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刺眼而又温暖,慕钰尘感受到身上的压力猛地消失,就立刻抬起了头,正对上站在他面前明眸皓齿,眸中含怒的楚清颜。
“你傻呀!不知道还手吗!”楚清颜伸出手,想要把摔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
“多谢殿下相救之恩!”慕钰尘看着小姑娘白皙却又覆盖着一层薄茧的小手,又想了想自己方才被那些人摁在了地上脏兮兮的手,就没有伸手,假装没看见楚清颜伸出的手,自己爬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就站了起来。
见慕钰尘自己站了起来,楚清颜也就收回了自己的手,随后抬手示意他起身,看了眼慕钰尘洗到褪色的衣裳,以及上面的泥泞,皱了皱眉。
“你怎么就不还手啊?我阿兄平日里夸赞你身手好,结果面对这些窝里横的东西,怎么就不会动手了?”
“军规不准私下斗殴。”
“......”打扰了,楚清颜第一次吃了没文化的亏,早知道当初就听阿兄的话,好生背背军规了。
“那......那他们怎么就动手了?”楚清颜想了想又觉不对,伸手指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酒囊饭袋,问道。
“他们是陆祥候,鹿鸣候......家的公子。”言下之意,人家有人撑腰。
“那你之前还是国公府的公子呢!怕什么!”楚清颜这句话其实没什么毛病,镇国公府虽然倒了,但是慕钰尘好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镇国公的人脉可是不得了,记着他恩情的也有不少,再怎么着也会照顾着这个镇国公唯一的血脉。
“回殿下!在下......属下......等人是嫡脉,非这小子下贱的庶脉。”领头的大汉好歹还是有点真功夫的,缓了一会,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地上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礼。
“本殿问你话了吗?”楚清颜杏眸微眯,小姑娘略显稚气的小脸,蓦的显现出了一丝戾气,仿佛出鞘的宝剑,带着凛冽的杀气与戾气,这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
“属下知错!”大汉被小公主的眼神吓得身子一抖,立刻低下了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头颅。
“知错?本殿瞧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啊,崔友生?”楚清颜早在见到这群人欺负慕钰尘时,就问清楚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对于这个“领头羊”自然是印象深刻。
“属下不应该擅自插话,扰了殿下雅兴!”
“嗤!”楚清颜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挥了挥手,让自己身后的亲卫把几个人都捆了起来,带着去了校场中央。随后又让人带着慕钰尘下去换了一身衣裳,但鉴于他一身衣裳都洗褪了色,楚清颜还是又派了人去楚栖池那拿了一套衣裳,顺路传个话,把楚栖池喊到校场去找她。
“把军营里,除了那些除去巡防的人,全都叫到校场去集合!”楚清颜朝着清云吩咐道。
“是!”知晓自家主子今日要整肃一下军中的风气,清云立刻领了命,去找教头吩咐下去。
“你这小丫头片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呢?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把我从商议明日主动进攻戎狄方案的会议上打断的理由,你就死定了。”楚栖池又是习惯性的一巴掌拍到自家亲妹妹的后脑勺。
然而楚清颜面不改色,甚至习以为常的忽略了这一巴掌,转头看着楚栖池:“明儿个有仗打?”
