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忆往事苦中自乐
洪海霞走出娘家以后,一路上踉踉跄跄地走回到自己的家。她想,如今老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老年丧子,是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自己从小没有母亲,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她和弟弟洪大海培养成人。如今大海弟弟只有四十多岁,正是为村民作贡献的时候,一场大台风竟夺去了弟弟的生命。珊瑚侄女虽然二十多岁了,未来的侄女婿刘长江还在部队当兵,她一个姑娘儿怎么能担当起这个家。
洪海霞回到自己的家里,看看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牛大勇,过去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今下肢瘫痪,头脑又失去记忆,成为一个废人,躺着要人侍候。女儿牛玉婷又出国留学还没有告诉她父亲出事。自己一个人既要每天坚持为小学生上课,又要照顾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牛大勇。还要照顾年迈的老父亲。洪海霞想想自己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呢。心里一股苦水化作几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
人们常说,人在痛苦的时候,不要太悲观,要想想自己幸福的时候,要用自我安慰的方式,苦中自乐。洪海霞想想自己跟牛大勇几十年,享受过,光彩过,也幸福过。她搬过一把凳子,坐在牛大勇的身旁,为他失去活力的下肢作按摩。一边按摩,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不知不觉地把她的思绪带回到和牛大勇热恋时候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那是1961年全国困难时期,洪海霞与牛大勇都辍学回乡种田。等到1963年灾情稍有好转,牛大勇就建议当年担任东礁大队大队长的父亲,要求大队里把困难时期辍学回乡种田的年青人组织起来,开办一所“耕读中学”,就是白天耕地,晚上读书。当年耕读中学办得很出色,还受到县里的嘉奖。想想当年耕读中学里的五名班委,由于各人的性格脾气不一样,今天的结果也就天壤之别。
当年班里的学习委员郑三坚,他性格内向,不爱多说话,但能讨好领导,总喜欢在领导面前献殷勤,人也聪明,今天当上了地委副书记。
宣传委员华来旺,此人从小就很有心计,两面讨好,办事圆滑,文革时期靠造反起家,“四人帮”倒台以后,他又随机应变,逃避处理,今天成为东礁村首富。
忠诚老实,埋头苦干的劳动委员过老五,今天瘫痪在家,成为全村的特困户。
自己的丈夫牛大勇当年是全村最出色的青年,又是耕读中学的班长,他为人正直,敢于同歪风邪气作斗争,今天却变成这个样子。
自己当年是班里的文体委员,本来可以进县文工团工作,由于自己太爱牛大勇,舍不得离开他,就留在东礁小学教书。
当年“耕读中学”里,这五个班委,各人的性格不一样,今天的命运也就大不一样,真是性格决定人的命运啊。
洪海霞又想起牛大勇入伍前的1964年,当年全国正掀起一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一个秋天的晚上,洪海霞与牛大勇在东礁村耕读中学上完夜校回来,她们肩并肩地走到海边防洪大堤。她们一边走,一边聊。牛大勇说:“洪海霞同学,今天听老师讲解了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其一,天王洪秀全,出身农民,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做王帝,没有把解放全国劳苦大众作为自己责任的伟大理想。其二,目光短浅,只取得半边江山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北方还有半个中国的老百姓仍旧在腐败清政府的压迫之下,还在水深火热中争扎。其三,洪秀全一做了王帝就开始腐败,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残杀,引起内讧。其四,忘记了支持他们打天下的劳苦大众,失去了民心。所以太平天国很快就失败了。他们不是败在清兵之手,而是败在自己内部官员的腐败上。”
“是啊,这是多么沉痛的历史教训啊。”洪海霞挽着牛大勇的手,不知不觉地走到悔过崖下,在月光下清楚地看到崖上“悔过”二个大字,在月影下晃动。牛大勇深有感触地说:“洪海霞同学,今天晚上听了这堂历史课,给我们的教育很大。我真为你们洪家老祖宗惋惜。要是我是洪秀全,进南京以后,一定严肃政纪,军纪。把革命的胜利果实全部分给全国老百姓。宜将剩勇追穷寇,率领全军将士跨过长江,打进北京城,解放全中国。”
“大勇哥,你说的对。要是我也会这样做。但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啊,由于历史的局限性,那时候的农民那有像现代人这么高的思想境界呢。”洪海霞说话的时候,已经伸手挽住牛大勇的胳膊。
牛大勇也顺手挽住洪海霞的胳膊说:“我看现代有些当官的也不一定有我们这个想法。”
“对,现在也有不少当官的,一做了官就忘记了老百姓。就像我们大队里的有些干部,当了一个小小的村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光是我们大队里的有些干部,也许在我们党内和政府里,甚至在党中央里面也许有些干部已经开始腐败。解放20多年了,老百姓还这样穷,虽说老百姓的政治地位提高了,但是老百姓的物质生活一点也没有提高。”
“解放初期的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我们年纪还小,所以不知道。自从我们懂事开始,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反右派,打右倾,三面红旗,总路线,******,人民公社,现在又搞什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四清运动。目的就是要解决党的领导权掌握在什么人手里的问题。早几年全国困难时期,国家号召我们开荒种地,发展生产,谁开荒,谁受益,谁种植,谁收入。今天农民生活刚刚有些改善,又搞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牛大勇说:“因为党中央的领导权掌握在什么人手里这个重大的政治问题没有解决,阶级斗争没有平息,所以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整你。大家都无心搞生产,经济怎么能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怎么能提高。”
“大勇哥。我就想不明白,像你爸爸这样有功劳的好干部,解放青龙镇的老干部怎么会被打倒,下放到东礁半岛劳动改造。像我爸爸这样的好人,土地改革时就当村长,他响应国家号召,带领全村社员开荒种地,发展生产,度过难关。可是现在‘四清’工作队的人又说他带领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大队长靠边站。让那些懒汉上来当大队干部。这些人在村里当干部还不够,上级还要提拔重用这些懒汉当国家干部。”
“这就叫惺惺惜惺惺,臭虫爱茅坑。什么人用什么人。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里,被坏人钻了孔子,难免一些好人会受牵连,会受冤枉。”
“大勇哥,下面坏人当道,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吗?党中央知道吗?”
“以我看,党中央应该知道,毛主席一定知道。也许党中央里面也有坏人当道。”
“大勇哥,你说话小声的,要是被别人听到,非给你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