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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8岁的瞬间

我好像看到你了。——苏珉颜。

2012年五月天,沉睡已久的回忆被唤醒。她只是不禁意路过,却感受到致命熟悉的气息。

她拔腿追上去,周遭的风景都蜕变成那个人的颜色。

那是她一直追随的一束光。

“一切安好,勿念,珍重。”——蓝枫

他淡泊的眸中盛满对岸人的笑颜,在他眼里,她笑得眉间像倒挂天际的弯月。

他驻足在桥头上,不动神色,迟钝的神经觉察不到心里的一丝异样。

听完他人念给他的信,信上写着她年幼对他的赞赏和崇拜。

听后,他的回信依旧寥寥几笔。——前记

炎炎夏日之下。

珉颜稍微热身,裴翼坐在树荫下喊“颜颜又要破纪录咯!”

珉颜得意地扬起下巴,打了OK的手势。体育老师按表,喊出“预备,开始!”

珉颜已经冲出了起跑线,保持中速前进。这可是她屡试不爽的招儿。

用它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年的成绩比上一年都快上那么一点。

中途,高处的篮球场上。梁苑抱着篮球,对着跑道上的人喊话。

“苏大力,你倒是快点儿啊!”声音异常清脆悦耳。

同班的男同学也停下来去驻足。“哎,女朋友啊?看不出来呀!”

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梁苑回头打了那人一拳,“说错话,掌嘴!”然后又看某人跑步去了。

跑道上,珉颜进入加速阶段,周围的景物都变成了一道又一道掠影,风也与她撞了满怀。

这温度真让人上火。

汗水夹着滚汤的温度从她轮廓上滚落下来,仿佛热浪滔天。

突然间,她听到整齐划一的声音“苏大力,苏大力,苏大力……”

明显是梁苑那帮人,能这么叫她的人也就数梁苑一人了。

不过她无暇顾及。咬咬牙,便冲到了终点。

老师拿着表过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破纪录了,厉害啊,一个人跑都能这样,继续保持啊!”

她看了成绩,快了2秒。有进步就行,不求多。

跟老师谈了一会儿,师生便分开了。

裴翼便顶着太阳给她送去了矿泉水。

裴翼对珉颜的赞不绝口都体现在脸上无公害的笑容上了。

篮球场上的人向她们俩招手,她们便过去了。那里凉快得多。

珉颜坐在低矮的树坛上,热的直吐舌头。若非上次集体体测遇上她的特殊时期,她早就跑完了,现在在教室里凉快呢。

梁苑从书包里掏出两本课本来,一本抛给了裴翼。

“一人一边,比比谁更给力?”他戏谑地说。

裴翼接住课本,打了个OK的手势。“成交!”

这种人肉式降温倒让珉颜挺享受,只是最后那俩人疯了似的,给她扇风扇出了个满头凌乱的疯婆子来了。

碰上周五,珉颜放学后破格回了家。她已经很久没见爸爸了,难得他回来。

当其他人在拼死拼活,狂刷高考真题,背诵文言文常识的时间里,她踩着斜阳进了巷子。

她觉得自己运气极佳,这风花雪月在这巷子里不少见。偏偏这是她的回家路。

墙根下,一群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面前站着个和珉颜一般大小的学生。

看她身上的校服,和珉颜是校友来着。

那个姑娘一脸吃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为首的人。

景延双手环抱着,打趣地看着那姑娘。倒是珉颜在那姑娘身后站住脚时,他笑得放肆。具有冲击性的视觉体验。

他如今是会勾搭人家了,不知道上哪里学了一身恶习,打架斗殴,在学校里蒙混过关。

珉颜没搭理他,拍屁股就走人了。那姑娘见景延跑上去追,才知道他不是在冲她笑。

一群人留在原地,看着景延和珉颜一出好戏。

“生气啦?别走这么急嘛,颜颜?”景延追上她可不容易嘛。轻易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知道,她生气时爱搞冷暴力。

“颜颜?我说了叫我表姐,表姐,你听的懂吗?啊?”珉颜还是一如既往地低喝着,揪住了景延的耳朵。

后面他那帮猪皮狗友都变了脸色。这是他们的老大吗?

景延倒没在意,嬉皮笑脸地。“生气个什么呀,我没答应她,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真的!”

