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暖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地上、床上还有旁边的柜子上都躺着人,他们昨天晚上逼着孙木说了三个小时的话,又继续用各种刺激手段,试图让陈小小醒过来,结果来了一个集体彻夜不归。
“喂?”陈暖操着沙哑的声音回话。
“我是戴老师,你们怎么今天集体迟到,车下午就要到了。”他顿了一会儿,接下来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周主任的脸色特别难看。”
“什么车?”
“你要去集中教育基地啊!”
“啊?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黄潇也醒过来了,从椅子上坐起来,挠挠头,说道:“我送你去。”
陈暖回家跟陈玉凤掰扯了几句,说自己因为表现太优秀,被安排去课外强化班学习,趁她的脑回路还没跟上,赶紧收拾了几件衣服出门。
陈暖和黄潇两个人赶到学校的时候,黄潇开的限量版黄色保时捷比通行证还好使,所有人都自动往两边站,给它让道。
“你故意的吧?”这车他从来没开过,虽然他家的车库跟豪车展似的。陈暖知道他不是那种喜欢炫耀家财的人,今天故意开了这辆车,就是要给周亲民一个下马威。
“嗯。”他不置可否,故意往周亲民的位置开,周亲民挤着眉头躲避。他把车窗按下来,“周老师,我开这辆车来你没意见吧?反正我爸妈面子很大。”他的眼睛往外面看了看,“哦,对了,你小心点,这个漆面如果蹭坏一点,要好几万。”
周亲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宝贝,路上小心。”黄潇冲着陈暖笑着说了一句,两个人差点没被自己恶心死。
“昨晚的饭都要被你恶心出来了。”陈暖下车的时候差点崴到脚,转头跟他抱怨。
“我也觉得恶心,但是就是要让他不爽。”黄潇伸伸脖子,觉得喉咙发酸。
“我走了。”
“你。”黄潇还要叫她,但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避免露出马脚,他转头扬扬脑袋,戴上车上的黑色墨镜,屁股一扭,油门轰得让人赏心悦目。
“无聊。”季美嘉看到陈暖走上大巴,故意说了一声,陈暖也不理她,从她身边走过。肖杰、顾唐和季云几个人坐在一起,陈暖想着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索性坐到最后面,戴上耳机还落个清净。
车里至少还可以坐几十个人,他们就几个人,有必要弄这么大的车吗?她没想到在自己的求学生涯里,因为稍稍叛逆的行为,也有被送去教改的一天。
刚刚在车上,黄潇一顿赌咒发誓要把她弄出来,两个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逃跑是一定要的,只不过必须在周变态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这才够刺激,和他对着干,是陈暖现在的人生乐趣之一。
车子晃着,陈暖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她感觉大巴停下来了。她睁开眼睛往窗外看,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远处的大白房子墙面上写着“嘉田中学”,房子里的一面红旗直直地飘出来。陈暖心想:这已经出晴川了吧?
路边上等着一排人,都裹着大棉袄,前面是一个穿制服的老师,门打开,一个个小兵走上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生,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跟嚼钢筋似的,声音贼大。后面跟着一个小胖丫头,耳朵上打了七八个耳洞。后面又跟上来几个男生,走路像一只螃蟹,上了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弄这么大的车了,原来这次活动是把各大学校所有的问题学生送出去教改。
车开了一会儿,又停在一所学校外面,一会儿大巴上就坐满了。
汗臭味、劣质香水味还有烟味,充斥在这个小空间里。
陈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她把窗户打开,打算离他们远点。每天都看到黄潇,这种颜值已经入不了她的眼睛了。
陈暖刚刚把眼睛眯起来,就感觉旁边的位置被挤压了,她发出一阵令人不耐烦的声音。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校服上写着“嘉田中学”的字样,他居然坐到她旁边来了。
陈暖闻到他身上那种像是下雨天衣服没晒干的霉味,说道:“你坐远点。”她毫不客气地赶人。
男生咧着一口黄牙故意笑:“我就坐这儿。”
陈暖瞥了他一眼:“你坐远点。”
“就不,怎么样?”他还摇头晃脑加上作死的表情。
陈暖左手一个横切就按住他的脑袋,右手拉住他的胳膊,直接一个麻花缠,把他按在坐垫上。
被按着的人嗡嗡叫着,身体扭起来,车上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转过头来。嘉田中学的学生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写着不好惹:“敢欺负我们学校的人,揍她。”几个人脚步飞快就要冲过来,车辆在行驶中,过道上放着的脚被踩到,叫起来,有人胡乱推了一把,倒在顾唐身上。
嘉田的学生抬头看到顾唐的校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号了起来:“他也是十一中的,揍他们!”
“关我们什么事?”肖杰拉住自己额头前面的小卷毛,灵活转身就一个上勾拳,扔了一个人出去,撞到了另外一个学校的学生,对方站起来骂人,然后开始加入战斗,所有人都陷入一场混战,只要看到校服不是自己学校的就开打,从来没有过的集体荣誉感在这一刻简直得到了升华。
“你们别打了。”前面的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喊,只看到他们从一个座椅扑到另外一个座椅,然后被旁边人拽住扔到一边,本来是小团体的斗殴,最后全部集中到过道上,你捶我一下,我捣你一下,打不着的就在后面排队。
陈暖连着摔了几个人才冲到前面,刚要伸出一个无影脚,人群拨开,她看到了季美嘉站在面前,脚势收不住。季美嘉的身体迅速侧避,她的脚擦到了自己白色的裙摆,季美嘉抬起手就给她一拳头,她差点被打到,怒道:“我去,你搞什么窝里横啊。”
“就揍你,你这个丑八怪。”她连着几脚踢过来,陈暖后退,拉住旁边的座椅,一个横空踢,就要踢到她的脸上,突然身体失去平衡,大巴车一个急刹车,把她想要往前冲的力反着飞了回来,所有正在拳脚爆发力量的人,通通往后面栽倒,集中在车尾部,人群像小山一样垒起来了。
“还是这个方法好。”接送的老师压了压自己的灰色帽子。
陈暖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横过来了,脑袋朝下,腿朝上,四面都是人,她想要抬手,发现自己正摸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眼睛往上瞟了瞟,季美嘉的白脸变成了红色,露出的两颗尖牙上下磨着,两个人的视线慢慢往下。“啊!”她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季美嘉的胸口。
“陈小小!”季美嘉的声音一瞬间仿佛要把陈暖的耳膜刺破。
“你喊什么啊,都是女的。”陈暖不满地收回手,把周围乱七八糟的人拨开,站了起来。其实真正让她不爽的,是和季美嘉比起来,自己的胸简直就像被熨斗熨过了一般,如果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黄潇还真是没眼光。
“你不要脸。”
“我已经摸了,你还想怎么着?”陈暖挺挺胸,“要么你摸回来,如果你摸得到的话。”
旁边的男性通通站立起来,发出怪叫,暧昧的小眼神满车乱飞。
“你找死!”她抬手就要给陈暖一拳,手忽然在空中被拉住了,转头看到戴着灰色帽子的矮个老师,她往前使力,居然纹丝不动。她也是练过的,能完全牵制住她的人没有几个。
她转转手腕,一会儿对面的人也松了手,陈暖也看出里面的门道来,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长相,穿着简单的棕色灯芯绒外套,就是一个中年人的形象。刚刚上来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一边,她压根就没注意到。
高手吗?陈暖的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他的嘴角抬了一下,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个光溜溜的头顶上。他扬起脑袋,露出一张方脸,说话的时候嘴角幅度特别小,像是在说唇语,“你们还没到学校就聚众打架闹事,等下了车,按照营地规矩,跑三十圈,不跑完不准吃饭,不准休息。”
“你不过就是一个小老师而已,凭什么听你的啊。”扎朝天辫的女生嚼着泡泡糖,斜眼瞧他。
