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子从老厨子手里拿过酒壶又往自己的杯里填了些酒。
醉醺醺的又抿口酒,说:“也不知道在这里待着是为了什么。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别捂耳朵。跟一群本该毫无关系的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好烦呐。还捂。最烦的是我越来越舍不得这里了。你说说啊,我是不是个傻子。我还不能去死,明明我……”话未说完,夫子就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然后便醉晕过去。只剩下一个盯着桌子上饭菜的老厨子。
老厨子见夫子晕了过去,不免在心里暗叹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喊这个酒品差的出奇的家伙喝酒。简直给自己找罪受啊。
老厨子收拾好桌子,便喊来白寻云。
白寻云问道:“包爷爷,夫子这是又喝醉了吗?”
老厨子叹了口气说:“你包爷爷怕是老喽,这么没记性地请你家夫子喝酒。”
白寻云笑了笑,说:“夫子的酒量还真是没变。”
老厨子说:“你家夫子刚刚喊你什么事?”
“夫子告诉我,过完这个年我就可以吃肉了。”
“你的身体没什么事了吗?”
“应该可以了。药也吃了这么长时间了。”
老厨子说:“你呀,也就和我说话的时候话多。”说完老厨子摸了摸他的头,又说:“真长大了,我以前还得弯着腰摸你脑袋,现在站着摸就行了再过两年就得抬手了。”
六尺的白寻云不想说话了,老厨子以前丈一高,现在也有一丈。在同龄人里他本就矮,在老厨子面前就更小孩一样了。
二人一起将夫子抬到了屋内。白寻云其实没怎么出力,就是帮着按着小夫子的脚而已。要不是这个货喝醉后实在是难以控制,不然以老厨子的身形一个人就够了。
白寻云二人将小夫子送到了屋里后,收拾了碗筷就一起去了厨房。两个人并排而站,一起刷碗。随便聊着一些小镇内发生的事。小夫子和白寻云并不像老厨子一样经常出入私塾,两个人除了一些必要的活动外都在私塾内活动。
太阳缓缓地落下,在西边留下了一抹残红。天渐渐暗了下来,最终漆黑如墨。而后如墨的夜幕上被人撒上了一大把亮亮的晶体,放上了一面镜子。
在厨房的门坎上坐着一小一老两个人。
白寻云问老厨子:“包爷爷,你说仙人有没有能够摘星的人?”
老厨子说:“当然能。不止山上那些仙人天上的神,文庙的圣人,西南边的佛陀。甚至某些异类也可以做到。”
“包爷爷,什么叫异类?”
老厨子想了想,说:“比如说妖啊,魔啊,鬼啊。都是。还有,灵族也算。”
“那为什么叫他们异类?”白寻云不解地问道。
“某位儒家先贤曾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后来也就多了这种说法。”老厨子解释说。
“那神和仙为什么不算到异类里。”
老厨子想了想说:“因为他们都是人变得。”
“可我听长云他们说坊间经常会拜一些狐仙。”
“我说的某些可以做到的异类,可不包括狐仙。狐仙其实不是仙,应该算到神里面,但只是野神。以后再慢慢跟你聊。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念不是一直的都不太喜欢讨论鬼神之事的吗?”
白寻云挠了挠头:“我这不是今天听夫子谈起说那些仙人畏死才修仙的吗。我想不死的人一定会很厉害。就想着问包爷爷一下是不是仙人都很厉害?对了,包爷爷神和仙那个厉害?”
老厨子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度,这两类不太好放在一起讨论,他理了理,说:“就是仙人打架厉害,但不抗揍。神打架不厉害,但抗揍。”
“那谁活得时间长?”
“这就不能说是谁活的时间长了,因为某种程度上说神是不死的。好了,问这做什么?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
白寻云:“不要什么都拿长大以后来敷衍我。我都要到志学之年了。”
“那咋了?就算你及冠了,你在我面前也是个孩子。你家夫子不惑之年在我面前不也一样。再说了,没到十岁也叫快到志学之年了?”
白寻云说:“我都六尺高了。”
“你比我矮半丈呢。”老厨子笑着说道。
“我说话比你快。”
“我没结巴过。”
白寻云撅起了嘴,有点不高兴。便不再搭理他了。老厨子摸了摸他脑袋,说:“你呀。”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老厨子说:“寻云啊,你想家吗?”