珉颜瞪着大眼睛,浓浓的不友善,斜眼睥睨。

那姑娘什么眼光,看上这么一个混世大魔王。

“长本事啦?翅膀硬了?大姨那么疼你,你倒是会消遣了。放开,我要回家了!”

颜颜表姐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

珉颜控制着力气打掉他抓在她手上的手臂,把书包背正准备走人。

景延从身后抱住她,她整个身体腾空悬着。珉颜双脚用力地蹬,倒像极了空中自行车。

“一起走啊,一起走啊。”说罢,他回头示意他的小弟。

如愿把书包背上,跟着她一起拐了个弯消失了。

那群小混混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他们老大这就被降服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间。

进了家门,便听到爸爸的声音。“颜颜,快来试试从美国来的巧克力!”

爸爸出差回来,经常带些小零食。再有,他经常说起他出差时的奇遇。

珉颜过去,剥开了巧克力颗粒的包装,抛进口腔一口咬下去。

滋——巧克力注心的酱汁占据了她的味觉。

“好吃!谢谢爸爸。”说罢,她将巧克力糖抛给了景延,凭空一道弧线。

“你喜欢吃就行,来,过来看看长高了没有?”

爸爸这是变相地嫌她个小。

他的闺女已经很久没长个了,大概也定型了。真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啊。

闻言,景延边嚼糖,边取笑。

爸妈从厨房里出来,才看到了景延。小表弟礼貌地打了招呼“姨,姨丈,我来串门儿了。”

“景延来啦,来,快坐下,开饭了。”妈妈赶紧留住他,倒是遂了他的愿。

景延若无其事、理所当然地坐了下来。妈妈也给他添了副碗筷。

珉颜钻进厨房里,跟在爸爸身后,他往哪里走,珉颜就往哪里走。

爸爸笑了笑,“捉迷藏呢,快洗手!”

珉颜“哦”了一声,洗了手。然后帮着爸爸把汤端出来了。

四个人围坐在饭桌上,爸爸抛出了话题。他的关注点都在时事上。

“最近的新闻多留意些啊,保不准高考会出题呢。”爸爸说着夹了菜放在珉颜碗里。

珉颜打了个OK的手势。不过最近在她看来,倒是没什么大爆炸的新闻。

反倒去年的后半年。

2011年11月1日5时58分10秒,神舟八号成功发射,一项举世瞩目的航天事业牵动了举国上下,千家万户。

“爸,爸,说说“神八”吧,你当时不是在场嘛?”

那时候珉颜呆在考场里,眼前之景一派平静。

而远在西北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凭空一声巨响,神舟八号飞船发射,拉着长长的火花轨迹直上天际。

霎时,发射基地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爸爸眯了眯眼,去回想当时的细节。

他说“当时啊,每个科研人员都精神抖擞,蓄势待发。当然了,最震撼的还要数飞船发射的时候。”

景延自顾吃着饭,他可能不知道这回事儿,完全插不进去话。

珉颜睁大眼,听着爸爸继续说起那些回望。

“记者都站在飞船升天的背后和摄像机跟前,每个人都拼死拼活报道最准确的数据……”

珉颜拖着腮,听得倒是入味。她此刻的心绪,任景延怎么看都明显。

妈妈在这方面不通,只是顾着给景延夹菜。

“别理他俩,他们就爱这样,吃个饭像打持久战。”

景延点头。

而后,全是父女俩的主场。

苏珉颜这种无来由的向往,越是让她心里沉重,久而久之,日益成为她偏执的梦。

晚饭过后,燥热的夜被华灯点亮。

他从珉颜父女俩谈论起那些个新闻大事时便烦躁不已。

巷口处,珉颜看他走出去几步。

后来他反悔了,于是探过头来说“你上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

这才是他的野心。

珉颜戏谑笑了笑“哟呵,可真瞧得起你自己啊……”就这小子这幅德行,难说!除非突然转性。

景延吹了个口哨,他向来笑得邪祟放肆。他说“你等着!”,然后便没入黑夜了。

那时她怎会不懂,他看她的眼神如此浓烈炙热,年幼相依为命的日子变成他谈论情感的筹码。

可让珉颜对他敞开心扉却难如登天。

她看景延走远了,才回转身往来时的路折回。

她在18岁的那一瞬间,仿佛懂得了为何言情的曲调经久不衰。

也在这个瞬间,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煎熬与烦躁。

燥热的季节,将她的心绪架在火上炙烤,将她的耐心一点点磨耗。

那个人依旧杳无音讯,下落不明。

景延心里的野火终究烧了他自己的城,连同年幼那段形影不离的回忆一并,焚至一点不剩。

五月天。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日日变化,汗水与蝉鸣交杂的季节,往往人们把它称之为青春。

