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爱情不管多么真心，或许也代表我们曾经的一切，但之于未来，它什么都不是……
电梯显示板上的数字终于跳到十八，门再一次打开。卓荷苏吃力地挺直身体，小小一只拉杆箱，拖起来却像是千斤重。直到电梯发出“哔哔”的声音，她才发现，自己还站在门口，根本没能迈出去。
终归还是要往前走一步，就好像她的人生，无论好坏都得走下去，每个人起程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掌握方向的司机，后来才明白所有人都不过是乘客，什么都控制不了。
卓荷苏和石毅终于准备结婚了，这本来是两个人的事，可再简单也不得不在领证之前，让双方家长见个面。卓妈倒没问题，随叫随到，她为这一天都等十来年了。
石妈就没那么顺利，她在电话里说，家里几顷地眼看要收割，离不开人。收割之后是打、晒、卖，忙活完就年下了，正月里谈婚论嫁又不好，只能出了正月再说吧。
这一推就是小半年，荷苏心里明白，嘴上却什么都不说。石毅愁得整天唉声叹气，可把肖畇畇给乐坏了，她从得到消息后就一直在极力反对。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 畇畇坐在新装修的咖啡馆里，荷苏没告诉她，自从去过那家书咖，就觉得这里的一切装饰都十分别扭。
“你这么优秀一外企小主管，嫁一开出租车的，这是一种违背天理的组合。” 畇畇胡乱地搅着咖啡，“就你这样的，要嫁也得嫁一高管才登对。”话一出口，两个女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荷苏知道畇畇所指，畇畇也知道他们俩才是“不可能”。“别提那些高管了，想想也来气。” 畇畇没话找话的扯闲篇，“你们公司前台的Jessica今天没上班吧？”
这话果然有效，荷苏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哼，昨天在这儿哭一下午，难道今天顶两颗桃去上班？”看着荷苏一脸不明白，畇畇探过身子，神秘地说，“你不会不知道她男朋友是你们隔壁公司的销售总监吧？两人都好一年多了，有事没事跑我这儿来谈情说爱。不过男的马上要调回美国，昨天跟Jessica谈分手。这帮老美真孙子，在他们国家已经一位太太仨儿子了，还勾搭我们善良的中国小姑娘，咱们自产自销还不够呢，哪有余额做外贸啊？”
“好好说话！”荷苏不耐烦地打断她。
“临走时给姑娘留下一张支票，钱数没看到，没了。” 畇畇被荷苏弄得没了兴致，就一句话概括“剧情”。
“Jessica走的时候情绪稳定吗？”荷苏更关心这件事，“不会出什么事吧。”
“少担心了。” 畇畇不急不缓地喝了口咖啡，“其实人姑娘心里明镜似的，这本来也就是一场露水姻缘的游戏，根本长不了，两个人在一起，无非是各有所图罢了。”
荷苏喝着咖啡，她不想否认畇畇口中的事实，可让她承认又觉得无比丧气，不得不再次转话题：“跟老美是图钱，那跟小男人在一起是图什么呢？”说话时，荷苏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错过了畇畇脸红的表情。
“哟，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杨谨锐告诉你的吧？” 畇畇不好意思地笑着，“真是个大嘴巴，前天才碰见一回，这么快就传到你那去了。”
荷苏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隔壁公司新招来的应届毕业生，以小助理的薪酬，每天拿着你们店的外卖杯，不会是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发展成为长期会员了吧？”
畇畇装憨地笑了几声：“荷苏，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老牛吃嫩草呢？”
荷苏扭回头看着畇畇，郑重地摇头：“不计爱情的话，他找你，跟你当年找老罗没什么区别，你可以给他的，也可以随时给别人，主动权在你手里，所以，不管是不是爱情，这一场，你都不吃亏。”
畇畇死死盯着荷苏看了半天，直到看得对方发毛才开口：“荷苏，知道你的病在哪儿吗？感情这点事儿，你看得太透，想得太清楚，女人啊，要感性才性感……”
黑色暗格的职业套装穿在卓荷苏身上，实在不能用性感来形容。再加上站在投影前，把各种数据分析得头头是道就更没有性感可言，可这是她的工作。
研发部做的是服务未来的产品，对市场数据的收集、整理、分析就是她日常工作，分析报告必须立场客观，不然总公司的代表就会一脸看到脏东西的表情。
讲解会持续到下班时间，荷苏对市场分析和项目前景都做了详细的说明，最要命的是总公司的巡视官中有位印度籍工程师，浓重的印度腔口语实在让人崩溃。
荷苏根本听不懂他的问题，还好有杨谨锐在一旁及时补台，并以开玩笑的口气说印度工程师的语言很特别，他才没有继续发问。
其实，吴经理几天前就回来了，这场讲解会应该由他来主持。可他只是随便翻了翻一百多页的PPT，就主动提出让年轻人锻炼一下。
荷苏不能不说他老奸巨猾，只是主持这样的会议实在是费力不讨好，还要随时准备回答巡视官刁难的问题，确实不适合即将着陆的人来费心。
散会时，代表们与杨谨锐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显然早已熟识。走到荷苏身边时，也都说些可以当成礼貌用语来听的称赞，最后出门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走到荷苏身边时，用他的母语说了句：“你好可爱！”
荷苏没理会对方的搭讪，只是礼貌地道别。男人不死心，还要说什么，被后面的杨谨锐狠狠拍了一下：“得了，你又犯老毛病，别招惹我的女下属！”
“难道你要留着自己招惹？”金发男人耸耸肩，做个鬼脸，两个人笑起来。
荷苏没想到杨谨锐会回头朝她眨眼，像是对她今天表现的一种赞许。女人回望时笑得由衷，与男人赞许无关，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就像花蕾，沉寂再久也总会绽放一回。满满的充实感远胜于对升职的欲望。
