茶杯,轻轻抿一口,顿时觉得唇齿清香,心头烦恼似乎也被带走,点头微笑,“好茶,清香无比,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这是用桃花和草药泡成,你喜欢就多喝,可以舒缓你的内伤。”男子轻声说道,说完,便又轻咳几声,看似十分虚弱。
“阿羽,我,,,,,对不起。”燕云叹了口气,眼眸一紧,看不尽的难过与无奈。
“无妨,我习惯了,如今只要好好休息,总会好的。”
“我似乎,只能跟你说抱歉,却是最无用的话,我这一生,终是欠你太多,对你太不公。”
“我灵术大成,已不像从前般不堪一击,你对我的影响也不如从前那般严重,总会好的,不过是一世性命,能安稳一天便是一天,莫要强求自己。”
“我以后定会好好护着自己,不再受伤,不再牵连到你,我。。。。”
“听说你去北疆,无意救了青衣门。”被唤作阿羽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嗯,你都知道了。”
“燕忌告知我的,也好,算是缘分,你受伤,武林大会在即,以青衣门的实力,助你,你会轻松一点。”
“阿羽,你若不愿住在这里,还是先回慕。。。。|”
“不用,我很喜欢这里,清净安宁,你知道我不喜繁华吵闹,况且,你若有事,还需我帮忙,眼下你的身份,步步危机,我在,可以帮你,你不必考虑我,若我有什么,自会告知与你,我们兄弟,无需见外。”阿羽轻叹道,似安慰燕云,又似安慰自己。
燕云垂下眼眸,不忍再看他苍白的脸庞,须臾,抬起头看向院子内一黑色铁笼里,有两只白色兔子正安静地窝在那里,眼中不由自主的浮起一层笑意,“荨华来过了?”他看向阿羽,挑眉问道
“是啊,大清早便来了,给我放了两只白兔,陪我用过早膳便回去了,这丫头,对你我,倒是真情真意。”阿羽听到荨华两个字时,脸上也多了一分温柔。
“是啊,小时候多亏她,救了你我,谁曾想那样胆小懦弱的女孩,竟敢替我吸了毒血,还将我们藏在床上一天一夜,这样的妹妹,实在难得,虽然不是亲生血脉,倒也是我们的缘分,如今,她已是亭亭玉立,温婉善良的大姑娘了,我心中,也是极珍爱这个妹妹的,愿她一切安好,不要成为,,,”说道此处,燕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若是你开口,想必不会有人为难她,只是,却怕日后,会扰了她的太平,世事变迁,祸福难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像你与我,我们与荨华,你与古青衣,都是命运的安排,何须算计什么。”阿羽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向屋内走去,淡然如水的声音传来,“我累了,你去吧,一切小心便是。”声音落去,房门便轻轻关闭,便不再有一丝他的气息传来,圆桌之上的玉杯里还有半盏未喝完的桃花茶,丝丝热气化作一缕轻烟,缠绕在着桃花树下,微风吹过满是清香,满是微凉,满是淡淡的忧伤。
燕云轻轻抬手,一缕气线穿过房门进入,扣在了屋内已经熟睡的阿羽手腕,轻轻一动,阿羽微微皱眉,却终是没有睁眼,任由他把脉,燕云收回手,心中惊讶他内伤远比他自己说的严重。瞬间眼眸深处漆黑如黑夜的深潭,深不见底,片刻后冰冷的吐出几个字,“武尘派,寸草不留。”
话音刚落,树上的燕弦紧闭的双眸猛地张开,眼中寒光一闪,身影便已飘出了院外,杀气弥漫,屋内的阿羽似轻轻的叹了口气,燕云转身,身影一闪,飘然远去。
桃花依旧,安静依旧,仿佛这就是被人遗忘的一座平凡小院,再无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