高考动员会议开了再开,口号喊了再喊,渲染出一片紧张的气氛。

五月中旬,学校招贤纳士,一大批校友和往届毕业生纷纷回母校,给晚辈提供大学院校报考指导。

下课期间,裴翼拉着珉颜便扎进了人堆,这简直就是人挤人的地儿,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颜颜,咱们去外国语学校看看吧?”裴翼说着已经挤进去,拿了一叠那个学校的宣传册。

珉颜没法扎进去,干脆就原地等候了。

梁苑老早就看到她俩,隔着人山人海,他凭着身高优势向珉颜招手。接着他扒开人群,走近,裴翼亦然。

“你们俩怎么打算,有心仪的没?”他用下颔指着那些摊位,看起来好像也对这些正儿八经的院校不大上心。

“我还是子承父业吧,就不凑热闹了。”珉颜说着,意兴阑珊地走出了人群。

她倒是洒脱。

三个人坐在楼梯坎上,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学子奔忙。

“那……”梁苑卖着关子,双手撑在地面上,身体往后仰,他思量着。

“我会成为刑警,嗯,尤其是当上大队长那样威风的。踔踔—”他说着,比划着甄子丹武打片里的动作,陷入了对往后的遐想。

当两个人表态后整齐看向天空之时,他们不知道另外一个人,她放下了手中的宣传册。

然后,她含糊不清地说“我,我还不大清楚……”

谈到最后,珉颜无来由地轻浮地笑了笑。

急什么,慢慢来,都会经历的,逃不掉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选错了,那也是你的事。

何况,她坚信自己不会错。

接着,珉颜站起身来。

“走,喝水去!”

三人行动迅速,出了学校的小卖部后,三个人手里都提着灌了一半的冰水,百无聊赖地走在体育课间的悠闲路上。

路过林荫道的分叉口,珉颜看裴翼还是没有生气,于是上前挑逗。

“怎么啦,从刚才就不大有兴致,又想挠痒痒啦?”说罢,珉颜对裴翼上下其手,使尽她挠痒痒的路数。

裴翼是受尽苦头,眼角夹泪,四处躲避只求放她一条生路。

紧接着,梁苑也加入,一把轻易把裴翼扛起来跑。

“你们这两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都干什么了呀,快放我下来,我怕高。”

那样转瞬即逝的瞬间,她跟在裴翼和梁苑身后玩性大发的脚步,深深在脚下扎了根。

她定眼看着侧身处的那条道,五觉感官在此刻都迟钝。

她怕这样的后知后觉。

明明这样接近,近到仿佛她跑上去就抓住了。

梁苑把裴翼放下来,两个人才发现珉颜完全没跟上来。

“想啥呢,快……”梁苑冲她喊的话,最后在珉颜主动出击,往那条道的尽头冲刺时彻底被甩得干净。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周围的景物都蜕变成那个人的颜色。

她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她越跑越远,失落却离她越来越近。

跟在身后的裴翼和梁苑,无一能看得懂她何来的坚持与偏执。

最后,她被学校园艺工连根拔除的草根洒下的沙粒滑倒,摔得身心俱疲。

“呀,苏大力你跑什么呀?”身后传来梁苑的嗓音。

她吃痛地站起来,用手背掸去灰尘。然后迟钝地转过身。

炙热无比的滚烫从她的掌心蔓延到心尖,燥热的空气持久挂肺。在这样一个艳阳天,她跑累了,跑热了。

连同眼眶里都是莫名其妙的雾气弥漫。

裴翼蹲下身去看珉颜的伤,“我们快去医务室吧,现在就去!”

梁苑闻言蹲下身,背对着珉颜说道“上来!”