晚上，荷苏去了书咖，坐在那天的位置。老板娘仍然悠闲地煮着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荷苏翻着一本知名女作家的新书，让刚才的兴奋渐渐沉淀成一份惬意。
一份点心带着甜香的味道，轻轻放在她面前，像是怕惊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荷苏以为是老板娘，本想起身推辞，一只大手温柔有力地把她按回座位上。
杨谨锐脸色微红，目光迷离，笑容倒都柔和了许多，悄悄的声音中带着往日没有的放松：“怎么在这里？你今天表现得很优秀，巡视官对你的印象很好，这样的事怎么不跟男朋友去庆祝一下？”
“他今晚要替班。”荷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杨谨锐，“你呢？不用陪巡视官？”
谨锐嗤笑一声：“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对好玩的地方早都门儿清。Leon说你很漂亮，想要你的MSN。”
荷苏快速回忆了一下金发男人的样子，其实样子还不错，便问：“他是不是有高度近视眼？”
谨锐放肆地笑起来，但很快遭到老板娘的目光制止，男人朝吧台做了个道歉的手势，回头正看见荷苏在偷笑：“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你被Leon传染了。”荷苏收起笑容，“晚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谨锐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了，你喝了酒，在这里醒醒酒，也早点回去休息。”女人说话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苏苏。”谨锐想去拉荷苏，在酒精的作用下，整个人失去平衡，荷苏忙回身扶他，幸好两个人都没跌倒，荷苏庆幸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杨谨锐紧紧拥进怀里。
出租车穿行在闪烁的霓虹之下，车箱内也跟着外面的灯光忽明忽暗，苏与谨锐同坐在后排，谁也没说话。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没让女人回过神。当她想推开男人的时候，带着红酒香气的嘴唇封堵了她所有的挣扎。天旋地转之间，听见有人在耳边细语：“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
荷苏的所有防线顷刻崩塌，或许她早就开始溃败了，在他说“还有我”的时候，在他送苹果的时候，在他打开电梯门的时候。只是荷苏实在不想承认，竟然是两次，她两次爱上了同一个人。就算这个男人只是执行总监Jeffery，他干练的气质、卓越的才华和恰到好处的体贴也足以触动女人心底。
谨锐始终握着荷苏的手，就像他这些年在梦中握住的一样。临出国时，他听说了荷苏父母的事，人都到了机场，还是想回去找她，可惜，年少的他到底没扭过父母。谨锐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荷苏还是上学时的模样，远远地看着他，一直流泪。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彼此。梦醒时，他变成了Jeffery，再也找不到曾经只属于杨谨锐的荷苏。
一直把谨锐送到公寓楼下，男人邀请荷苏上去坐坐。公寓是公司的福利，国外派回来的高管除非本人要求，否则都会被安排住在这里。公司里的“空降部队”不多，但也绝对存在被同事撞见的风险。
“请下属过来喝杯咖啡也算正常吧。”杨谨锐始终没放开荷苏的手。
女人本不想这么直接甩开，可两个人这样手牵手站在公寓楼下总有诸多不妥，她不得不硬生地抽出手：“上去休息吧，我回去了。”说话间，留给男人的就只有背影。
“苏苏！”杨谨锐固执地扯回荷苏的手，“其实……当初我们不一定要分手。你可以在国内等我几年，或者出国找我。我知道你父母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真的没必要就此否定全世界。”
荷苏深深地换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她换不出勇气来推开男人的牵绊：“我们都不要骗自己了好吗？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就算没有我爸妈的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杨谨锐情绪激动，“难道就因为我出国留学？七个小时的距离就能割断你说的永远在一起？”
荷苏用好不容易腾出的双手，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事隔这么多年，她本不想再计较当年的事，可话不说透，这男人的“酒”再醒不了。
女人咬了咬嘴唇，那上面还留有红酒的味道：“杨谨锐，你能留学是因为有助学基金会的资助，其实名额有限，基金会为什么会选中你？”
这下，男人的酒彻底醒了，震惊让他不得不倒退一步，不自觉地与荷苏拉开距离。女人低下头，不忍心去看男人风度全无的心虚。“是那个女孩儿自己来找我的。”荷苏平静地说，“她说和你上床是她自愿的，她没逼你爱她，还愿意成全你的梦想，她要我别太自私，不要反对你出国。”
“说实话，当时我是恨你的，吃散伙饭那天，我本想当面问你来着。可是没想到头一天，我爸我妈先分了。他们可是一起受过苦、挨过穷的患难夫妻。我终于明白，原来根本没有质问的必要，因为那份爱情不管多么真心，或许也代表我们曾经的一切，但之于未来，它什么都不是……”
荷苏渐行渐远，留下身后垂头丧气的男人。来的路上，她左思右想，本不想让场面来得这么难堪，甚至想过不管当年，就这样重新开始。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没办法放弃那该死的清醒。
再次坐上出租车时，几颗硕大的眼泪就那么任性地滑下来，荷苏也不去擦，原来隔着泪珠看过去，男人身影依然可以吸引她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