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的伤伤在皮肉,并不算重,焦用拿来的药也的确好用,没过几天霍青青就能在床上神气活现地滚来滚去了,要不是顾师傅不让她下床,她现在只怕已经满营乱跑了。
“青姐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啊?”焦用半靠在榻上,侧眼看她画的图,陆虞侯不敢真给他差事,他也就乐得整天呆在顾师傅房里跟着霍青青瞎混。
图还是那张图,上回在陈州的时候焦用因为不屑根本没看,这回真想看时,才发现真是看不懂。
“不画了,”霍青青忿忿地将手里的“笔”一丢,她就这么趴在床上,拿根树枝当笔在一块破布上徒手勾勾画画了小半个时辰了,“告诉你多少次叫我名字,你想害死我啊?”
焦用叫了数天的姐姐还是有一点成效的,霍青青不自觉的就有点真把自己当姐姐看了,教训起弟弟来是轻车熟路。
“当着人叫你名字,背后还不行嘛。”焦用有点委屈,见霍青青停了笔,索性把那块布扯了过来细看,“这是什么啊,好奇怪。”
“这叫三向透视图,”霍青青一把把布抢了回来,自己审视一番,一脸鄙夷——歪歪扭扭,不成比例,真是砸了她的招牌,北宋这鬼地方没有绘图的机器、没有丁字尺她都忍了,可连把带刻度的直尺都没有,真是让人郁闷不已。
“就是把一件东西的正面、底面、侧面都投影到平面上,”霍青青见焦用一脸迷茫呆呆地发怔,好像有不好意思问,忍不住开口解释,“喏,就是比方说这个杯子,你从这三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子——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霍青青无奈摇摇头,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很难解释清楚,何况还有剖面、截面图,饶了她吧,前世她跟几个学文的同学费了半天的口舌也没解释明白这个什么三向透视图,要跟焦用解释,岂不是对牛弹琴?
焦用扁了扁嘴,有点不满,但想想自己确实也听不懂,也就释然。“那青姐姐,我去给你倒水。”
焦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腿了?霍青青愕然。他这个人还真的是一根筋、认死理儿,要是认为不好的,别人怎么说也不会认为那是好的,可他要认定了那是好的,恨不能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霍青青摇了摇头,转眼重新看了看自己画出来的图,粗糙是粗糙了一点,但马马虎虎还能看得出来吧?自己特意把改良过的弩机部分放大了一点,应该能看出来和凌铮的不一样吧?
“焦用,把这个给顾师傅拿去。”反正躺在床上动不了,霍青青毫不内疚地支使着焦用。
“成。”焦用嘿嘿一笑,他看不懂顾师傅还看不懂么?
焦用才走到门口就有人撩帘走了进来,招呼也没打一声,差点和焦用撞个满怀。
“子晗?”看清了来人,焦用的表情全是错愕,“你不在侯爷身边伺候,跑到京城里来干什么?你也不怕给侯爷惹来麻烦?”
“你以为我是你,只会给侯爷惹麻烦?”萧子晗笑起来,伸手敲了焦用一下,“不是侯爷的意思我能回京么?你们在这弓弩营都呆傻了,和懿公主三日后就要大婚,这等热闹你们都不知道?”
“知道来干嘛?”焦用揉揉头,上次为了看状元游街的热闹可是让他们吃了好一顿苦头,热闹没看着还闹得霍青青挨了顿军法,他现在听到“热闹”两个字是避之唯恐不及。
“顾师傅不在?”霍青青搬了个枕头垫在身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懒散地看着萧子晗,“你是偷着进来的吧?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顾师傅去见陆虞侯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萧子晗淡笑,脸色半点也没变,好像没听出霍青青语气里的嘲讽,“你的伤怎么样了?”