珉颜听话地趴上去,明眼人都看得清她此刻有多机械。

细碎阳光洒满的道上,两个身影,三人。

“我刚看到无赖了,他欠我很多钱……”半路上,珉颜又恢复成原来的口气。

她在说一荒谬绝伦的借口来。

那个人欠她何其多,多至什么程度?数不清了,只有时间知道。

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其他两人却心知肚明的附和。

“你哪来那么多钱?那人是谁,下次见他叫上我!”

一定揍到他找不着南北。

裴翼温柔的多,她笑的眼睛眯成弯月,说“你缺钱吗?你用我的!”

与她背道而驰的另一端。

“怎么想着回来了,你可是个稀客啊,哎……”说话者背着刚刚上完课的背包,扶了扶眼镜框。

他双手插兜,岁月磨平了年少轻狂的棱角。

他目光依旧平淡无奇,眸里一片夜的漆黑。

蓝枫说笑道“我跳槽回来了,不行吗?”

“嗨,腿长你身上,哥哥我还能拦你不成?”

“最近怎么样?”蓝枫反过来询问年轻教师的近况。

对方答“挺好,两点一线。”

……

接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直奔停车场所。

5月中旬始他收到婚礼请柬,5月中旬尾端他如期赴约。

黑色车辆在路标指引下开进停车场。

他拔出车钥匙,刚准备打开车门。他发现一束目光正盯着自己。

追寻过去,辛晴风尘仆仆,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她也愣在原地。

看上去,她也是刚到,连礼服都没来得及换。

蓝枫推开了车门,给车上了锁。走近一些去问候。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淡淡一笑,与人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如今的眼前人已不同往日。

你光看他的眼便是气象万千,一副金丝镀边眼眶将他与外界分隔开来。

辛晴也回之一笑。答道“挺好,你先进去吧。”说罢她摇了摇手上的袋子。

应该是要去换衣服去了。

蓝枫会意,点了点头便自顾往婚宴现场去了。

进入场地之前,他接了通电话。

蓝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谈便是个把个钟头。

“不急,说我近期病重,让他等着……”

挂断通话后,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接着长腿迈开,大步流星,步入那白色的殿堂。

入场口处,辛云两家父母、云凉不断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贺。

他走上前,道了声“祝贺佳人才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说罢,他伸出手跟他们一一握手。

轮到云凉那里,他笑得跟17岁那时一样幼稚。他在蓝枫开口时已经认出来人了。

“哥,你回来啦?”云凉的声道大了些,笑的明媚,边说着边去跟蓝枫握手。

“怎么?不欢迎吗?”

就是这么一握,云凉的表情凝重了。蓝枫平淡如初,向云凉轻轻摇头。而旁人察觉不到这样的细节。

“呆会儿我去找你啊。”云凉目送着他进场,在他身后向他喊话。

进入场内,他找了个位子坐下,环顾四周,宾客来得差不多了。

遇上熟人,他便多说几句。

他就在原地从容地等,等到音乐响起,婚宴开始。

才子佳人许下誓词,无名指间亮光闪烁,再放眼望去,台上的人与白色的布景融为一体。

他们终于拔开云雾见天明了。

现场掌声不断,他目光从未一刻离开过台上。

后来,他也木讷地鼓起掌来。他会赞叹,他也会由衷祝福。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辛耀跟云霄寻到台下阔别已久的人,纷纷笑了出来。他束手无策,也跟着笑起来。

一切都很好。

婚宴散场,云凉再次逼问他。

“哥,你手怎么了?你可别告诉我没事啊。”如今的云凉,看上去也更懂事成熟了。

蓝枫笑了笑,“当兵的哪个身上不是带着点伤啊?”

他突然发现他有口误。

应当说成,当过兵。

他没隐瞒,说破了,且毫不介怀。

云凉哭丧着脸,“那以后打不了桌球了?”这可是他们兄弟俩从小至今没断过的喜好。

闻言,蓝枫伸出修长的左手。“我还有左手,照打不误。”

两个人谈了许久,往往都是云凉在发问。

问及回国后如何打算。他答,不回去了,在这里安家立业。

问及当前职业。他答,在国企工作,算是中层。

甚至无话不谈至感情问题。他答,习惯了,急不得。

最后云凉目送着车辆扬长而去,而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目送他的人缩成一点……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落脚,没有人知道他具体从事什么职位,便是这样了无痕迹。

匆匆出现,来过,然后便匆匆离去,且无人知晓。

18岁的战场,是踏上高考考场。

临考前夕,远在北京的爸爸给珉颜发了信息:“闺女加油,考完爸爸带你去乌镇!”