“我是老师,不过和你们以前认识的老师不一样。你们喜欢打架,我就陪你们打。”
他转过身,一只手抓住刚刚弄倒的椅子,手腕上的青筋暴出来了,一下就把金属部位扶正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唐,你们叫我唐老师就可以。在来这里教导你们这些问题学生之前,我曾经是散打选手,拿过五次冠军。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最好都当真,我没打死过人,不过你们也尽量不要打破我的纪录。”他的语速不快,似乎是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他们听清楚,说完,他转身把帽子戴上,继续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他所有的动作都在全体人的注视下完成,陈暖明显听到周围有默默松一口气的声音,这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个周亲民到底把我送到什么鬼地方来了?”难怪今天上车的时候,看到他露出那种小人得逞的表情,陈暖现在觉得这事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了。这个光头司令说的话,无疑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四周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起来。
“这个难缠光头,我得小心一点了。”陈暖搓了搓手背,脸色变得阴沉。
车子又开了半个多小时,如果刚刚那个地方只是鸟不拉屎,现在就是彻底的荒郊野岭了。陈暖看到手机没有信号了,这周围连网络都没有吗?要是大白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
车子开上一条石子路,颠簸着往前驶去,车子上蹿下跳像是一条活鱼,前面是一段段长长的上坡路,陈暖抬了抬身子,看见不远处出现了白点,渐渐到了近处,一栋房子出现在眼前,四面被围了起来,墙头目测有三米多高,中间有两扇绿色的大铁门。
“这是真把我们送到监狱里来了啊。”陈暖吐了一口气。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手动把门推开,铁门哐哐当当发出金属的声响,陈暖身上的汗毛跟着一起立了起来。车往里面行驶,陈暖转头看后面的大门,铁门已经被手动关上。眼前是一个被高墙围起来的白色世界,天空也变得又高又深,像是在井里。
下车之前,光头唐把他们的通信电子设备,包括零食通通没收了。
他们的行李和背包都放在大巴上,就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在车里巴巴透着窗口,看那群七零八落的人,跑着步,喘气如牛。
光头唐站在一边,观看这一盛景。他抬头看看左手上的表,把放在外套里侧的哨子拿出来,催促道:“快点!”
“这老头是不是人?”后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抱怨声,陈暖转头看到一个飞毛腿噔噔从自己身边跑过,嘴巴张大,“这又是不是人?”
陈暖一下子冲到光头唐面前,说道:“三十圈我跑完了,能走了吧?”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又看看手上的表:“你去拿东西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宿舍钥匙丢给她。
陈暖从大巴上拿下自己的背包,光头唐伸手指了指远处。她跑到那边,其实这里压根不存在迷路,几栋小房子完全暴露在旷野里,房子后面是一大片乌压压的森林。
陈暖看了钥匙上绑着的号码牌,上到二楼,找到了203号。她开门进去,里面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充斥着一股霉味,雾蒙蒙的,但不算太脏,应该有人定期打扫,就是少了点烟火味。里面有一间独立卫生间,这整个就是一个大学四人宿舍啊。
陈暖上大学时只住过几天宿舍,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她每天忙着赚钱,过着昼夜颠倒,随时可能放飞自我的生活,宿舍舍友聊的话题都是这个帅那个好,或者去哪里听个讲座什么的,她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
比起以前,现在的生活好像更让她开心,和唐心、大破他们说说无聊的粗话,每天打打闹闹的挺有意思的。
她们现在干什么呢?她想着肚子却叫起来了,外面传来声音,嘉田学校的两个女生一起进来了,嘴巴里面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喘着粗气。
“怎么跟她们分在一块了。”陈暖还没抱怨完,走廊上又响起嗒嗒的小皮鞋的声音。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过了一会儿,拉着大红色皮箱的季美嘉,脸上带着微红出现在门口。
“真绝了。”陈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惹来一个白眼,那两个女生旁若无人地把背包随便扔到一张床上,陈暖先进来,占了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给我。”季美嘉把皮箱拉到里面,抬头看看床铺上面放着陈暖刚刚搁着的东西。
“我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
“陈小小,你是不是就喜欢和我抢东西?”季美嘉漂亮的眼睛一横。
“现在是你和我抢,反正我是不会让的,你要是想没事找事,我奉陪。”
“好啊,你有本事就睡在上面。”季美嘉伸出右手往栏杆上一拉,栏杆瞬间就变了形状,上翻盖变成了下翻盖,瞬间变成了没有栏杆的上铺。
陈暖说了一句脏话,跑过去就抢走她的行李箱,抬起一只大脚直接踹扁了。
“我的限量版!”季美嘉叫起来。
“你活该。”
“陈小小。”季美嘉过来就要打她,两个人在狭窄的过道上动手,旁边的两个女生直接爬上床,事不关己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陈暖趁她不住意,伸手就拉她的裙子,裙子从下面往上撩开,顿时春光乍泄。她着急去拉裙子,发现陈暖已经跑了,紧跟着就要去追。
广播室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所有人两分钟以内到操场上集合。”
刚刚才从操场上离开没一会儿,又重新回到操场上了,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军训的时候,陈暖在这两天总是产生很多错觉。
光头唐又开始看他的手表,说:“每天中午,你们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十一点半到十二点钟,吃完午饭在旁边一楼教室集合。晚上吃饭时间是六点到六点半,晚自习十点结束,每天凌晨五点半在操场集合,二十分钟锻炼,二十分钟早读课,所有人务必遵守。”
“这就是把人关起来啊。”
“我提醒一下各位同学,你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玩,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除了学习,你们还应该学习自律和守规矩,这后面的大森林不要随便进入。如果跑远了,就会迷路。马上到吃饭时间了,左边就是食堂,这里没有夜宵也没有超市,所以每餐你们多吃一点,现在去食堂。”
陈暖兴冲冲地往食堂跑,没有时间去分析这些规定,早上她应该多吃一点的,想想黄潇给自己带的高级料理,就吃了几口。
食堂窗口只有一个打菜阿姨和一个打饭阿姨,馒头、青菜、土豆,唯一的荤菜是肉丝,而且还是肥肉丝。她还没来得及抱怨,旁边天云社的几个人就一起过来了,季美嘉皱了皱眉头。
陈暖把每个菜都打了一份,饭也高高地垒起来,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管他呢,难吃总比饿肚子要好,她的心思都已经飘到后面的树林里面打野鸡了。
她塞了几个馒头下肚,又去添了一碗饭,虽然菜色不怎么样,但好在能添饭添菜,至少保证饿不死。她转头看到天云社几个人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桌上打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
“切,等会儿饿死你们。有得吃还挑,一看你们就是没吃过苦头的。”
又喝了一碗汤,陈暖在原地打了两个饱嗝才站起来,看看墙上的大钟,这个玩意倒是每个地方都有。她的脑袋偏了偏,发现角落上方有一个闪着红色信号灯的东西,缩头缩脑地躲在墙角,抬头看向右上方,同样有一个:“到处都是摄像头,这群人真把我们当犯人啊。”
她走到大门口,打算找厕所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一个穿着黑色工装的男人从房子拐角转了过去,一会儿就消失了。陈暖一脸奇怪地张望了一下:怎么有点眼熟呢?
