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们带着禹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城墙边上,这里有几个烧陶的穴窑正冒着阵阵浓烟,呛得禹和皋陶等人一阵咳嗽。而就在不远处有一个用木栏围成的圆圉,里面关着几个带着桎梏的犯人,处境看起来十分糟糕。
“不会是让我们住监狱吧?”禹满脸惊讶,询问起一旁的卫兵。
益也连忙向身边的母亲说道:“阿妈,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不用陪我们睡在这种地方。”
益母却紧紧抓住益的手臂,摇了摇头:“不要紧,你住哪里,阿妈就住哪里。”
大家都对住宿环境十分不满,好在几个卫兵也并没有在此处停留,而是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有一椽横着的草屋,看起来能容纳下不少人的样子。
“到了,你们今晚就睡在这里。”一名士兵移开了屋门,指着里面说道。
“行行,还是睡草屋好,我们都睡习惯了。”禹这才放下心来,露出庆幸的表情。
于是,四人加上益母便一同钻进了草屋,而卫兵们只留下了两人,站在门口作守卫,其他人则早早回去休息了。
五人进入草屋,只见地面上铺着一层白灰,显得干净整洁,而屋子中央则挖出了一个坑洞,燃着一团篝火,即照亮了整个大屋子,又能让里面的人保持温暖。
“可以,可以,这环境很不错了,我都好久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了。”
禹迅速地躺在了铺着的草荐上,懒洋洋地感慨起来。益也搀扶着自己的母亲来到了一旁,安坐下来。而皋陶则一声不响地走到了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同样坐下休息。与这群疲倦的男人相比,那妖狐化成的银发少女,暂且被称为开儿的褐肤女孩,却显得有些精力旺盛,正蹲在火堆旁,饶有兴趣地盯着上面扑扇着翅膀的飞蛾,并瞅准机会迅速地用手抓了一只,送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了起来。
这可让禹看得又可乐又恶心,便冲着那少女喊道:“喂喂!!开儿!!!你干嘛呢?”
少女听到禹的呼唤,便转过头来,歪着头看向了禹。
“没……干嘛……”开儿结结巴巴地说道。
“厉害厉害,学的不错,继续努力。”禹笑着拍起了手,“看来我这名字没白起,果然学会了开口说话。”
“你起的什么名字啊?开儿?这是人起的名字吗?”益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禁说道。
“怎么?开儿,小开,开开,这名字多好听啊,还有美好的寓意,一举两得,难道不好吗?”
“啊?好在哪里啊?你见谁家小姑娘起这种名字的?还开口说话?那你怎么不叫小口啊?”
“可以,小口也不错啊,口儿。”禹顺着益的话说道。
益不禁翻了个白眼:“我真的是对你无语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干什么都是这么随随便便。”
禹立刻反驳道:“怎么了?我都说是有寓意的了,哪里随便了?不然你来取一个,我倒是看看你能取个什么好名字。”
“哼哼,你以为我没取吗?我早就取好了,这一路我都是这么叫他的。”
“行,行,那你说来听听。”
“说就说,有什么了,我起的名字是胡儿,怎么样,他既是九尾狐化成的,这个名字是最贴切的。”
“哈哈哈哈哈,胡儿……”禹听完却躺在草荐上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搞得益反倒有些难为情了。
“你笑什么啊?这有什么好笑的。”
“哎呀……笑死我了,”禹擦了擦眼泪,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说道,“胡儿,小胡,这名字也太土了,太想当然了,到底是谁随便就给人起了名字啊?”