“嗯,方才在商议战术,等你回帐就准备定下来了。”
“那就成,阿兄你坐一边看着吧!”楚清颜得了准话,挥了挥手,就打发了楚栖池。
楚栖池很生气,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去了。
就在这时,慕钰尘换了衣裳来了,楚栖池见周围楚清颜的人都闭口不提楚清颜要干什么,急得抓耳挠腮,从没有如此后悔过让自家妹妹把下面的人教导的如此忠心。
但他问了半天,那些亲兵也不敢瞒得太死,好歹是自家主子的哥哥,惹不起,还是透露了一点,比如,此事和小将军慕钰尘有关。
慕钰尘,楚栖池那可就熟悉了,对这个武功跟自己有的一拼的悍将,他还是很看重的,此时见着慕钰尘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出了衣裳是自己的,就明白许是慕钰尘身上发生了些事,他也不好找苦主询问,只能憋着了。
“属下参见元帅!参见公主殿下!”慕钰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眸子里却不见丝毫波动,跟活死人一般,没有一丝活气。
把楚栖池看的一愣,当初他把慕钰尘从慕家弄出来,送到军营的时候,看得出来这个跟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略有些阴郁,但当自己赐给他宅子,封了军衔,让他光明正大回归战场时,还是能看得出少年人的活气的,如今却是丝毫没有了。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把人押上来吧。”楚清颜不待楚栖池开口,先一步让慕钰尘起身后,就直接吩咐道。
一边的副官得令,立刻领着亲兵把人带了上来。
等人都老老实实跪在了自己面前,楚清颜不动声色的使了内力,把高台上的众人说话声音扩大数倍,以便校场上的所有士兵都能听个清楚。这才幽幽开口
“尔等可知错?”
“属下知错!属下不应该冒犯公主,不该随意插话!”领头的男人立刻叩了几个头,但双手都被绑在了身后,用力叩首的样子无端的让人感到了一丝滑稽。
“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那便本殿来说罢。”楚清颜握紧了腰间的九节鞭,她其实喜欢使剑,但教训人这种事剑做不到,她就只好将就一下用这九节鞭了。
“但本殿说,就不会像你自己说那样轻松了。”楚清颜微笑,猛地就是一鞭子抽在了崔友生的身上,当然,注了内力,这一次内力比先前注入的还强,又一次把人打翻了过去,这回还在空中翻了几个滚。
那大汉直接疼的叫都叫不出声来了,旁边几个瑟瑟发抖的同伙都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怎么觉的自己皮有点疼呢?
“罪一,违背军规,私下斗殴。”接着又是一鞭子
“罪二,违背军规,以权压人。”再来一鞭子
“罪三,违背军规,妄为是非。”还是一鞭子,崔友生也终于意识回笼,开始嚎叫了起来。
“罪四,违背军规,传播秽物。”楚清颜终于收回了手,但这四鞭下去,崔友生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在地上来回翻滚,但听到最后一个罪名时,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咱们北定军什么时候有了传播秽物这个军规了?”楚栖池适时的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殿下刚刚新加的。”清云面不改色的小声回道,也是难为她说出这样不要脸面的话还能这般淡定。
“......”他服!自家妹妹果然还是不要脸,这样还能再给人家下一个套!
果然,崔友生动了一下他不大聪明的脑瓜子,再次确定自己不记得有这个军规时,立刻起身跪下,动作之敏捷,全然不像方才惨兮兮的那个伤残人员。
“殿下,属下斗胆,军中何曾有过这样一条军规,缘何属下都不曾见过?”言下之意,殿下你瞎安罪名,你有大问题!
楚清颜抖了抖方才一直握在手里没有收回去的九节鞭,立刻灌入内力,又是一鞭子挥了过去。
“放肆!军规里清清楚楚写着的东西,你身为千夫长竟然都不知晓!还敢质疑本殿,此番作为,怎配为军将?来人,卸下他身上的军服!”楚清颜冷笑的看着崔友生,眸光澄澈,丝毫不见自己又骗人的心虚,反倒把崔友生看得心虚了起来,他不会真的记错了吧?
“本殿瞧着,你好像还不信呐,那本殿替你问,台下的将士们,这北定军中可曾有这样一条军规?”杏眸微眯,无尽的戾气沉沉的压在了台下的军士们身上。
直把这些人吓得双腿发颤,开玩笑,方才崔友生说自己不知道,被抽得一鞭子他们还看在眼里,这个时候还管它有没有?说有就完事!不然被打的可不就是自己?