衣服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光,她转头看到季云抬起手上的表,反射着金属的光泽,脑袋偏了偏,示意她过去。
陈暖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跟他走了过去,两人走了一段路,季云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像是在检查什么东西。
“这里没有摄像头,我看过了。”陈暖直接戳中他的心思。
他转过头,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手抄在口袋里,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不说话,我就走了。”陈暖觉得自己和他的交情,没好到可以两人躲到没人的地方说悄悄话。
“你很奇怪。”他忽然说了一句话,脑袋微微扬起,像是在和周围的空气说话。
“嗯?”
“你不像陈小小。”
陈暖一愣,她和陈小小身体互换的事情,只有黄潇、莫言飞,还有唐心他们几个人知道,黄潇连刘叔都没有告诉,他们不可能会告诉季云这件事情。
季云往前走近一步,眼神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一字一句道:“确切地说,你的所作所为都超出常理了。你不像陈小小,也不像十一中里的任何一个人。”
陈暖知道他是在探自己的口风。他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但是她知道他是十一中那个学校里少有的几个聪明人。她只能装傻,否则说多错多,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去上课了。”
他也没拦,微微抬了抬嘴角:“那天在周亲民办公室的外面,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你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你也告诉我一个秘密,这样才算公平。”
“你既然知道我躲在那儿,干吗不戳穿我?”
“因为我妈在。”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陈暖侧过头,道:“像你这样花心又好色的流氓,没想到还是一个大孝子。”
季云看着她,微微笑了一句:“我花心?好色?黄潇跟你说的?”
“还用别人说吗?我上次都看见了。”
“看见了?”季云想了想,会过意来,“你是说上次我和我女朋友去酒店的事?”
陈暖不置可否。
季云看到她的反应,忽然不太想解释,自己其实只是在酒店布置了生日惊喜,故意提高了语气逗她:“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是正常交往,你和黄潇不也是迟早的事情,还是说你们已经……”
陈暖差点就要脑补画面了,连忙制止道:“你以为我们像你这么猥琐吗?再说了,我和他还没在一起呢。”
“原来你们没在一起啊。”季云故作思考,“看来美嘉和黄潇还是有希望的,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不可能!”陈暖刚叫了一句,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知道自己上套了,“你这个人是不是变态?特意神秘兮兮叫我过来,就为了耍我。”
“也不全是。”他冷静地回了一句,“我只是告诉你,那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和别人提。”
陈暖来劲了:“哟,我以为你没弱点呢,原来弱点在这儿啊。很好,下次你再带着你天云社那群家伙兴风作浪,我就告诉你妈。”她说这话,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随便。”季云淡定地抄抄手,“我忘了告诉你,上次我去砸你家玻璃的时候,曾经跟着你家里人去了医院,我去打听了一下,原来里面躺着的人是你的堂姐陈暖。她的事迹我可听说了不少,简直就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你是疯了吗?难道我是我堂姐吗?”陈暖叫道。
“这事确实是匪夷所思,不过……”他细长的眼睛看下来,“黄潇的腿是因为什么才受伤的呢?”
陈暖心里一凉,琢磨不透这家伙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就算我承认又怎么样,你告诉别人谁会相信?”这事压根就威胁不了她。
“别人是不会相信,不过我想有人会很想见你。”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比如说你以前的同学。”
陈暖的手忽然收起来,眼神冷下来,语气冷冷地道:“一中的那些家伙,他们算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会怕他们?”
“我本来不确定,不过看你的反应,我觉得值得一试。”他身体直了直,“当然了,我不是来威胁你的,只是来交换秘密的,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我的你也应该保密。”
“你少来这套……”
季美嘉看快要到集合的时间了,季云依然不见踪影,晃到后面来,忽然看到站着的两个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躲在一边。她看到陈暖伸出手,季云挡了一下握住陈暖的手臂,轻轻一拉,两个人几乎要靠在一起。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陈小小和我哥……
上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课,陈暖头昏脑胀地往外面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天上几颗孤单的星星点缀着这片大得过分的地方。晚上吃的东西早就消耗光了,陈暖晃晃脑袋,吐槽这鬼地方。
回到宿舍,“耳洞狂”和“泡泡糖”已经在洗漱卸妆了,跑得真快。她已经没有洗澡的力气了,打算先躺一会儿,她什么时候上过这么长时间的课啊,感觉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陈暖拉住梯子打算往上爬,转头看到“耳洞狂”从季美嘉的桌子上拿起一瓶水,闻了闻,直接倒出来扑在脸上,旁边的女生也过来倒了抹在脸上。她不动声色,直接爬到床上,不打算管闲事。
陈暖脸部朝下地趴在床上,走廊上响起小皮鞋的声音,季美嘉从外面进来了:“臭死了。”她小声抱怨一句,宿舍里的厕所她压根不用,宁愿跑老远到操场那边的厕所去方便。
她坐在床铺下面的凳子上,打算拿洗漱用品进厕所,伸手拿洗面奶的时候,转头看到刚刚开封还没怎么用的水少了一些,顿时火冒三丈,伸手就拍了一下桌子,本来迷迷糊糊已经要睡着的陈暖被惊醒过来了。
“谁动我东西了?”季美嘉转头看宿舍里的其他人,还是各自忙各自的,没有人说话。她的视线往斜上方瞟了瞟,拿着东西就去兴师问罪,“陈小小,是你吧?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这瓶神仙水要几千块,你买不起就不要用!”
陈暖看看床下那两个罪魁祸首,都没有一点要认罪的意思,又瞥了瞥眼前愤怒地瞪着她的女人:“你有病啊,我都不化妆也不护肤,你那玩意再贵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宿舍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就是别人喽。”季美嘉嘲讽地瞄瞄其他两个人,冷哼一声,“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算了,反正我有钱,再买一瓶就是了,小偷就只能过过偷鸡摸狗的生活。”
她这话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是把在场的三个人都得罪了,陈暖打算把床上没修好的铁架子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砸过去,却忽然熄灯了,只能再找时间。陈暖抱着铁架子等待时机,结果却睡着了,而且一夜好梦。
隔了一张床的季美嘉和她完全相反,满是霉味的宿舍让她整晚睡不着,化妆品被偷用也让她胸口憋了一口气,脑子里面全是中午的时候,季云和陈暖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我要疯了。”她把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裹成一团,扭了整整一个晚上。
陈暖早上神清气爽地起床,转头看到季美嘉的床铺空了,这一天她都没怎么正面撞见季美嘉,晚上季美嘉也不理人。
冷战一直持续到第四天,中午半小时休息的时候,陈暖飞快地吃完午饭,打算回宿舍上个厕所,推开门发现宿舍里面没人,厕所门却打不开了。
陈暖听到里面有小声说话的声音,伸手敲了敲门,忽然里面就没声了,又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探了一个脑袋出来,是“耳洞狂”。她看到站在门外的陈暖,眼神里的慌乱一下让陈暖捕捉到了,陈暖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泡泡糖”也在,问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没干什么。”她们出来反手把门带上,手往后面藏。
陈暖顺势从后面捞出来,突然两个人就凶狠起来,吼道:“给我!”
陈暖看看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手机!”上面还有信号。
“手机哪儿来的,还有信号,强啊,你们借我用用。”陈暖没脸没皮地说。
“不借,你给我。”“泡泡糖”伸手就过来抢。
“别嘛,大家好商量,昨晚你们用季美嘉的东西,我都替你们背黑锅了,给我用用。”
她们两个人互相看看,眼神对视了两下,问她:“你要打给谁啊?”