隔着一扇门,客厅外的妈妈敲响她的房门。

母女俩小谈了一会儿,都是妈妈在安抚珉颜的情绪,让她不要紧张一类的云云。

“进考场前别喝太多水……带包纸巾进去,擦擦汗……然后,你就放松发挥吧。”

快入睡前,景延也发来了信息:好好考啊我的颜颜表姐(得意)。后面附加得意的表情。

是夜,她带着紧张又劝服自己放轻松的心绪入睡。

2012年6月7日,举国上下都牵挂的高考日平添了紧张与期待的气氛。

连续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便是这般便度过了,像极了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

岁月催人向前。

在18岁的那一瞬,无数与她同龄的年轻一代长大成人,步向稍加成熟的未知未来。

同年,景延的人生轨迹伊始偏离。

每日放学回家,一群混混说说笑笑,偶尔调戏一下过路的白富美,时不时来一次聚众斗殴。

浑浑噩噩,过得一天是一天,好似逍遥活神仙。

每日路过这里,那个令人作呕的流浪汉便蹲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群混混的头目。

“老大,那美妞你不要小弟我可就下手啦!”一个黄发,浑身上下佩戴多条

链子的小弟跑上前去试探。

景延闻言没说话,继续走在前面,光线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直至投在那个乞丐面前的地上。

抬起头是肮脏的面孔,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像极了他哥哥。

如果他没猜错,他的侄子如今也是这个少年一般大小了。

他笑得面目狰狞,沙哑着声音问“你不想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我是你小叔啊……”

这样下流的声线,听得景延心里像虫子在抓痒。

他太阳穴处青筋暴跳,眼里慢慢升起了不可侵犯的戾气。

他走近一些,往那个乞丐的背上用力一踹,那人吃痛趴在地上,后背落下重重的脚印。

“你TM算个什么东西?”说罢,他抬腿又是一脚,不费吹灰之力。

紧接着,一群人出了巷子。景延才开口说道“什么妞?老子不要,赏你了!”

黄发小子听得心里一阵淫荡。

一群人轰轰烈烈,吵吵闹闹在路口分开了,一哄而散。

他不知道,那肮脏的面孔在日后会成为他的噩梦。

高考结束后,便是典型的回家各找各妈。

漫长的暑假间被各式各样的活动填满。

梁苑发着热血梦,一声不吭报了武术班,天天在练习室里舞刀弄枪。

这人大概就处在半失联的状态了。

裴翼正和父母在瑞士领略着欧洲小镇的异域风情。

此时,珉颜一家人正在打包行李,踏上乌镇之旅。

漫长的旅程在最后换来了对水乡古镇的温柔目睹。

时值正午,一家人下了转乘车便直奔饭馆去填饱肚子。

临水的屋檐下,爸爸又调焦对准了小镇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妈妈拖着茶壶倒出茶水来。

“咕咚咕咚——”连同河面上船只穿行时,船桨拨开水流的声音一起,声声入耳。

珉颜看着水面失了神,但思想还在。她拖着腮,说道“爸,吃完咱们去看看油纸伞吧,还有糖画,嗯?怎么样?”

爸爸将摄像机放下,点了点头。“去巷子里看看也不错,那里有很多老式建筑。”

妈妈笑笑,在一旁附和“我觉得咱们可以去坐游船,你在桥上看风景,楼上的人,在看你。”

这水乡的风情总要引得游客多费唇舌去夸赞她,一家子人在饭馆里边吃边谈,三句两句不离她。

一水之隔的另一边。

街上的行人纷纷与他擦身而过,他信步走上桥头,倒影在水面上隐隐绰绰。

过来乌镇跑了趟业务,对方跟他倒是谈得合拢,不像商场上的套路谈完公事就散。

听闻他不是本地人,对方便主动请缨带他熟悉熟悉环境,领略水乡风光。

这会儿,对方犯了烟瘾,返回车上拿烟去了。

他驻足在桥上,定睛看着对面屋檐下的场景。

苏珉颜放下筷子,握着茶杯去跟爸妈碰杯,笑得眉目像倒挂天际的弯月。

女大十八变,她的模样已经不似从前了。

扎高的马尾下,乐观向阳的面孔。她长大了,他也快认不出来了。

未久,生意伙伴返回,谦卑道歉“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笑笑,说“严重了。”

两人走过桥,回到街面上。

对方从烟盒里抽出香烟,递给他“来一支?”

