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睡着没有,但是我感觉我是睡醒了,睡眼惺忪里,发现慕容熙还是笑着,浅浅的,跟杯里的一口黄粱梦似的。
我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提着我包袱,插好我的剑,嗯?好像少了个什么东西,哎呀,我的马呢,我那高大威猛的坐骑呢,竟然生生地岸边了。
慕容熙像一条小蛔虫,开口道,不用担心你的马,已经安排人好吃好喝好住的看管着。
哈哈,我笑了,兄弟,你可以啊,竟然把我得马都照顾得如此周道,真细腻。
慕容熙说,您客气了,来里边请,进庄。
走啊,走着,逛一逛闻名天下的慕容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慕容熙面前,我总是一副放浪形骸之外的形象。
不过,这慕容家给我的感受却很一般,一个字就可以形容了——大。我向来不喜欢特别宽敞的屋子。屋子大了,需要走的路自然就多了。谁没事就喜欢在屋子里面瞎转悠瞎琢磨?那人生不就真正地成为一直在路上了么?反正我不是那样的人。
慕容家大得好像有限过分,不单单是门庭大,院落大,屋子大,个人感觉绿化面积还是挺大的,放佛还是身在田间。
我本来想就此情此景吟诗一首的,不过一群人迎面而来打扰了我的雅兴。为首的是个老头儿,鹤发童颜,笑容满面,给人一种,嗯?我怎么感觉到一种为老不尊、老不正经的气质?
距离我更近了,那老头儿撇下众人,快步走到我面前,我已经预备好作揖打拱问候请安。
不料老头儿闪电般伸出手,捏捏我的脸蛋,再摸摸我的耳垂,嘴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手感,这许多年,还是熟悉的。
我生气了,真的,拍开他的手,老头儿,你干嘛呢?你知道我是谁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要不看在慕容熙的面子上我就拔剑啦。
老头儿完全没有被我盛气凌人的气势吓到,反而笑嘻嘻地说,行啊,连装模作样地脾气都一模一样的,来,你拔一个我看看。
哎,我这暴脾气,我现在好歹也是整个天下武林的副盟主,你这个老头身在武林,就应该接受我的管束,沐浴着我的威严瑟瑟发抖。而今你胆敢犯上拿捏我,如果不给你红黄蓝三个颜色看看,那我岂不是成了个花架子吗?
我伸出手,展开五指,已然握紧了剑柄,只再一步,就是拔剑,只要“仓啷啷”声响,便是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然而,我想多了,今天这剑不知道怎地,竟然违背我的意愿,不肯出鞘来。
那一刻,我感觉空气突然安静,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的第几个笑话,但是,我知道这次他们怕是看不成了。我松开剑柄,手指优雅地抓一抓后脑勺的头发,嗯,是有点痒,痒得我都笑了。
我笑着说,老头儿,你属于“老弱病残孕”里面的第一名,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还是有的。再者,我要是打赢了你,我至多也比老头儿强点;我要是和你打成平手,我就和老头儿一样;最糟糕的是,我若是打你不过,那我连老头儿都不如。这么算,怎么都是我吃亏的,你不要从我这里讨得便宜。
老头儿“呸”一声,朝我吐个唾沫星子,骂道,小兔崽子,口舌有点利啊,就是手上功夫平常得紧,一看到头就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下场。
这场面有点尴尬啊,我是慕容熙的客人呢,怎么可以朝我吐唾沫星子呢?你看,大门口的石头狮子都没得嚣张,我从进门开始,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而且,慕容熙好像也没有要帮我的意思,那肯定是这个老头的身份有点大。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喝住心里的腾腾的无明业火,满脸堆笑,老头儿,听你这语气,好像跟我很熟悉呢,怎么个情况呢?
老头儿说,我不认得你,不过我认得你身上这把剑。来,跟我往里走。
我想都没想,提脚就跟着走。反正我都入庄了,便是龙潭虎穴也闯他一闯。
这庄子是真大,一路之上小径廊桥,庭院俏阁,假山幽泉,鸟雀呼晴,好不热闹。
不过,我却犯糊涂了,真迷。我只是偶尔盯着老头儿略微佝偻的背,偶尔斜眼瞟慕容熙。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大兄弟怎么了,在我面前不再那么豪放不羁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平静似水。嗯,不对,脸色深处竟然还有丝丝红色,遭了,这兄弟不会是生病了吧?唉,都是妹妹去哪儿了这个事情给闹的!