“我男人。”陈暖笑了笑。
两个人的眼神比大电灯泡都亮,明显这个话题戳中了这些怀春少女的心事,用看动物园里绝种动物一样的眼神把陈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长得也不好看啊,还有男生喜欢你?他肯定也长得不怎么样。”
陈暖也不介意:“错,他不仅长得帅,人还特别好,完全就是小说里的那种白马王子。”夸起黄潇的时候,陈暖滔滔不绝,但是说白马王子有点违心了,因为黄潇咋咋呼呼的时候,就失去气质了,更像一只猴子。
“真的假的?”两人半信半疑,“我还以为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喜欢季美嘉那种女人呢,
看着就……”话语里面,女人的嫉妒心暴露无遗。
“真爱面前,什么外表都是肤浅的,几十年后,大家还不是要在一起跳广场舞吗?”陈暖跟她们套近乎。
旁边的“耳洞狂”挤挤“泡泡糖”,两人在一边磨耳朵,商量过后道:“手机借你也可以,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泡泡糖”跟她讲条件,转头把自己桌上的粉色信封递给她,“你帮我送封情书。”
陈暖的眼皮跳了跳,说道:“你们让我去送情书?送给谁啊?你们学校的人我也不认识啊。”
“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你们学校的。”
“嗯?”她一愣,这爪子都伸到我们学校来了,她好奇地看了看信封背面的名字,“顾唐!什么鬼。”
“你有意见?”“泡泡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奓毛了。
“没有意见,我帮你送情书。”陈暖想着拿人手软,什么眼光啊,居然喜欢那个油腻腻的小白脸,想当初,他还用过美男计想拉自己入套,就这种猥琐行径,她能跟他结一辈子仇。
“你先送情书,我再把电话借给你。”两个人也是鸡贼得很。
“行,不就送封情书嘛,姐姐怕过谁啊。”陈暖把信塞在裤子口袋后面,她的座位在最后面靠窗口的位置,顾唐坐在她的斜对面前三排。要是她直接给的话,以他和自己的仇,当场扔了情书都算是最好的结果。
不行,她得迂回一点,想点别的办法。她的眼睛转了转,正好和视线朝这边看的季云对上了,心里嘿嘿一笑:有了。
季云看她笑得一脸奸诈,有种不妙的感觉,抬了抬眼皮又落下。他们两人的这出戏被坐在后面的季美嘉看在眼里,完全就是眉来眼去,手里的笔一下就折成了两半。
陈暖用了老方法,吃午饭的时候,用小镜子给季云打了信号,两人又约到了老地方。
“干什么?”季云问。
陈暖把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情书递给他。
季云看看她手里的粉色信封,没有伸手接,反问:“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情书。”
“我看出来了,你不会是要对我用美人计吧?”他后退一步,打量她,“你的长相差了一点,不是我喜欢的款。”
“哼,自恋狂,别人给顾唐的,你转交一下。”
“你现在还有帮别人转交情书这种技能了?说吧,你得到什么好处了,可以和我分享一下。”
这家伙简直敏感得可怕,陈暖当然咬死不松口了,手机只能自己独享,于是回道:“我突然变得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了不行吗?你赶紧拿着。”
“我可不糊里糊涂帮人做好事。”季云转身要走。
陈暖伸手就拉他,要把信塞在他怀里。
“你们在干什么?”后面突然传来大叫的声音,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人,季美嘉伸手就要抽她,“你太不要脸了!”
“你在说什么?”陈暖赶紧把季云推出去。
“你勾引黄潇,现在趁他不在又勾引我哥,你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贱女人,我打死你。”
“我什么时候勾引季云了?你以为你哥是一个香饽饽,是一个女人都要咬一口吗?”陈暖一边躲她的拳头,一边拿着季云当挡箭牌,还不忘自己的任务,把情书塞到他屁股的口袋里。
这个角度,在季美嘉看来就是在占便宜:“你还摸他屁股,哥,她摸你!”季美嘉叫得简直像自己被非礼了一样。
“你妹妹有被害妄想症,你赶紧带她去看看。”陈暖转身飞快跑走了。
晚上下课之后,陈暖拿了手机跑到后面的小树林,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打电话,先给陈玉凤报了平安,又拨通黄潇的电话。但黄潇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什么情况?她匆匆忙忙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眼看就要到熄灯时间了,她赶紧往宿舍走。
一进门,她就看到季美嘉像擎天柱一样,杵在原地拔都拔不动。看到她进来,季美嘉立马就奓毛了,把手里的粉底液一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骂起来:“陈小小,你这种人简直就是下水道里又脏又臭的烂老鼠,死小偷,不光手脚不干净,还喜欢到处勾引男人。黄潇把你这种女人当个宝,简直就是眼睛瞎了。”
陈暖本来不想跟季美嘉叽歪,几步就爬到床上去躺尸了。接二连三被冤枉已经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了,现在季美嘉还连带着黄潇一起骂,她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喷上来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嘴道:“季美嘉,你骂谁呢,谁小偷,谁烂老鼠?我是长得不好看,但那又怎么样,黄潇就喜欢我长得难看,你倒是长得跟天仙似的,有什么用啊?有本事三十年后别一起跳广场舞,老妖精!”
“陈小小,你给我下来!”
“下来就下来。”陈暖像猴子一样从上铺蹦下来,两个人伸手就开打,瓶啊罐的漫天飞,打得乒乒乓乓的。
几分钟后,她们就把宿管阿姨招过来了。宿管阿姨是一个临近更年期的主,二话不说就把两人一通臭骂,之后又被光头唐骂了一顿。
骂完之后,陈暖和季美嘉被拎到宿舍楼前的一块水泥空地上罚站,脸部朝外,侧面有两个白炽大灯照着。
冬季晚上的大风在空旷的地方肆意,陈暖被吹得眼睛里面饱含热泪,还好她没什么身材,裹了一件宽大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裹着取暖。季美嘉就是传说中的要得俏,冻得跳,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短呢子衣,下面套了一条棉布格子短裙,薄薄的袜子,整个人冻得像一个腌萝卜。
陈暖像老爷们一样,把两只手抄在袖管里:“冷啊?”她笑呵呵地问旁边的腌萝卜一句。
季美嘉的脸部紧紧绷着,不理她。
“你大晚上不睡觉,偏要闲得无理取闹,现在都没得睡了。”陈暖打算趁她冻得自顾不暇的时候,偷偷伸脚踩她,后面的喇叭里传出宿管大妈的喊声:“不准动。”
陈暖抬头看看后面,难怪要把他们放在这种明晃晃的地方了,就是用来接受所有人的检查。
“小偷。”季美嘉还斜眼瞄她。
“季美嘉,我怀疑你和季云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他奸得都要成精了,你却蠢得……是不是生出来的时候,你爸妈把智商都分给他了?长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我是整个宿舍最用不着化妆品的人,你不能因为跟我有过节,就把所有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吧。”
“化妆品的事情你能抵赖,那你勾引我哥怎么说?我告诉你,我哥跟黄潇不一样,一般的女生他可看不上,像你这样的,当他的丫鬟都不够资格。”
“哎呦,你们家怎么着,以后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要丫鬟伺候,你俩怎么不上天呢?”