“托你们侯爷的福,死不了。”这可是实话,要是没有庞元英当时赏给焦用的药,现在霍青青还不知疼成什么样子呢,哪能这么神气活现的在床上画图。
“没事就好。”萧子晗依旧带着没有一丝变化的笑意,霍青青几乎要以为他的脸天生就是长成那个样子的了,“侯爷要见你。”
霍青青瞬间瞪圆了眼睛,这人是聋的还是痴的?自己有说没事了吗?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焦用也是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子晗,青姐姐她——”
焦用话没说完萧子晗就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却不是看焦用的,而是看霍青青的。
“焦用都知道你是女孩儿家了?”
亏侯爷还说狄青还算谨慎,她能闹到焦用这么精神大条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孩儿家,也不知是谨慎在哪里。
“咳咳……”霍青青本在喝水,听萧子晗一说水全呛进了嗓子眼里,一个劲儿地咳起来,“那是顾师傅跟他说的,不是我说的。”霍青青也是一脸懊恼,生怕焦用把这事捅出去,同时又低了声音小声嘀咕,“再说,要不告诉他他就要帮我上药,能不告诉他么?”
萧子晗转脸去看焦用,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窘得焦用直跺脚,脸都红了。
“行了行了,”霍青青见焦用窘迫,还是有些良心发现,“不就是去见侯爷么,我这伤早好了,见就见吧。”
好是不算全好,但总归是不怎么碍事了,庞元英赏的药有止疼的作用,现下她不去想几乎注意不到了。
“青姐姐。”焦用不太赞成。
“叫狄青。”霍青青怒了,她就不信焦用改不过来。
萧子晗扫了焦用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转向霍青青。“雇辆马车好了,你这伤——骑不了马。”
反正雇马车的钱是萧子晗出,霍青青也就没有反对,说起来这还是到北宋她第一次坐马车呢,多少有些新鲜感,虽然拉车的那马实在不像军马那般健硕漂亮,蔫了吧唧的好像没睡醒觉一样,不过霍青青并不挑剔,也就凑和了。
“别看了,”萧子晗招呼霍青青上车,让她到车上趴着去,“我们这是偷着出营,你总不希望被虞侯发现再招一顿打吧?”
萧子晗这么一说,霍青青立时乖乖地上了马车,倒是焦用脸色变得很难看,窘迫中带了点愧疚。
“将军让你照顾狄姑娘,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萧子晗可没打算放过他。马车上的空间颇为隐晦,他也就不再避讳,还是管庞元英叫将军。
“这关焦用什么事?”霍青青本来在马车一角歪着,见焦用被萧子晗说得急得直拽衣角,下意识地就想把焦用拉到自己身边,结果差点从位子上掉下去,“我们两个误了点卯领了军法,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贵妃娘娘?”
“可不是‘我们’贵妃娘娘。”萧子晗微笑,“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似有深意,却不肯说。
霍青青“哼”了一声,终于相信了庞贵妃的话,靖安候和他身边的人,都喜欢一句话绕着圈去说——嗯,焦用除外,霍青青想了想,还是这个焦用比较可爱一点。
萧子晗并没让马车驶向靖安候府,而是直接去了天波府。
天波府,自褐寒将军殉国、杨元帅阵亡、杨大夫人过世之后就只剩下了和懿公主杨宗泠一个人,杨文广一直都不回府,杨宗泠也不愿意见他,乐得清静。
辽国所限婚期迫在眉睫,杨大夫人殇了之后,皇上下了严旨,说和懿公主已被杨太后认作义女,皇族之尊,为生母丁忧只需以日代年,齐衰三年,天子一句话,三天就带过去了。
霍青青他们到的时候杨大夫人已过了头七,在开封城外草草下葬了——当年褐寒将军阵亡边关,尸骨都没有找到,杨夫人也不愿意入杨家祖坟,只说在开封城外找个向北的山坡埋了便是——如今这天波府上上下下竟是连片做丧事的白布都见不到,到处挂满了喜绸。配得上皇家尊贵的云锻铺了一地,却偏偏弥漫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悲凉。
“侯爷和和懿公主哪有什么旧情?有仇还差不多吧?”焦用皱了皱眉,从车上下来,他还是自然地改口管庞元英叫将军,他本以为侯爷借和懿公主大婚一事回京不过是找个借口——没想到侯爷还真到天波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