“行啊,你觉得不好听也没用,我觉得好也没用,”益不服气地说道,“干脆我们让他自己来决定吧。”
听益这么说,禹一下来了兴致,马上从草荐上坐了起来。
“可以可以,我们就在这里同时叫他,看他答应谁,就用谁起的名字。”
“好,就这么办。”益一口答应了。
于是两人都转向了火堆旁的少女,益先开口,叫了声胡儿。正抬着头,随着空中飞虫转动头部的少女立刻有了反应,侧身看向益。
“怎么样?是我赢了。”益得意地说道。
禹连忙摆手道:“你别急,我还没叫呢,你别单方面宣布胜利。”
说着禹也冲着那少女叫了声开儿,果然那少女又转过头来,望向了禹。这下换成禹得意了,他笑着说:“看吧,我叫他也有反应。”
益不甘心,于是又叫了一声胡儿,禹自然也不愿落后,跟着又叫了声开儿,两人就这么轮流叫着自己起的名字,而那少女的脑袋就像拨浪鼓一般,来回地摆动着,谁开口就转向谁的方向,两人一时竟分不出个胜负来。
眼看这无聊的比赛陷入僵局,禹突然伸出了双手,冲着那少女招呼起来。可能是因为他那不停摆动的手臂更加具有吸引力,少女竟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了禹。
“哈哈哈,这下是我赢了吧,行了,以后就叫他开儿啦!!”认为自己取得了最终胜利的禹笑着说道。
益连忙也学着禹摆动起双手,呼唤起少女,可那少女却径直走向了禹,蹲在了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再也不看益这边了。虽然益仍不太服气,可眼下的结果是非常明显的,他只得环抱起双手,气呼呼地认了输。
“行,行,就叫这个难听的名字吧,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
禹见益不服气的样子,笑得更加起劲了:“哈哈哈哈,难不难听不是你决定的,人家自己喜欢就行了,你说是不是……哎呀!!!”
刚才还得意着的禹突然大叫起来,只见那少女一口咬住了禹伸出的手,疼得他连忙张开了手掌,一直蟋蟀从里面落了出来,一蹦一跳地逃走了,而少女见状,立刻撇了禹,前去追赶那蟋蟀。
“好啊,玩阴的啊!有意思吗?”益在一旁嘲讽道。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玩阴的啊?”禹装起傻来,挠着头傻笑道。
两人的吵闹声,打扰到了角落里早已躺下休息的皋陶,他不满地翻转过身来,冲着两人喊了起来:“什么时候了?吵什么?睡不睡觉了?”
禹回头瞄了一眼皋陶,对益小声说道:“好了,我们小声点说,免得吵到那个绑架犯。”
益点点头,好奇地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哎,一言难尽啊,他自称是我们部族的士官,奉命要把我带回去见首领,我不同意,他就把我绑了,结果就在这里被当成了间谍。”
益听完毫不惊讶,反而说道:“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就你这种人,肯定是以前干了什么坏事,人家要把你抓回去审问呢。”
“诶,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这种人,我对你不好吗?你给我说清楚……”
见益这么说,禹立刻激动起来,只是他刚说了两句,那边的皋陶又不耐烦地呵斥起来。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给我安静点!!你们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
“行行,我们知道了,”禹说完对着益做了个鬼脸,低声说道,“看到了吧,到底谁才是坏人?明显我就是被他绑架了。”
“你吵着人家睡觉了,人家吼几句也很正常,我看还是你做了坏事在先。”
“嘿,你到底是哪边的啊?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禹和益正低声斗嘴,突然从一旁传来了阵阵啜泣声,两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益母正躲在旁边揉着红肿的眼眶。
“怎么了阿妈?你怎么哭了?”益连忙上前关心道。
益母抬起头来,擦干了泪光,笑着说:“益儿,阿妈是高兴,看来你终于交到了一个好朋友,阿妈真的为你高兴啊。”
“他才不是我朋友呢,他只是我生意上的合伙人。”益连忙解释道。
“对,对,伯母,您别误会,我这么大年龄了,他这小辈只能说是我的跟班,怎么能是我朋友呢?”禹见状也跟着附和道。
“谁是你跟班?我说了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关系!”