于是,北定军的将士们声势宏大的一同喊了起来“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喊什么必胜的口号。
“......”虽然预料到了结果,但楚栖池还是很震惊,这就是他们东燕铁骑的骨气?就这样,他都不敢抱有领着人把戎狄打回老巢的希望了!但自家妹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但这个撒谎能撒的全世界都配合她的能力也的确是不得了!
“......”慕钰尘眸光有点复杂,方才楚栖池问的那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如若不然,他此刻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背漏了,不然这数十万的人怎么就这么确定呢?原来你是这样的公主!
“可听清楚了?”楚清颜保持微笑,她就知道!
“属下知错!”崔友生已经明确的意识到,自己果然背错了军规,老老实实的认错。
“那就好,罪五,藐视军规。共五条罪状,加起来,其罪当斩。”楚清颜把九节鞭往一旁的兵器架上一甩,姝丽的小脸上仍然是无害的笑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轻描淡写说出来的,是要人命的话。
崔友生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笑眯眯的楚清颜。
“殿下,前四条罪状,属下不认!”
“哦?为何?”
“慕钰尘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庶出的血脉就是贱民!属下用的是侯府嫡公子的身份,教训他而已,未曾犯过军规!”
“就凭你?除了一个侯府嫡公子的身份,你还有什么,他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为我东燕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岂是你这个靠着父辈到军队里蹭军功,从未上过战场的东西可以欺辱的?”楚清颜一脚踹了过去,直把崔友生踹下了高台,随后飞跃而下,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又再次发声
“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尊贵与下贱之分,一个人的命可以轻于鸿毛,也可以重于泰山。过往的风雨,只是为了让你成就自己的磨炼,莫要妄自菲薄,也莫要自以为是。在我的心中,所有人都一样,区别只是,为我东燕驱外敌,固边疆的人无上尊贵,为国捐躯后,会有千万百姓感激他,会有万名同袍铭记他;而那些自以为是,以权压人的东西,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不配为人,生来便应当低贱到尘埃里,便是死了,也会像路边的臭虫一般,惹人厌恶。”
“不是从来如此,就是对的!”
分明是对着崔友生说的话,楚清颜却直直的望向慕钰尘的方向。
随后,脚下一用力,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崔友生竟然活生生的被楚清颜踩死了!周遭的将士们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气。
“今日,尔等便瞧清楚了!军规,不可违!在场的人里,若是有像这位候公子一样的人,那往后就好好夹着尾巴待着,若是再有人犯了一样的事,他就是下场!”楚清颜扫视了一下周边被她吓到的人,冷冷的开了口。
“副将张毅何在!”
“末将在!”
“剩下的这些人,明日开战时,就放在前锋军之前,若是死了就是他们的命,若是没死,那就送他们回自己家去!”
“末将遵命!”张毅领命,带着一众亲兵就压着人退下。
“今日的事,既然瞧清楚了,就好生放在心里,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格杀勿论。各营的人可以来本殿的亲兵处投举报信,本殿会一一处理!”见楚清颜说的差不多了,楚栖池就主动站了出来,好生敲打了一番众人。
唯有慕钰尘一人跟局外人一般,孤孤单单的坐着。但他低垂下的眸子,却带着一丝丝久违的光芒,以及些许泪光。
被这世界冷漠惯了的人,陡然间接收到了温暖,就莫名的不知所措了起来,就很害怕自己会愧对这份温暖,害怕自己不值得,然后那人会把温暖再次收回去。
当全世界都在对他说,从来就是如此,嫡庶之分从来如此,你就是生来低人一等,你就是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时。
这个小小的姑娘,披着阳光,肯定的告诉他“不是从来如此,就是对的!”
告诉他“你为国土固边疆,守疆土,那就是无上尊贵!”
就好像啊,这些年的痛苦与黑暗都被这一句话打散了,空荡荡的心,一瞬间就填满了,不再是无边的阴冷,而是暖暖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