他伸出长手递过来,将烟含在食指和中指间,然后叼在嘴里。

对方适时给蓝枫点了火,接着吐出了弥漫的烟圈。

两个人进了一个雅致的餐馆,上了二楼雅座。饭后坐上了游船,乌蓬船里的世界确是另一片光景。

停停走走,浅尝一番,两个人尽兴了,渐渐意兴阑珊了。

“下次来深圳,我做东。”分开之前,他盛情邀请。

对方点头,“有时间会去。”

就此,两人分道。

他又信步走回停车的地方,偶尔被江南的景色吸引,不禁多看一眼。

这样悠闲适然的一举一动,引来过路人的观望。

他这样一个人,文雅温润是一说,成熟稳重亦是一说。

衣袋里手机伊始震动,他给行人挪了位,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的名字:七弟

他接通电话,听着对方把话讲完才开口。

“好,那过几天去找你,你到时给我地址。”

电话那端的老七又说了一通,引得他讶异并打断。问及“什么信?”

“来信人苏珉颜,是那个小朋友吧?我给你念念啊,你不介意吧三哥?”

老七连续两问,蓝枫均回以肯定回答。

电话那端的人,朗朗读起信的内容来。

“今早我看到你了,跟七哥哥一道往医院大门方向走了。希望你在另一个医院里得到更好的治疗,早日康复。

我甚至已经开始遐想你再见天明时,你眼里一如既往浓墨如夜。我是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最近我申请了电子邮箱,比邮差跑路快得多,如果回信,请发送到129*****@qq.com 。”

老七读完信,又补充“哥,邮箱地址发给你不?”

毕竟这一封信压在了遥远西部哨所的收件箱底,长长久久没人回应。

她这一等便用了4年时间,等到不敢再抱有奢望了。

“行。”他开了车门,弯身坐进去。彼时,老七发来了信息,是邮箱地址。

他长指在屏幕上简短而迅速敲打,完成后发送邮件。

接着发动引擎,车辆扬长而去。沿途无限风景倒退……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临水的阁楼里,原先一家人的热闹已不再,只剩人去楼空。

另一边,古旧的街巷里。

一家人信步闲庭,抚着墙壁的纹路,听爸爸说起这些建筑的故事。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偶尔停下来摄像拍照……

一日仿佛看遍长安花,直至晚间她才掏出手机,看到邮箱来件。

他写道:是我。一切安好,勿念,珍重。

她趴在民宿的窗户上,看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黑夜里她扬起了唇。

他来了,四年之隔出现一次。他走了,她等他下一次现身。

18岁的那一瞬间,她觉得时间大把,等待这个词确是无限美好。慢慢等,慢慢熬,何乐而不为?

短暂的三天游玩后,珉颜一家子人打道回府,返回深圳。

珉颜歇了几日,常常陪爸妈出去买菜,热了就躺下吹冷气。日子好生快活。

终于有一天,梁苑和裴翼找上门来了。

裴翼从瑞士带来好多奇特的玩意儿,她把四处搜罗来的好物慷慨赠给梁苑和珉颜两个人。

珉颜打开裴翼特赠的小礼盒,把东西拿在手间。银色的项链从手间倾泻下来。上面写着“YY”。

念起来,应是颜颜。

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私人订制,她裴翼怎么下得了手。

珉颜把东西放好还回去,问坐在沙发上的裴翼。“你钱多得没处花呀,拿回去!”

裴翼喝下冰矿泉水,不紧不慢地回她“那你把送我的油画也拿回去,还有去年生日送的钢笔!”

