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林清在飞机上就一路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收起漂亮的红围巾,大包小包,跟过年探亲似的。老爸对她万里迢迢从西夏博物馆背回来的妙音鸟复制品不以为然,说这人头鸟身的玩意儿还没我们傣族屋顶的檐兽好看,你应该给我带个人头马。林清说老爸你一把年纪就不学习不上进了,这是妙音鸟,有名字的,叫迦陵频伽,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是佛祖座前的神鸟。
林爸说:“其音和雅,能有多好听,比楼上吴老二家养的画眉和山鹄唱得还好听?”
林清撇撇嘴:“得了吧,你别瞎比较。天籁之音,这是艺术。再说了,吴二叔那叫非法养殖,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没过两天,吴老二就找上门来了。
林清一家子正在吃晚饭呢,听得一阵慌慌张张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吴老二。他头探进门来:“吃饭哪,林清在吗?我有点事找她。”
林清放下碗筷,客气地答应:“吴二叔,有什么事吗?先进来坐吧。”
吴老二坐在沙发上,紧张地搓着手:“是这么一回事啊,说来啊,有些话长了。”他摸出兜里的烟,看了看桌上没有烟灰缸,只好又放了回去:“你们也知道,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得有快二十年了吧。林清啊,你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林爸听得着急:“需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吗?”
吴老二干笑了一下:“扯远了,扯远了。我就是想说啊,咱们是知根知底的老邻居了,我是个什么样人你们也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来麻烦你。”
林清点点头:“吴叔叔,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林爸在旁边附和着:“是啊,老吴,你有话就直说,能帮上的我们肯定会帮,反正借钱是没有的,你也知道,全砸动物园里面了。”
吴老二摆摆手:“不借钱,不借钱。是这样的,这个事呢,还真是跟你们的动物园有关。我在家里养动物,被人举报了。”
“被人举报了?”林爸看了一眼林清,林清连忙摇头以示清白。她虽然不支持家庭饲养画眉、山夫,但也不至于无聊到去举报邻居。这些家庭饲养的画眉鸟,都是从幼鸟时就被人从鸟窝里捕捉来的,长期的人工饲养已经使它们丧失了野外生存能力,留在主人家,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林爸放下心来,说:“这也不是我们家干的啊。再说,你那两只画眉鸟,养了这么几年了,不至于现在被举报吧。”
吴老二摇了摇头:“不是画眉鸟。是鱼猫。”
“鱼猫?”林爸一下子来了精神:“我说怎么听着这几天的鸟叫声不太对呢,原来你弄了鱼猫来养啊。”
林清问:“鱼猫是什么?一种猫?我没听到猫叫声啊。”
林爸看了一眼女儿,说:“见识少了吧。这个鱼猫啊,不是猫,是一种生活在水边的动物。我们小时候还挺常见的,金沙河边挺多,现在少了,见不到了。它水性好,擅长捕鱼,在水里像猫一样灵活,所以叫鱼猫。它学名叫什么来着,水懒?水赖?还是水什么?”
林清纠正了老爸:“你说的应该是水獭,那个字念“塔”。吴叔,我们能上去看看吗?”
两只小小的水獭被关在笼子里,为了亲水,笼子放在卫生间的大浴缸中,吴老二买来鱼和虾喂它们,血沫子浮在水面上,传来浓重的腥味。两只小家伙身量细长,看上去像小灰猫,脑袋小小的,又很像小貂。它们张嘴叫唤,声音却和长相不太匹配,是尖细的叫声,听起来确实和小鸟有点像。
吴老二一脸苦相地看着它们,诉起了苦:“是这样的,我去年不是下乡扶贫么,跟老乡关系处的好,还留了电话,前几天老乡给我打电话,说拿了两只鱼猫,问我要不要。我这不想着帮老乡的忙么,就接下来了。没想到,昨天下午,森林公安通知我,那个老乡因为非法捕猎野生动物被抓了,他把我给供出来了,说我买了两只鱼猫,公安让我去自首。”
说完,他又自顾感慨:“我真没想到,好心还能办坏事,我真是想帮老乡的忙啊,谁知道还和违法犯罪扯上关系了。”
林爸不以为然:“人家问你,你就这么接了?你没给钱?”
吴老二眉头拧成了川字:“给钱么,肯定是给了点的,就是为了帮老乡脱贫啊,这不脱贫攻坚关键期么。”
“得了吧,还脱贫攻坚呢,你就是想吃口野味呗。”林爸不愧是多年老邻居,一点情面也没给吴老二留。
吴老二一脸被揭穿的尴尬,只好嘴硬说:“想着吃怎么了,人活一辈子,难道不吃不喝?我以前还给你们家送过鹌鹑汤呢,你们吃得也挺欢啊。倒退十年二十年,谁没吃过一嘴野味!”
这是事实。别说二十年,就是十年前,吃野味也是某些山茅野菜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大蜥蜴、野猪、麂子、马鹿、山鸡,这森林里的大小动物一律难逃猎人的枪管和套子,直到它们越来越少,越来越难觅踪迹。这固然有法律宣传不健全的原因,也和老百姓的生活习惯分不开。但这都是过去了,现在再说这些,除了警示教育,毫无意义。
眼看两位老人家就要吵起来,林清摆摆手劝他们少说两句:“这小水獭还在呢,别说那么远,吃不吃的。吴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吴老二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什么,你们不是有个动物园么,我想,我把这两只鱼猫送到你们动物园,就当作爱心市民捐赠的,就,能没事了吧?”
这倒是甩锅的好办法,既躲过了警察,又解决了动物的安置问题,不管动机是什么,总归是做了善事。林清想了想,说:“我们接收动物当然是可以的,但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个需要咨询专业人士。我们的合伙人里有个律师,我听听他的意见再给你答复。”
吴老二总算把心放下了一半,送父女俩走到楼下,还是把剩下的半颗悬着的心掏了出来:“我这鱼猫,当初不是为了扶贫么,也是给了钱的,你们到时候,能不能,适当补偿我啊?”
林爸冷笑了一下,说:“我们这是帮你的忙,给你擦屁股呢,还得我们出钱啊?”
林清看吴老二脸色又难看起来了,知道这两位老邻居斗嘴置气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连忙拉了拉老爸,说我们一定考虑,稍后给你电话。水獭的报价林清是知道的,她想,几千块的话,还是必须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