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一震，她没想到霍青青说得这么直接。
“我年纪也不小了，”顾师傅有些暗淡地开口，听的出来，这些话都是她的真心话了，“有些手艺，真的是想藏私。我也不想，一把年纪了被人从营中踢出去。”
顾师傅如今在弓弩营中是有了体面的了，越是这种人，越是受不了万一有一天没了体面的日子。若是她不藏私留些看家的手艺，这营中新人换旧人的事还少吗？
“师傅。”霍青青听出顾师傅说得真挚，转身握上顾师傅的手，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师傅的苦衷我明白，可是——师傅却不知道，我的家人，被人灭了满门。”霍青青咬着下唇，差点滴下泪来，“就是因为这张弓弩图。”
顾师傅“啊”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她多少猜到凌铮已经丧命在这弓弩图上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张弓弩图，还会牵扯到更多无辜的人命。
其实霍青青也不能确定狄家被人灭门是不是真的跟这弓弩图有关——但可能性很大，而且，她也在赌，赌顾师傅会不忍。
顾师傅在弓弩营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会为了自保做出一些不得不为的事，但说到底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容易为死亡而不忍和同情。人——不都是如此？
“狄青如今，也随时都有杀身之祸。”霍青青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狄青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也不想……”
“你别说了。”顾师傅猛地打断了霍青青的话，“我再想想，再想想……”
霍青青知道，她多半是说动了顾师傅——她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像从顾师傅的嘴里套出关于弓弩图的事来的，但如今她说动了顾师傅，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她也没想到，为了这张弓弩图，竟会出了人命。
“顾师傅要再想想什么？再想想如何取了陆虞候的性命不成？”门外蓦地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顾师傅同霍青青都不由得一惊。
门帘打起，进来的人是杨文广。
顾师傅和霍青青谁也没想到会是杨文广——直到霍青青看到了杨文广身后的人。凌涵，这些日子都快把他给忘了，果然是阴沟里翻船啊。
“杨将军。”顾师傅起身向杨文广见礼，眼神凌厉地扫过畏缩地跟在杨文广身后的凌涵，“杨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误信人言，听了什么人挑拨离间的话？”
霍青青跟着顾师傅起身，低头向杨文广一礼，没说什么。
杨文广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没开口反而被凌涵抢了先。
“是我亲耳听见的，”凌涵有点急不可耐地样子，“是顾师傅她亲口说的，他们两人合谋，想要陷害陆虞候，还说什么要‘上达天听’。”
杨文广原本就阴郁的脸色听完凌涵的话之后就完全沉了下了下来。
“无稽之谈，”顾师傅脸色不变，好像还略略笑了笑，“这样的话，杨将军也信？”
“将军我——”凌涵脸色憋得紫胀，似乎又带了一点得意之色，张口就想要辩解。
但杨文广没让她开口。
“本将也就是听凌涵一说，事关重大，因此特意来顾师傅这儿看看。”杨文广看向顾师傅的笑意温和，只是似乎带了一点疑惑，“这么晚了，顾师傅这是……”杨文广抬头四顾，似乎想找些什么未完工的部件、工具，以确定顾师傅这么晚未睡是在忙营中的工事。
顾师傅房里自然什么也没有。
“顾师傅在等小人。”霍青青低着头，接过了话来，“小人与焦用外出未归，师傅担心，才在房中等小人。回来得晚了，师傅斥责几句，想来是凌涵听错了，也未可知。”
“外出未归？”杨文广眼角一挑，笑意浅淡，“今日陆虞候因事离营，营中想来没有什么公事，你二人是——私自离营？”
杨文广的话说到最后，语气突然上扬，顾师傅忍不住一震，心下有些担心，侧眼去看霍青青。
她没问霍青青因何出营，霍青青的来头只怕比她还要大些，韦妃，范家，加上靖安侯庞家，好像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因此她没问，但在她看来这霍青青多半是私自离营了，不然也不会专找陆虞候不在的时候。
“是靖安侯派人来传的。”霍青青依旧低眼，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就算她说出去，庞元英也不会怪她的，“和懿公主大婚，靖安侯回京道贺，想起我二人，因此派人传召一叙。”
“和懿大婚，他来道贺？”杨文广冷哼一声，显然是觉得靖安侯不安好心，随即转眼冷冷地看着霍青青，声音也沉了下来，似在考虑什么，“上次是范大人，这次是靖安侯，你倒是次次都有贵人相请啊。”
“杨将军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靖安侯。不然，焦用也可以为证。”霍青青听出杨文广话里的讽刺，淡淡地道。
即便对方是抚远将军，她也没有吃亏不言的打算，霍青青看着顾师傅向她使眼色，毫不在意。杨文广同庞元英的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他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么件事去找庞元英求证的——论嘴皮子功夫，他说不过庞元英，而且身份高低摆在那儿，他几乎每次都落不了好。
“这么点子事，自然是不能去打扰靖安侯。”杨文广似乎略想了一下，“焦用么——他同你的关系，却也不足为证。”
顾师傅眉头一蹙，刚想开口，霍青青却已经接过了话头。
“杨将军考虑的是。只是将军想必也听说过，小人与凌涵本是同乡，在乡里时便多有龌龊，我二人刺配充军，也皆是因对方之故——这么说来，凌涵的话，也不足为证了。”
杨文广一怔，倒没有反驳，反而笑了起来。
“你这话也有道理。本将不过是听了凌涵一言，过来看看，要是这么说，还是明日请陆虞候分判吧。”
杨文广话音刚落，顾师傅手下就是一紧，而杨文广已经转身要走了。
凌涵一脸忿忿的神色跟在杨文广身后，似乎很为失了这么个报复和讨功的机会而气闷，在他看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谁也拿不住对方的把柄，只能不了了之了。
“杨将军留步。”见杨文广快要出了屋子，顾师傅终于忍不住开口，“此事——还是不要闹到虞侯面前为好吧。”
她考虑的要比凌涵多得多，她和陆虞候的背后都牵扯着朝中的党派、甚或是上头的当权者，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日若是此事报到了陆虞候那里，只怕背后的人也会知道——有些安排，就付于流水了。
“师傅，”霍青青拉了拉她，抬头看向已经转过身来的杨文广，“杨将军明日尽管请虞候来分断，小人自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