“我懒得跟你这种粗鲁的女人说话。”
“谁想跟你说啊,切。”陈暖别过头,站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开始前仰后倒,她对于睡觉环境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够困,站着也能睡着。
啪嗒啪嗒,从阴影里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陈暖的困意开关被关上了,眼睛微微睁开,发现是顾唐,都已经半夜了,他还穿得这么装蒜,外面套着灰色的呢子风衣,里面一件白衬衣,脚下是光亮的黑皮鞋。
他走到季美嘉面前,想要说什么,转头瞄了一眼陈暖,陈暖假装睡着,眼睛眯着偷看他们。
“你来干什么?”季美嘉搓搓冻僵了的手。
顾唐没说话,把手上的棉袄给她披上,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他转转头,说:“衣服是你哥让我送过来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我在外面受冻,他还能睡得着。”
“你以后再找他算账吧。”顾唐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热水袋,“你体质寒,下次多穿一点。”他低声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她怀里,像偷了东西一样,走得飞快。
季美嘉把身上的衣服穿好,手心里传来热流一样的暖意,看了看远处已经消失的人,讪讪地说道:“奇奇怪怪。”
“奸情。”陈暖把眼睛完全睁开,冒出了一句话。
“你少胡说八道,我是不可能喜欢他的。”
“顾唐虽然油腻了一点,但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啊,而且听说他家里也挺有钱的,硬件配置完全不输黄潇嘛。”
“你闭嘴。”季美嘉忽然生起气来,“他有什么资格跟黄潇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撮合我和顾唐,这样你就能顺利和黄潇在一起了,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唉,我真是跟你没法交流,跟你比起来,你哥还好一点。”陈暖本来没觉得季云怎么样,果然人都是要衬托的,现在她对季云都有点惺惺相惜之感了。
“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季美嘉说着忽然停住了,脑袋里浮现了一个主意,要是陈小小和哥在一起了,那黄潇不就……
她转过头,饶有兴致地说:“虽然我哥眼光很高,不过你要是真对他有意思的话,我有办法让你们两个在一起。”
“噗。”陈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转头看着她,一本正经说道,“你当我白痴啊,黄潇是我的,你就不要动歪心思了。我要是季云,都要回去抱着枕头哭死了,亲妹妹为了自己的幸福,完全没带一点犹豫就把他出卖了,怎么这么猥琐。”
“彼此彼此。”
两个人开始自觉地把对方当成透明人,陈暖现在睡意全无了,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也像被蒙住了一样,没有了颜色,空空荡荡的像一个孤魂。
她出来几天了,不知道黄潇现在做什么,唐心和大破那些家伙们有没有好好上课。以前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分开,她还真挺想他们的,想念每天唧唧歪歪、吵吵闹闹的生活。
她们两个被罚站了三个小时,回到宿舍后,陈暖迅速爬上床,靠着床的被窝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月光下,声音悄悄的:“你有电话回过来。”
陈暖转头看看季美嘉的位置,发现对面的人没了动静,转身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廊上有摄像头,陈暖拿了凳子把摄像头的角度偷偷换了一个位置,这招是大白教她的,稍微移动可以出现一个死角,她从死角的地方下楼。
陈暖偷摸着走到楼后面去,手机握在手里,都感觉小小的很可爱。她背靠着灰色的水泥墙壁,回了那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她的小心脏几乎和起搏器一样跳动起来。
“喂?”那边的声音有些疲惫,感觉像在睡觉。
陈暖忽然有点想笑,捏住嗓子叫:“小哥哥,我这里是午夜相约,有没有兴趣啊?”她故意逗他。
那边的人立马挂掉了电话。
陈暖骂了一句,连忙又打电话,看见电话接通了,怕他再挂掉,立即说道:“黄潇,是我啊!”
“陈暖?”他们两个人私下里都叫真名字。那边的人突然清醒了,“陈暖!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的手机被没收了。”陈暖听到熟悉的咋呼声,笑了出来,嘴巴含蓄地抿了抿,“怎么样,这几天我不在,你有没有想我啊?”
“嗯……”那边的人哼哼了一声,最后不好意思地吐了一句,“有啦。”
“呵呵。”陈暖握着的手机像是要化开一样,心里和吃了蜜一样甜,好像黄潇就坐在身边。
“我们已经想好办法帮你出去了。”那边回了一声。
“嗯?”
“到时……”那边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喂?”陈暖叫了一声,电话却嘟嘟嘟直接挂断了,她拿起来一看,信号没了,“唉,电话早不挂断,晚不挂断,现在挂断了。”
陈暖又在周围找了一圈信号,还是没有用,她知道不回去不行了,赶紧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她提着脚步,轻轻地走在走廊上,走到宿舍门口,伸手拧了拧把手,提了一下发现打不开,门从里面锁起来了。“咚。”忽然里面传出来一声沉重的打击声。
陈暖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一阵混乱的杂音,还有小声的嘤嘤声传出来。陈暖反应过来,里面是在打架?她在身上摸了摸,还好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带了钥匙出来,掏出来打开门。
门一打开,月光跟着潜进去,洒在半边宿舍里。地上放着一个火盆,有人正拉着地上的一个人的头发往火堆里扯。
“你们在干什么?”陈暖问,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解。
“你不要多管闲事。”那边传来压低的声音,是“耳洞狂”。
陈暖走到近处,才看到面目渐渐清晰的两个人,是“耳洞狂”和“泡泡糖”,地上的人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是季美嘉。
她不知道在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屋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你们在搞什么?”
“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整天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烧了她的头发,看看她还能不能勾引男人。”“泡泡糖”恨恨地说,“顾唐就是被你这种狐狸精带坏的。”
陈暖明白了,刚刚顾唐送衣服的时候,肯定被这两个人看到了,争风吃醋的事情她也不想管,况且她跟季美嘉还是仇人。她耸耸肩膀,一溜烟地爬上床铺。
看没人拦她们了,两个人哼的一声,关上宿舍的门,回身就去拽季美嘉的头发。
陈暖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听到下面呜的一声,像是一条小狗被拎着脚,倒吊着拽起来,发出哀鸣的叫声。
“烧她的头发。”陈暖听见“泡泡糖”小声说了一句。
又是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火盆里火星噼啪作响,橙色摇曳的火苗,像鬼影一般游走在宿舍里。季美嘉黑色的瞳孔因愤怒成了红色,每一颗都是一个闪着金色的玻璃球,求生的本能让她往后退,头发被拉扯的疼痛又把她拉了回去。
完了,都完了。
当她整个人都要被热气融化的时候,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拉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渐渐离开了炙热的火源,重新回到了冷暗,自己又能够轻松呼吸了。她转过头,看到那个一脸漠然的女生。
“你干什么?”“泡泡糖”脸部肌肉扭曲,眼睛几乎要喷火。
“宿舍里不能有明火。”陈暖端出一盆水,倒下水的瞬间火就被浇灭了。
两个人一下跳了起来,叫道:“教训她。”
陈暖左手一拳头,右腿一脚就把两个人踹得不能自理:“真差劲。”她转头问季美嘉,“你是吃多了吗?连这种菜鸡都打不过。”
季美嘉还是不动,陈暖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劲,蹲下去看她,把她翻过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发白,不断抽动着像是中了什么蛊一样,问道:“喂,你怎么了?”
她的手往两边抓了抓:“药。”
“什么药?在哪儿?”