梁苑伸了个懒腰,不忘落井下石,“苏大力,你就收下吧,我也是被这么威胁过来的。”

说罢,梁苑摇了摇手腕上的手表,闪闪发光,看上去洋气得很。

珉颜听进去了,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房间的抽屉里。

回到客厅,梁苑说,今日他要来赴约了。

珉颜被他们两个人笑得一头雾水,毫无心理准备便被拉去三番五次地坐过山车玩。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就行。”梁苑一手攥着三人的门票,另一手拖着珉颜,裴翼配合着他将珉颜推上座位。

“我不去,我快吐了,呀,你俩这什么癖好?”珉颜挣扎的时候,梁苑按着她,裴翼则给她系上安全带。

又一次,机关放行,车轮滑动,从半空向第一圈的最底端俯冲,她的头皮都发麻了。

一路上,梁苑和裴翼前前后后都跟她说“睁开眼啊,你快看!”

她整个五官都扭曲了,睁开一只眼,瞄了一眼,她更眩晕了。

“啊——裴翼你不是怕高吗?”整个过山车上没人比她更大声。

“我也怕呀。”裴翼提着声道,死死地攥着座椅。

着陆之后,不出所料,两个女孩子吐得一塌糊涂。

梁苑给她俩开了水瓶盖,把水递过去。

“你们两个……”珉颜喝了水,用食指指着他俩,继续说“你们俩,初一的时候在那巷子里,就在谋划这件事?”

裴翼笑笑,没说话。

梁苑摇头,说“错了,本来初三就该来了,只不过后来推迟了。”

怪不得当时梁苑说,让裴翼多等两年。当时,珉颜是把他当色狼了。

年少的嬉闹在那一天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攀上高峰,俯瞰着深圳的一角。他们进寺祈福,许了什么愿无人知晓。

夕阳西斜,三个人舔着冰淇淋,排成一列走近巷子。

走着走着,裴翼和梁苑都慢下来了。看着前面的人渐渐靠近家门。

“去哪个大学,群里说啊!”梁苑手上的冰淇淋都化了,早知道就该给苏大力。

“哦……”珉颜没回头,懒懒地答应。

接着轮到裴翼了。“颜颜,有事打电话啊!”

她掏出钥匙,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人,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我可是大人了!回去吧。”

那时,三人纷纷回转身,没有过分留恋便分道了。

18岁的那年,依她想起来,似乎盛行离别。

梁苑和裴翼是这样,奶奶亦是这样。

医院里,一家人都围着头发斑白的老人。

旁边的心电图在衰老,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跟其他人交代一切事宜,三言两语都不离让她的家人看开点。

最后,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她的孙女身上。

“颜颜,你过来。”奶奶伸出手招来珉颜,周围的大人以及景延,脸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凝重。

“奶奶,你说。”珉颜上前握着老人家干枯的手,凑近一些去聆听。

奶奶猛然抓着珉颜的手,沙哑的声音沉吟“颜颜,你答应奶奶不要当记者!”

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许是悄悄话。

爸妈和大姨脸上更多的是看开,他们

已经经历过生死离别了。

可她和景延或许经受不住这种悲欢离合啊。

珉颜愣了几秒,稍稍松弛紧张的神经,她笑着摇头,紧紧抓着奶奶的手。

奶奶抬手抚着珉颜的发顶,“你可要答应奶奶,还有,照顾好景延,知道吗?”

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一遭,心电图开始“滴滴——”作响,珉颜被吓得心惊肉跳。

她死死抱着奶奶的臂膀,亲眼看着老人闭了眼,只剩一副躯壳。

“医生,快叫医生。”混乱中,妈妈脱口而出,景延和爸爸已经冲出病房找主治医师去了。

珉颜躲进老人的臂弯里,哭着说道“我不要,你起来我就答应你……”

此刻病房里充斥的哭泣声,绝望、追念、痛惜、不舍一时间涌上心头。

她这十八年来第一次哭得痛快淋漓,不依不饶。

是年,景延年16,珉颜年18。他们第一次送走了生命里的至亲。

泪水与汗水混杂的夏,疼痛也要过,酸涩也要过,人们的脚步啊,停不得。

高考放榜后,她义无反顾忤逆奶奶的遗愿,以文科590的高分报了深圳大学的新闻与传播专业,最后如愿被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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