“有夫子跟包爷爷在就是家。”
“那……”
“包爷爷,该睡觉了。”
老厨子停顿了一下,说:“嗯。睡觉了。”两人熄掉了屋内的烛火。
老厨子走在前面,左手里拎着一个小灯笼,右手牵着身后的少年。
白寻云走在后面,左手牵着身前这个老人,右手擦着眼角的晶莹。
其实,有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伤人了。因为伤人的人一开始可能没在意,但被伤的却已是字字诛心。就像一池平静的潭水,被人洒上了水,那人未发现,可谭面却被那水激起了涟漪。等到那人发现时,水波不见了,可谭面之下却是另一番光景。那人在想安慰,便会再激起涟漪,于是便不再理会,两人知道就好,不点破,不说破,就如今夜星光璀璨。管什么不时出现的阴霾。
老厨子将少年送到自己的屋子前,说:“寻云,早点睡。少看点书。”
白寻云点了点,说:“您也早点休息。晚上别总是看菜谱,您岁数大了,伤眼。”
老厨子目送少年进了屋,等到他把烛火点燃,才提着离去。
这方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下来,只有时不时的夜枭啼叫打破宁静的空气。
三间屋子内,小夫子的房间是鼾声,老厨子的房间是翻书声,而白寻云的房间却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生的异响。良久这种可怕的寂静才结束,少年坐到书案前,翻起了书。
子焕问之:“何以安之?”
韩子对曰:“静,静则安之若素,心湖无恙,如云见月,云月相见,而他人不见月。他人不见,则无人乱吾心安也。”
少年在下面写道:“静则心如止水。不见繁杂。”
当月亮从东边走到西边,它开始恋恋不舍了。太阳将它赶了下去,它无奈地走了。
于是天就亮了。月亮被太阳伤了心,所以天明前下了一场雨。就连太阳也被哭的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泥土味,就是泪水的味道。看着院内的积水,白寻云如是想到,这是包爷爷常和他说的。虽然他早就不信了,可每次这么想,他都很是快乐。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站在屋门前,看着地上的落叶忽然想起夫子昨天说的一叶之于一木了,实在一个是有点伤人的言论呐
夫子可是破过他好多的美好想象的,就比如包爷爷说的那句话,夫子却说那白天下雨呢,太阳哭了?太阳那么严肃,怎么会哭,明明就是云哭了。夫子私下都是喊他云的,所以他感觉夫子是在调侃他的。当然他也知道是云彩哭了才会下雨,可他总感觉夫子在说云哭了的时候的眼神不对。
老厨子看到他站在门口,便说:“今日起来的蛮早。不等我喊你嘛。我早膳可还没做呢?”
白寻云笑道:“现在不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时辰吗?万一是您起来晚了呢。”
老厨子说:“你呀。你忘了包爷爷屋里有个刻壶嘛?我可能会起晚,但时间不会差。”
“那也没事。我现在很清醒。”说完,白寻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不回去补一觉?”
“不了,我还是把外面收拾一下吧。你看这外面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说完便到院子里拿起扫把开始打扫。老厨子就站在原地看他。
白寻云看着老厨子说:“包爷爷,你要不去做早膳吧。我饿了。”
老厨子还是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白寻云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忙说:“好了,我回去睡了。包爷爷你也不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少年撅起嘴,气鼓鼓地回屋睡觉了。
老厨子站在原地笑出声来。
回到屋内的白寻云也不更衣,就那么躺到床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后。还是决定不睡了,起身整理了一下床榻,有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房门往厨房走去。
老厨子刚蹲下来填火,就看见白寻云一脸郁闷地走来。然后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是不是睡不着了?”
白寻云点了点头说:“是。包爷爷,我生气了。我要你跟夫子今天早饭也一起吃素。”
老厨子笑道:“行是行,你就不怕你家夫子不乐意?”
白寻云愤愤道:“不用管他。他都喝醉了,这点惩罚要有的。再说,喝醉后也要吃点清淡的。”
宿醉才醒的小夫子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回想起昨晚喝酒的经过,发觉自己又被那个老厨子给坑了。却不知今早又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