“包里。”
陈暖赶紧去桌上看,包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了,她在一堆化妆品里面找到一个白色的瓶子塞给季美嘉,季美嘉抱着它吸起来。看季美嘉还是没缓过来,她手忙脚乱地直接把对方背起来,起身就往外面跑。
陈暖生怕季美嘉不行了,着急地说道:“喂,你要是想睡就抽自己的嘴巴,你下不去手,我打也行。”
陈暖冲到走廊上,男生住在三楼,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宿管就会把男女生宿舍楼用铁门隔开。
“季云,季云。”她隔着铁门喊了两三声,但是没有人回应。她急匆匆又往楼下跑,背上的季美嘉脑袋上下撞着她的后背,像是没了筋骨。好在季美嘉体重轻,她又身强体壮。
陈暖又下去砸宿管阿姨的门,阿姨磨磨叽叽在里面,光听到哼哼声也不见来开门,她转身又往对面跑。
一个黑点正快速地往这边移动,到近处的时候,陈暖在惨白的月光下看到了裹着厚重棕色棉袄,脸上的表情几乎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冷的光头唐。
“你们在外面干什么?”话音刚落,后面哄闹起来,陈暖艰难地把脑袋转过去,一股黑烟飘飘忽忽地从二楼走廊钻出来,是自己宿舍的方向。
着火了?陈暖记得刚刚明明把火弄灭了。
不知何时,后面跑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看了一眼她背上的人,那模样像瞧小猫小狗似的,然后就把季美嘉拖上背给弄走了。
宿舍楼里乱哄哄的,学生们一阵逃窜,陈暖看到首先跑出来的两个人是“泡泡糖”和“耳洞狂”,看到光头唐,她们一边跑,一边嚷嚷:“老师,她放火烧学校,就是她,就是她。”
二楼传来口哨声,一个穿黑色工装服的男人挥挥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已经摆平。
一阵寒气从陈暖的左侧脖子钻进去,陈暖转过头,看见光头唐高高扬起胳膊,拿出腰上别着的一根短粗的黑棍,她既没看清他的起始动作,也没看到落下的动作,只觉得后背抖了一阵,紧接着脊椎也挤在了一起,浑身关节瞬间跳动转换位置,然后她就跪趴在了地上。
旁边的两个女生好像刚刚被打的是她们一样,两人哆哆嗦嗦地靠近,和光头唐漆黑的瞳孔对视了一眼。
“不守规矩,一犯再犯。”那两个人也没有看清动作,就被光头唐一脚一个,还没传出叫声就被踢翻了。陈暖偷瞄了一眼,看到她们至少飞了一米多远,她的呼吸忽然就紧起来。
眼前的人更像是一只隐藏起锋利爪牙的狮子,突然就露出了锋芒,这一刻,她才察觉到真正的危险,这和平时在学校里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她明白了,这是一个被驯化的地方,像是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大象,无论你在森林里是多么的威风八面,都必须要像小猫小狗一样接受驯化,否则打得你抬不起头来。
陈暖动了一下,感觉背部的肋骨可能断了,一时站不起来。她抬头看向光头唐,他说:“你们三个再闹事,下次就打断你们的腿,现在给我回去。”
他把那根棍子别回腰间,两只眼睛狠狠盯着他们。
陈暖的上身一直无法直立,那两个叽叽歪歪的女生也捂着肚子和肩膀,后面光头唐的视线像是一道精准无比的射线,一步都不能够越矩,三个人歪歪斜斜地走进宿舍。
宿舍的墙壁被熏黑了,里面黑色的烟灰飞舞着,一直往自己的眼睛、鼻子里面钻,陈暖只眯了一会儿,就被后背的伤痛醒了。宿舍里面悄无声息,她知道刚刚的事情给她们的威慑力不亚于她。
她偷偷下楼,顺着墙根,往刚刚那个穿白衣大褂的妇女出现的方向走。
眼前出现了一栋一字排开的小房子,这边是老师住的地方。
一直绕到最后一间像盒子一样的方正房间,陈暖的脑袋往那些小窗口里面看,想要找那个中年妇女。
走到门口,里面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陈暖的脑袋往前伸了伸,看到床前坐了一个高个男生,背对着门口。昏暗的灯光,黑色的影子压在他的背上。
“哥。”里面传来季美嘉微弱的声音,陈暖的身子一下子缩在了墙角。
“你差一点就出事了。”那边季云的声音轻轻的,但是有隐忍的怒意。
“哥,我特别不开心。”
“我知道。”季云伸手给她压了压被子,“但你是一个大人了,需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怎么控制情绪。”
“我要的是你的安慰,不是要你教育我,你总是这样,是不是我真的死掉了,你才会后悔,才会哭?”
“你不要老是说死,爸妈听到会很伤心的。”
季美嘉噘着嘴巴,委屈道:“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帮我?你明明知道我很喜欢黄潇。”
“你和黄潇都是很固执的人,他对陈小小是真心的,即使勉强让他和你在一起,你们也不会开心。”
“你就是在找借口。”她的脑袋朝里侧靠着,“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麻烦?小的时候,你让我去上柔道课,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但是我知道我不去,你就会很失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季云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睛垂下来,像是落了雨。
“你一直都不想让爸妈失望,我也不想让你失望,可是只有当我撒娇任性,蛮不讲理时,你才会注意到我。你同意我进天云社的那天,我特别高兴,这是你第一次认同我。”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你肯定会觉得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屋子里面是长长的安静,沉默的家具在窃窃私语,飘散的灰尘在寂寂地跳动,变成一场沉寂的盛宴。
季云慢慢抬起头,眼神温柔:“你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有一次我看到你大口喘气很难受,我吓得一晚上都在做噩梦,那个时候我觉得你随时都会死掉,所以我让你去上那些增强体质的课。”
季美嘉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他温柔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也没跟我说过这些。”季美嘉的脸上露出那个漂亮的小梨窝,“哥。”她轻轻叫了一声,“你给我唱一首歌吧,小时候你经常给我唱的那首。”
“我都不太记得词了。”季云的笑意从嘴角的地方蔓延出来,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唱唱。”
季云动了动嘴巴,开始回忆很久以前的东西,那首深入骨髓里的歌,他以为早已忘记,但是重新揭开之后,又是新鲜如初。
屋子里传来清扬的歌声,清哑的歌喉像是沉在水底的沙,带着被晒热后的暖暖涩味。
季云虽然奸滑,是恶霸社团的头头,没想到却是一个好哥哥。陈暖的脑袋往后靠了靠,她忽然有点想念家了,在那间不大的房子里,四个人吵吵闹闹,似乎连陈小小也变得可爱了。
背又开始痛了,她往后退了退,踩到了一颗石子,迅速传来突兀的咔嗒声,里面的歌声停止了,她本能要撒腿跑。
“你在这儿干什么?”季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陈暖身后,阴影蒙着脸。
“关你什么事?”陈暖转头就走。
季云从后面一下拉住她,手下完全没有留一点情,拽住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就压在墙上,那眼神像要杀她几百遍似的。
她疼得哆嗦起来:“你这个浑蛋,我费了多大劲才把季美嘉背出来。”她喊得气喘吁吁,最后的声音都在抖。
季云也看出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手依然没松开,厉声道:“你敢对美嘉动手,就是找死。”
“哥。”里面的人叫了一声。
趁着季云分心,陈暖一把挣脱开,迅速跑了。
季云看到跑得上下起伏,顿顿停停的人,皱皱眉头走进屋子里面。
“谁啊?”
“陈小小。”季云拉了椅子继续坐下。
季美嘉不作声了,靠了靠后背的枕头,说道:“多管闲事。”
“嗯?”
“她只不过帮了我一个小忙,以为我会感激她吗?而且都是她的错。”
季云听她的口气,问道:“不是陈小小打的你?”