有时候想想,孤身一人未必是件坏事,一人潇洒江湖,快意恩仇,无牵无挂,遗世独立。或许,若干年以后,我还是会遗憾,当然,只是在清明节时,我的孤坟无人扫。
眼看着到了庄子深处,小径一个转弯,一个清雅的别院施施然卧着,恰是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大懒猫。院门上书“靖庐”。
推了院门,老头儿让众人在门外候着,我跟着进去。院子里面却又是一雅致的屋子,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书房似的小房间,里面摆了雕刻、盆栽,挂了书画之类的东西。反正我又欣赏不来,干脆不去管它,只把老头儿提防着。
老头儿开口了,我叫慕容长风,当下慕容家的掌舵人,是慕容熙的爷爷。
哦,原来你是慕容熙的爷爷啊,算了,那刚才你得罪我的事情就一笔勾消了。
哎,长辈在说话,你不要打岔啊。老头儿顿一下,接着说,我认识你爷爷杨三木,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那种认识。
啊,你认识我爷爷啊,还是一起长大的?!得了,老头儿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武林副盟主,你想趁现在这个机会巴结我?然后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老头儿摇摇头,我不跟你瞎扯淡,来,你过来看看这些画便知。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但见一面墙壁,挂的都是画。哇,真的太好看了。原谅我读书少,只能描述成这样了。
不过,画里面的人物来来去去却只有那么几个人,这个眼力见儿我还是有的。
这第一幅,一个农家小院儿,小院中间偌大梨树,亭亭如盖。树下一方小巧的石头桌子,桌上三五茶盏。桌边围坐了四人,两男两妇人。巧的是,两妇人怀里都搂了一个小孩儿。看四人面上的笑容,定是相处得十分地融洽。
老头凑过来说,你看,左首那个魁梧的大汉便是我。我自幼习武,一身横练筋骨。那右首那个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便是你的爷爷杨三木。我俩打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但是喜好不同,我嘛自然是喜欢舞棒弄枪,你爷爷确是喜欢舞文弄墨。不过我们一文一武在一起还是很搭的。接着往下看。
第二幅图,便是在一个大道口,一身戎装的将军拱手拜别品色衣的文臣。西风猎猎,黄沙漫野,旌旗舞动,骏马长嘶,刀枪如林,军士肃穆。
慕容长风道,后来我和你爷爷都进入来朝廷,并成为当朝的重臣,深得皇帝器重,并赐予我二人尚方宝剑各一柄。喏,你背上的那把就是其中之一。我书房里边有一柄同款。这次是我出征边关狐合族,你爷爷奉命前来送行。
我问,老头儿,既然你说和我爷爷都是皇帝身边的重臣,那到底你俩的权力谁更大一点?
慕容长风道,我和你爷爷哪里分什么权力大小,当时中原稳定,边野动荡。皇帝着眼于中原的稳定繁荣,竟然渐渐地变得骄奢淫逸。我常年在边陲征讨,可谓是手握重兵,锋芒太甚。纵然有你爷爷在皇帝身边周旋,还是有馋臣中伤,惹得皇帝的嫉妒。后来皇帝竟然任命我儿为正西大将军,任命你父为银青光禄大夫随军,单独一只骑兵征讨巴蜀之国。可自古以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只骑兵就硬生生埋骨巴蜀之地。所以才有了第三幅画里面的内容。
我急忙去看那第三幅画。入眼便是一片红色,无边无际的红色。这赫然是一个惨烈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青年将军胯下的战马亦伤痕累累,他仍然战意十足,高举着一杆亮色银枪,口中发出嘶吼,可怖的是竟然有眼珠挂在脸上。战马一旁是个青年书生,虽然衣袍千疮百孔,但是挺拔地站立着,手里扶稳军旗,大大的“慕”字在腥风里翻滚。他们周围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巴蜀之国兵将,眼里射出贪婪的光,得主将首级者赏金万两,官迁三级。
这血腥的画面我不敢再看,心惊胆颤。
慕容长风似乎也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叹一口气,道,如此一役,我和你爷爷皆明白了,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心灰意冷之下,便一同上奏朝廷,告老还乡。皇帝准了,赐予珍珠白银,放我们两家人归去。我一身武艺,成立了慕容家。而你爷爷,文弱老头子一个,不愿意与我等武夫为伍,自甘平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看,这第四幅图,便是我和你爷爷离开京城的那个场景。
我看这第四幅图,一座巍峨的城池,高耸入云,隐隐透出金碧辉煌的气息。城下道路万千,遥遥地朝远方生长去。两条分叉的道路上,飘摇着两架脆弱的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意气且倔强的样子。我知道这其中的一架马车上载着不谙世事的我,另一马车上载着小不点慕容熙。
慕容长风凑过来道,我和你爷爷之前有过约定,倘若是他的后人,直接拿着那柄剑过来就可以相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小子才来。而且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误打误撞过来的!
老实说,听慕容老头儿说完他之前的事情,我内心还是非常沉重的,比我背上的银子还沉重几分。真好啊,我正愁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无家可归,这突然掉出来个半生不熟的爷爷,而且还是武林中有权势有地位的爷爷。我感觉自己人生轨迹这个弯转得有点大!
慕容长风真不知道我的内心的真实想法,以为我沉浸在悲伤里面无法自拔。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啊不要悲伤,就凭着我和你爷爷的交情,再加上你父亲与慕容熙父亲的关系,这以后啊,慕容家我就罩着你了,这在江湖上你也可以横着走了。不过,你小子也不赖,竟然能够在武林入籍大会夺得副盟主的宝座,想来我这老头子看到你也要礼让三分哦。
我看慕容老头儿在全力缓和悲伤的氛围,也打起精神来,逝者已逝,生人继续,就挤出一个笑,道,老头儿,话说回来,我目前是整个武林的副盟主,按理说,你一介江湖草莽,是不是也得归我节制?
慕容长风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老夫目光如炬,你小子现今的武功稀松平常,在我眼中连三脚猫功夫都不是。这样吧,你先在庄里休息几日。然后,我再传授你庄里的武功。等你学得像模像样了,再来考虑节制我的问题。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打败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那个人最骄傲的东西击败他。既然慕容老头觉得自己武功高得不行,那我就一口气学会他的武功,然后打败他,打得他嗷嗷直叫,满地找牙的那种。
我说,那行老头儿,等我耍子几天,你到时候来找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