“行行,是合伙人,但我是大股东,你是小股东,平等是不可能的。”禹调侃道。
见两人又斗起嘴来,益母却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益儿,不管怎么说,看到你能有个伙伴陪在身边,阿妈真是太开心了,你再也不用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孤零零的受人欺负就好了,你阿爸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说着益母又开始擦起了眼泪,而益听到自己母亲这么说,也不禁低头沉默了起来。这让禹感到有些好奇,从之前他就非常在意,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厌恶益。
“到底你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管你叫不详之子呢?”禹开口问道。
益抬起头来看向了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还是益母先开了口,把前因后果向禹讲述了一番。
他们所在的这个部落名叫商,商部落在东夷族中算是一个相当庞大发达的部落了,这要归因于他们优秀的地理位置。商部落正好位于东西交通的线路之上,双方进行贸易交流,互通有无都要经过此处,这直接导致了整个部落的崛起。而商部落能够像现在这样,人民富足安定,有一个人的作用也不得不提。
这个人就是益的父亲业,正是作为首领的他积极开展与西方人的贸易,以前甚至有大量的西方人迁移到此,和商部落的居民们混杂居住,他们最终融入了商部落,成为了部落的一员。而业身为部落首领,也积极鼓励这种融合,甚至还带头迎娶了一位西方女子作妻子,这个人就是益的母亲——华,而他们一起生下了的孩子益,自然就代表了一个东西方融合的美好未来。
在业的领导下,商部落通过不分东西与各地的部落进行贸易交流,使得整个部落不断吸收各种知识文化,逐渐变得欣欣向荣起来,因此业也被大家称为大业,以彰显他的伟大。可大业的这些领导方针却也得罪了商部落的那些老神权贵族们,他们认为新来的西方人挤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间,让他们可以分得的利益逐渐减少,并且那些伴随新来者一同到来的各种新思想新习惯,也让保守的旧贵族们感到非常不适。
于是,在大业因病去世后,老贵族们立刻从其亲族旁支中推选出了一位新首领,那就是现在的部落首领契,至于那群神权贵族,他们中的代表人物便是今晚他们见过的大巫师阏。不出所料,在契上位之后,老贵族们推翻了大业之前的法令,并将所有新融入的外来者全都赶出了部落,只有像益母这样通婚的女性得以留下,但他们的待遇也十分悲惨,只能从事一些低贱的工作,比如益母就全靠给人帮佣才活了下来。
而失去了父亲的益,便沦为了旧日的象征,遭到了人们的冷落与嘲讽,更要命的是,益自出生就有一项奇特的本领,那就是能和鸟**流说话,这更加让人们感到恐惧,认为正是大业那些不当政策惹怒了天神,于是便降下来这个可能会带给部落灾难的不祥之子,为此益从小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与辱骂,他的整个童年就是在这种悲惨的境遇中度过的。
“所以你才逃出了部落?”听完这段故事,禹开口向益问道。
益点了点头,接过了母亲的话:“是的,我……离开了部落,想办法在外面活了下来,虽然干过各种各样糟糕的工作,但那也总比像……比待在部落里好,后来我就遇见了你,开始跟着你干这行了。”
禹沉思了片刻,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见益的样子,那时候他比现在还要小几岁,完全是个小孩子,但看起来却已经久经人事,说话也相当老成了,显得非常怪异,现在看起来这都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
“但你还是回来了,益儿,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益母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一边开心地说,“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音讯,但我相信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对不起,阿妈,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受了不少苦吧?”益充满歉意地说。
“没事,没什么苦的,”益母摇着头道,“只要你过的不错,阿妈就放心了。”
看着这母子重聚的美好场景,禹心中不仅也想起了什么,其实他之所以和益这么合得来,或许也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小时候也和益一样无依无靠,甚至还不如益,因为至少他还有个一直挂念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呢?却一无所有,只能一个人在这世间摸爬滚打,挣扎前行,独自熬过这漫长的几十年。
“怎么发起呆了?想什么呢?”
益的话把正在沉思的禹拉回到了现在,禹笑着摇了摇头:“没想什么……真好啊,你们母子也团聚了,不过我明天可得跟着那绑架犯去当什么劳什子使节,想想就头大。”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是是,我可是累坏了,好了,我们都早点睡觉吧。”
说罢,两人便各自躺下安睡,益母就躺在益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就算在睡梦中也不愿意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