季美哼哼一声,说:“这事都赖顾唐,拈花惹草,害得我变成了别人的眼中钉,那两个小贱人。”
季云沉思了一会儿,转头望了望窗口的方向。刚刚宿舍传来着火消息的时候,他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看到那个光头老师打了陈小小,刚刚陈小小不太对劲,也是因为受伤了吧。
陈暖求医未果,好不容易刚刚眯了一会儿,外面喇叭就开始叫了,她抬起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窗户外面结了一层白色的水汽。她又抬头看看宿舍里的钟,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
陈暖坐起来,昨晚她没有脱衣服就上床了,凉气裹挟着后背传来的疼痛,就像吃了薄荷咬到舌头一样,她感觉身体硬梆梆的,像是被一根棍子杵着。
喇叭的声音越来越响,像夺命连环音一样,一下一下地催促着。陈暖缓了一会儿,慢慢爬下床,宿舍其他两个人已经忙不迭地出门了,她尽量保持镇定,往前面走,让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被乌云遮盖的天空漏了一点碎光,掉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灰色的罩子。
陈暖吸了吸鼻子,冰凉的空气从各种小缝隙钻到衣服里面。
她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自己在哪儿,她像木偶一样安静地归了位置。
光头唐身上的冷戾,和寒风一样凌厉。
“这么早把大家叫起来,我是有两件事情要通知大家。第一件,针对昨晚的纵火斗殴事件,302宿舍全体成员停课劳作两个星期,具体事项由我亲自安排。还有一件事情,宿舍楼二楼的摄像头是谁调整的角度?”
人群里的人偶们微微动了动脑袋,接着是死一般的安静,陈暖抬抬头,站在自己斜上方的“泡泡糖”转了半个头,嘴巴抬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老师,我知道是谁。”她高高举起了手,在人群里指向了陈暖,那一刻,陈暖仿佛看见了丛林深处伸出来的黑色的布满橘皮的手。
灰色的晨雾里,光头唐的脸色渐渐清晰起来,露出更加阴鸷的脸:“陈小小。”他喊了一声,“屡次触犯营地规矩,跑十圈,罚禁三天。”
“凭什么?”她本来沉默地平视着前方,忽然冒出一句话。
“你是不承认这些事情?”他反问了她一句。
“摄像头是我调的,但是火不是我放的,你凭什么听她们的一面之词就处罚我?”陈暖看着他,“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头,我只是在讲道理。”
“你想跟我讲道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用极其蔑视的眼神环顾了周围一圈,“每一年我都会带三到四批学生来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都是学校里的害虫。我再说一遍,你们来这儿只能遵守规矩,谁有意见的话,可以和她一起跑。”他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开始跑了,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陈暖瞟了一眼,除了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没有一个人和她的眼睛对视:“真是奇怪,你要不是姓唐,我还真以为你和周亲民是亲生的兄弟呢。在你们的眼里,只有成绩好的好学生和成绩差的坏学生这两种人。你们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其实你们才是那个从骨子里面已经烂了的人,可怕的是,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烂了,还很沾沾自喜。”
陈暖看他掏出棍子,往后退了一步,他更快,直接在她的胳膊上抽了一下,她一下子栽到地上,手和身体似乎在一瞬间分离,又重新整合在了一起。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天夜里已经亲身经历过的“泡泡糖”还有“耳洞狂”脸色都已经苍白了。
“我看你还很有很多说话的力气,二十圈,你爬也要给我爬完。”他咬着牙根说,似乎要把她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陈暖舔舔嘴巴,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股血腥味顺着舌头漫延到整个口腔。众目睽睽下,她跑向那片白茫茫的操场。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胸膛里那颗全世界都能听到声响的心脏和浑身上下时时触碰底线的疼痛。在那边站着冷漠围观的一群人,此时都变得不分你我,慢慢地,慢慢地退后,在视线上变成了一个个黑点,然后是一团大大的黑点。
陈暖觉得很累,不只是即将要到达身体上限的累,而是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抗争,他们的麻木、冷漠、胆怯,让她支撑不下去。
当时,陈暖还不知道他说的禁闭是什么意思,直到校园里无处不在的黑色工装男人过来,像抓犯人一样把她拽上了一辆黑色的卡车,轰隆隆地撕开周围的浓雾,驶进光头唐说了进去就会迷路的森林里。
而对于这一切,无异于一把无形的刀插在地面上,展示着让所有人都晃晃动动的威慑力。陈暖又当了那只鸡,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此时她没有满腔怒火,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好好休息一下。
站在远处的季云,因为陪了季美嘉一夜,脸上都是疲惫的神色。他默默退出人群,走回宿舍里,伸手摸到水池底部,撕开贴着的白色胶带。出发的时候,他早就准备好了两部手机,一部准备上交,另外一部以备不时之需。
他按下了几个熟悉的数字,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传来一个沉闷的应答声。
“喂,陈小小出事了。”季云打完电话之后,又平静地回到了宿舍楼下,其他人都照例去跑圈了。
光头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帮我妹妹拿件衣服。”他手里拿着刚刚故意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外套,像通行证一样拿在手里。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队伍的?”
“抱歉老师,我只是担心妹妹。”他笑得含蓄有礼。
光头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送过去回来领罚。”
“好的。”
光头唐看到越走越远的人,虽然只有简短的几句对话,但是在刚刚一瞬间,在这个十八岁的男生身上,他没有看到一丝慌乱,甚至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种气场让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他,那个男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暖恍恍惚惚地被人带到一间水泥房子前,除了左边有一个只能塞进一个脑袋的小气窗,没有别的窗户。
她被人塞进了这个小黑房子里,后背被人轻轻松松地一推,整个人踉踉跄跄差点栽倒,后面的门立刻被关上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才能适应眼前漆黑的环境。
陈暖在摸索中走到气窗的位置,借着透进来的光线,靠着墙坐下来,她感觉很渴,四肢酸痛。这是一间很窄的小屋子,只能放下一张小桌子,这下她是真的坐牢了。
她感到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不清,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身上裹着的羽绒服突然像被抽空了羽毛,身体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光。她脑子里想的是,会不会有人很多年后打开门,发现一具干瘪的女尸,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黏在骨头上。
陈暖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是醒着还是做梦,周围忽然温暖起来,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郁郁葱葱的校园。
“陈暖,你好慢啊。”沈月穿着那条她最喜欢的水蓝色百褶裙,白净的鼻头上挂着汗珠,金色的阳光打在后背上,整个人熠熠生辉。沈言站在树下,他原来的那副眼镜没有一不小心被自己弄坏,好好地架在鼻梁上。
多久了,她的眼睛一下子热起来,仿佛进入了热闹的浴室,热气蒸腾,充满温度。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预料之中的疼痛感没有出现,她转头看过去,看到黄潇的招牌小虎牙,在阳光下像钻石一样闪着光芒:“陈暖,你跑哪儿去了?”他笑得越来越灿烂。
陈暖的嘴角抬起来,眼睛里的东西却跑出来了:“黄潇,我想你了,我想你们了。”咔嗒咔嗒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把她从梦里拉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趴在了地上,右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
从窗口的地方递进来一份快餐,陈暖说:“牢饭吗?死光头唐,别让姐姐出去,我要去告你。”陈暖全凭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信念,“我吃得饱饱的,才好报仇。”
她往那边挪了挪,伸手去拿饭,另外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突然拽住她,冰凉的手掌上面经脉突出来。
“干什么?”她本能地叫起来,手迅速往后面收。
“是我。”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陈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往窗边凑了凑,蹲着往外面看,对面的人也蹲下来,对方戴着黑色帽子,头抬起来露出了脸。
“莫言飞!”陈暖吃惊地睁开眼睛,“你怎么在这儿?”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食堂外面好像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给食堂运送食材。”
陈暖看他:“你不会是故意混进来的吧?”
