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乌沉的雨云沉降了下来,如同一团巨大的黑白灰三色棉花糖,粘黏在了城市的半空。
居住在东湖区,已经下班回到家中休憩避雨的人们,有幸看到了一幕奇景——就在居民区不远处,几幢全市闻名的摩天大厦,此刻仍旧灯火通明。
但与往日有所不同,它们已不再是远在十数里外,也仍能清晰可见的A城市夜景明珠了。
乌沉沉的雨云下,这些通体明亮的大厦仅有一半显露在风雨中,能为距离较近的人们所见。剩余的一半则被浓重的云雾遮掩,若隐若现,仿若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世上,仅仅只是一片随时可能崩散的幻象一般。
激烈的风雨下,即便道路两旁有着一排排明亮的路灯,宽敞的马路仍有不少地块显得黑暗压抑。
一辆吉普行驶在几无车流的大道上,向着云雾中的摩天大楼挺近。
宽敞无人的街道、漆黑一片的马路、看似风雨声交杂的东湖区大路上实则安静地可怕,时间在这一片寂静中飞速流逝。
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幢大楼下。
下了车,深深地看了眼仅一路之隔的绿叶大厦,徐荣转身走入了身后的大楼。
和马路对面的绿叶大厦不同,这幢名为城市之光的摩天高楼并不独属于某一家公司,而是被或租或卖给了众多企业。
因此这里的一楼不像绿叶大厦那般还有门禁,而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出,倒是方便了徐荣,省下了一番功夫。
按着朱思思在电话里报给自己的具体地址,徐荣走进了观光电梯,按下了按键。
一阵轻微的抖动过后,徐荣透过透明的轿厢,看到自己的视线在均速上升,他看到了停在楼下的吉普车,看到了风雨之中灰暗阴冷的城市夜景。随着视线的不断拉高,停放在楼底的吉普车逐渐变小,风雨中飘摇的城市也被一阵细碎的云雾遮挡。
眼前仅剩一片晦暗。
“叮~”
一阵轻微到几不可查的失重感过后,伴着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33楼。
33楼整层都被一个人租了下来,做成了一间巨大的工作室,因此无需徐荣费心一间间去找。
走出电梯,循着灯光,徐荣一步步向着不远处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去。
这是一间兼具现代科技感与中式古典风格的房间。
站在门外向里看去,透过两扇透明的玻璃门,徐荣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房门背对着自己,坐在玻璃幕墙前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变幻的风雨。
徐荣抬手在门上扣动了两下,发出了两声低沉的“梆梆”声,提醒着那人自己的到来。
那人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自己和房门,只是举起左手招了招,道了声:“进来吧,门没锁。”
徐荣推门而入,缓步走到那人背后,先是瞥了眼让面前这人看得出神的窗外景色,见就是一片翻腾的云雨,便不再多加关注,低头沉声问道:“作为幕后黑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愚弄着警方,愚弄着受害者家属的感觉怎么样,好玩吗?刺激吗?!”
虽然徐荣的语调平稳如同一条直线,几无波动,但那人却仍能听出潜藏在这句话语下的愤怒。那是如同被地壳强行压抑的滚沸炽热的岩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冲破表面的束缚,轰然爆发的滔天怒火。
那人却并不在意,头也不回,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的景色。
他对徐荣的唯一回应,就是伸出左手,拍了拍身侧另一张空着的单人沙发,示意徐荣坐下。
徐荣没有坐下,仍旧站在那人身后,面有不虞:“你要知道,既然我来到了这里,就说明你的阴谋已经被揭破了。现在,趁着警方还没开始正式抓捕,自首才是你,以及你身后的人们最好也是最后的出路了。”
“哦?”
那人终于不再观赏窗外的风雨,而是转过头,双手合拢举在眼前,似笑非笑道:“自首是不可能自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自首的。徐大队长既然有证据,不妨直接把我抓起来吧。”
说到最后,那人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放下双手,重新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的夜景,留给了徐荣一个无比厌恶的背影。
那人却并未就此打住,他一边举杯抿了一口咖啡,一边笑着调侃道:“徐大队长,这种低劣的诈术就别用出来了,骗不了我的。如果你现在是带着大队人马一起过来,我说不定真的会有点害怕。”
说着,他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拇指与食指之间仅有一丝丝勉强透光的空隙:“大概就这么点的害怕,不能再多了。”
说完,他重新拍了拍身畔的沙发,接着道:“徐队,你还是坐下来,咱们俩开诚布公,好好聊一聊吧。你既然找到了这里,找到了我,想必心里有着很多的问题,正巧,我也有些问题。
咱们还是好好聊聊吧。”
知道自己诈不了面前这人,徐荣没再坚持,坐上了沙发。
见徐荣坐了下来,那人倒了一杯咖啡推向徐荣,又问道:“徐队,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目光锁定到我身上的。我自觉行事谨慎,没有留下过蛛丝马迹,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橙子。”
徐荣开口道:“是橙子告诉我的。”
“不可能。”
那人笑了笑,语气却很坚定:“徐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玩儿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太过幼稚了吧。”
“是真的。”
徐荣重重一叹道:“你们的布局确实不赖。从一开始,你们就利用绑架信,在激怒我们警方的同时,又试图误导我们的视线。
你们的心思缜密,行动也十分细致,没有在重要物品上留下任何有用的痕迹,迫使警方不得不按照你们给出的线索调查三年前的那起车祸,这让你们掌握了这场案件的主动权,使得警方能够按照你们预先设计好的剧本行动,且不自知。”
“我曾经一度以为真凶就是丁小满,这次能够破案,也存在着一些运气成分。无论是从张森森口中得知薛扬的邮箱有问题,还是后来橙子在‘偶然’间发现的SD卡,这些至关重要的线索的发现,都有些运气的成分在其中。
直到今天下午,一个人告诉了我,一件被我下意识忽略了的疑点,才让我理顺了整场案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们预谋已久、精心布置出的表演。
也让我明白了专案小组内部,有你们的人。”
说到这里,徐荣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跟着继续道:“因为你们的手法过于完美,没有在物证上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的缘故,黄局曾怀疑绑匪有警方背景,或是有过和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毕竟懂得擦去指纹的犯罪嫌疑人不少,但谨慎到能够抹去所有痕迹,甚至能够利用野猫和猫薄荷抹去自身残留在水泥路上的脚印,阻止警方通过此类痕迹顺藤摸瓜的绑匪,着实不多见。
为此,在得知了橙子曾与三年前那起车祸案有关,并且隐瞒不报的时候,我也曾短暂地怀疑过他。
但一来他看似缺乏动机,二来在后续的案件侦破中,我一直和他一组,让他没有机会去做小动作,因此等到案件顺理成章地查下去,最终调查到了丁小满,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丁小满的时候,我便将这一曾经的猜疑深埋心底。
再后来我们突然遇到了枪击,橙子重伤濒死,直到现在仍昏迷在病床上,我就更不会去怀疑他了。毕竟案子都已经破了,所以的证据也都指向丁小满,甚至于她自己都在笔记中承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是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那人也是轻轻一叹,随即又道:“所以我很好奇,在警方顺利侦破案件,犯罪嫌疑人也主动承认了罪行的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我究竟哪点出了差错,让你怀疑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