“嗯。”莫言飞看她脸红红的,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嗯,有点。”
“你等一下。”他回身去一辆小摩托上拿了水壶,还有一个小袋子,“你先把药吃了,这是感冒药。”
“你哪儿来的感冒药?”
“我从医务室拿的,还有其他的。”他把袋子分开,里面有一些筋骨贴,还有消炎药水,几乎各种治外伤的药都有,“昨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这儿,季云告诉我,你受伤了,但是不知道你伤得怎么样,所以我都带了。”
“季云?”陈暖看看手里的东西,“季云知道你在这儿?”
“嗯,第一天你们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鸡贼。”
“这几天我在这里,周围情况都看过了,除了大门口有保安,从这个学校后面的树林出去之后,走过一段坡地,就能到一条大路上。”
“你出去过了?你不怕迷路啊?”
“这个要谢谢你的朋友。”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鸟的机器模型,“他升级了系统,能自动识别路线。”
“大白,他们在哪儿?”陈暖这几天一直混吃等死,这群小伙伴居然办了一件大事。
“他们已经在那条大路上等着了。”莫言飞左右看了一眼,“你等一下,我想办法把门打开。”
陈暖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门上传来砰砰的动静,门开了一条缝,月光从外面潜进来,在地上铺了一条窄窄的光路,莫言飞站在门口,脑袋几乎是贴着门框的。
他两步走过来,把她扶起来,低声问:“你伤到哪儿了?”
“我被那个老光头暗算了一棍子。”她轻轻直了直背,像腰周不好的老头一样撑住腰。
“我帮你报仇了。”他说得面无表情,淡定自若。
“你做什么了?”陈暖问,这时,后面的草丛忽然动起来,树丛被拨开,季云从里面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陈暖的话还没问完,后面又冒出来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季美嘉,顾唐,肖杰,天云社的家伙都来了。
“没有我的帮助,你怎么能出去?”季云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
“没脸没皮,有你什么事啊,就通风报了个信,还蹭逃跑计划。”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们要一起走。”季云朝其他几个人招手,“我们走吧,阿言等会儿开快点。”
陈暖和莫言飞两个人站在原地,眼看着从草丛深处开出一辆越野车,惊讶道:“车从哪里来的?”
“哦,对了,这车是黄潇的,我去他家车库里面拿了钥匙,就找人开过来停在附近了,以防万一,谢谢阿言帮我开进来了。”
“没什么,我开车送菜挺方便的。”莫言飞非常认真地回答。
“你们都知道准备了交通工具这事?”
“应该只有黄潇不知道自己家里的车辆失踪了。”某人又是没脸没皮地回答。
“老狐狸。”她终于给了他一个准确的定位,“你们这么多人集体失踪,光头唐没发现吗?”
“总之我有办法。”
陈暖坐在莫言飞的后座上,一辆摩托车,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碾压地面,把那些破枝碎叶压得咔咔乱响。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空旷的路面,镜子一般反射出光芒。她隐隐约约看到站在远处的黑点,从一个小点慢慢放大,渐渐地变成了几个分散的人影。
唐心转头第一个看到陈暖,眼睛变成了圆形,然后是大破还有孙木,大白也跟着站起来,他们站着的地方,影子互相交错着。
陈暖看到那个高高帅帅的背影转过身子,他的样子和刚刚她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打出褶皱的影子,带着温度。
他扬着脑袋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在这一刻,陈暖知道了什么叫作我所求即是我所得,所谓幸福,就是我很想见你,你就在我身边。
黄潇飞快地跑过来,他那件宽大黑色的羽绒服上下颤动着,脚步如飞:“陈小小!”他一开口,那股傻劲又冒出来了,两张笑脸在空中相撞。
“大哥!”
“班长!”
后面的人一起像太阳一样围过来,陈暖一下子就被团团围住了。
“怎么样,我几天不在你们有没有想我,有没有认真上课?”
“大哥你在里面,我们怎么可能安心上课?”唐心举起手来,“大哥,里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说着,她从背上把包翻出来。
“我给大哥准备了她最喜欢看的重口味漫画。”大破也把存货拿出来。
陈暖看她认真递书过来,满心的感动漫上来,说道:“你们干什么啊,搞得像我真的去坐牢了一样。不过,你们这么多天一直在附近吗?”
“差不多,不过没有黄潇待的时间长,他可是一路跟着过来的,几天都没有回去了,一直待在荒郊野岭,每天研究路线,想着帮你逃出来的办法。”
陈暖看看黄潇,他的眼窝陷下去,困倦趴在脸上,人也瘦了一圈。他平时娇生惯养的,这荒郊野岭怎么过下去的啊。
“你是不是傻啊,大晚上在这荒郊野岭的,不怕被狼叼走啊?”
“我不来看着你怎么行,你看看你,我几天没见着你,都瘦得跟猴子一样了。我要赶紧多喂你一点好吃的好喝的。”黄潇急匆匆道。
“你才瘦成猴了呢,都不知道照顾自己。”陈暖看他这样,心里也不爽,两人伸手就过起招来,陈暖被他碰到腰,疼得龇牙咧嘴,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黄潇紧张地叫起来,“谁打你的,我去打死他,帮你报仇。”
“我已经报仇了。”莫言飞默默吐了一句。
所有人侧过脑袋盯着他,异口同声道:“你干什么了?”
“黄潇,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还。”季云几个人打破他们的吵闹,重新回到车上。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辆路虎越野牛气哄哄地碾压地面,一个油门就轰走了。
黄潇对着车子的背影感慨:“这辆车怎么有点眼熟啊?”
莫言飞骑上自己的小摩托,打算顺风而去。
“你什么时候有摩托车了?”黄潇看向他的车,“你不是从来不用交通工具的吗?”
“我走了。”这两个都是消失极快的工具。
“你在看什么?”陈暖看着发愣的黄潇。
“我怎么觉得他的摩托车我也有点眼熟呢。”
陈暖愣了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你家的房子吧。”她伸出来的手指像是一根线,拽着黄潇的脑袋一下就转过来了,他的眉眼软下来,嘴角也软下来。
“我刚刚睡着了,做梦梦到你了。”陈暖的调子像风筝一样飘起来。
“你梦到我什么?”
“就是看见你了,你一直在对我笑,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你了一样,明明才几天没见。”
“我也是。”他笑起来,“陈暖,我就一直在这儿,除非有一天,你自己离开我走了,否则我不会走。”
他没有叫她陈小小,而是叫了自己的名字,两人对视了一眼,中间灰色的风从地上卷起来,像孩子似的从两人中间的缝隙穿过。陈暖耳垂边的头发跟着扬起来,被头顶上浩瀚深沉的黑色天空黑洞似的吸引过去,飘散开来。
“唐老师,摄像头全被破坏掉了。”后面跑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看到屋子里的场景一下子呆住了。
唐天正站在被严重破坏的办公室里,四周的窗户全部被打破了,冷风呼啦啦从外面灌进来,掀着掉在地上的本子。屋子里的桌椅板凳没有一张完整的,全部堆在角落里,墙上的营规全部被粗暴地撕掉了,红油漆泼了一整面墙,几个大字刺眼夺目:去你的!
唐天两只拳头紧紧握住,发出咔咔的声响,他的脸色变了变,转过身背对着墙,掏出手机走出门:“喂,周老师,你的学生们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