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犹自带着几分惊疑不定,这事她定要向向菡问个清楚。除非向菡亲口告诉她,否则她绝不相信向菡会认同这件事情。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她竟连向菡的面也见不着。
向菡被夫人派来的丫头请去了香涛院,由专门的嬷嬷教导她房帏之事,在此期间谁也不能见她。阿舒知道后几乎气得牙痒痒,之前她尚且还顾忌着公子并不想看见她,所以不曾往翠玉轩里头去过,如今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直往翠玉轩跑去。
阿舒跪在他卧室外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道:“公子,阿舒有要事求见。”
无人回她。
旁边来往的奴婢们似没有想到阿舒会有如此行径,在旁边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不是前不久进咱们园子的阿舒吗?她跪在这儿干嘛?”
“我哪儿知道啊?不过,依我看,她八成怕是为了公子收通房丫头的事......”
“就她?她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
阿舒听着他们在她旁边毫无遮拦地嚼舌根,心想向菡平日里对下也过于宽松了些。
想到向菡,她心里忍不住一阵气愤,遂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公子,阿舒有要事求见。”
他不理她,她便一直磕头,也不知道自己磕了多久的头,直到将头磕破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才终于被打开。
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长衫,微卷的黑发极为慵懒的慵懒地垂下,俊美无铸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进来。”他说,而后便转身进屋去了。
阿舒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脸色,忙急急跟了上去。
他的房间内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着各式各样的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红梅。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阿舒觉得这与舒长明的气质一点也不符合,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是阴沉冰冷的,他根本不像是个儒雅潇洒的书生。如果九哥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喜欢这间房间的布局的。
“你吵闹着要见我,何事?”舒长明伏着额头在案后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阿舒总算明白当日向菡为何吞吞吐吐了,此时,她看着他,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说辞竟一个也说不出来。这种事情。叫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阿舒心里后悔起来,自己竟冲动至此!她不过区区一个不受待见的丫鬟,鲁莽前来求见,公子怎会听她的?九哥平日里总教她修身养性,教她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她现在却白白辜负了九哥的苦心教导。
舒长明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迅速将视线移开,不耐道:“不说便滚出去。”
阿舒将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求公子放过向菡姐姐!”
“哦?”
阿舒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她感觉到一道冰冷阴鸷的视线紧紧缠在她身上,她不敢抬头去看他,鸵鸟似的将头颅紧紧贴在地上。
“你让我放过向菡,向菡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不妨说来我听听。”
阿舒不知道他何故有此一问,心里气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便口无遮拦起来:“公子何故明知故问?这满园子的人都知道公子要收了向菡做通房,现在向菡都已经被夫人关在她的香涛院里头学那些腌臜事了!”
“嘭——”
阿舒的头被他盛怒之下甩过来的砚台砸中,他似乎犹不解气,猛地走到她面前来将她的头发一把抓住,迫使她与他对视:“贱婢!连你也敢欺我辱我!你说这腌臜,好,好得很!你既然觉得向菡委屈,那爷就叫你看看她现在有多欢喜。”
他放开阿舒,命令道:“走,跟我去香涛院!”
阿舒将被他吓出来的泪水揩了,又用袖子仔细地抹去了头上被砸出来的血,便随着他去了香涛院。
香涛院离翠玉轩有些距离,期间阿舒和舒长明路过临兰苑,见着了府上的小姐舒兰。舒兰看见舒长明的时候,表情淡淡的,似乎与这个弟弟并不亲切。而舒长明甚至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径自便走了。
阿舒没心思理会这姐弟二人的矛盾,对着舒兰福了福身,便也跟他着去了。
走到香涛院的时候,阿舒竟有些怕看见向菡。她既怕看见向菡开心欢喜的样子,又怕看见向菡难受委屈的模样。她想退缩,然而舒长明又岂会如她所愿?他进了院子便直接去拜见了夫人许氏。
“母亲,孩儿来给您请安了。“
“你这孩子,越长大倒是越多礼起来了。”许氏坐在上首,端看着他,“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与我和兰儿甚是亲近。”
“长明小时候不知礼数,倒让母亲见笑了。”
舒长明此时竟看不出半分阴鸷冰冷的样子,他将他所有的锋芒都收了起来,像足了一个尊敬长辈的孝子。
可若真是孝子,这天底下的儿子又岂会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生疏多礼。阿舒站在旁边,只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母子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舒长明方才将话题进入正题:“母亲,不知向菡在香涛院可还好?”
许氏的目光一闪,取笑道:“瞧你这孩子,向菡待在我这儿,你还怕她受委屈了不成?她再过两日便要被你纳入房中,你又何必着急于一时呢?”
“母亲误会了。”舒长明道,“我今日来找向菡是因为她本是我园子里的管事,那日母亲将她匆匆接走,翠玉轩里诸多琐事,现下全堆积到一起了。我便带着这丫头过来,让向菡教教她管事。”
阿舒没想到他会提及自己。
许氏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而后皱眉道:“这丫头这么小,如何能当管事?长明,莫要胡闹。我知道你是想见向菡,但也不必拿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搪塞我。你喜欢她,便留在身边当贴身丫鬟伺候着你便是,怎么能将管事的重责交给她。”
说完,许氏便吩咐下人去将向菡请来。
没一会儿,向菡便来了。
她的脸色不太好,眼睛下面黑了一圈,显然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然而即便是满面倦色,也依旧遮挡不住她眼角眉梢的喜意。她甚至都不敢看舒长明,只是满面娇羞地向许氏和舒长明请了安,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杵着。
阿舒杏眼圆瞪,心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她今日费尽心思求见公子,让他放过向菡,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几人俱是沉默不言,屋里的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许氏率先打破沉默:“你们两个如今见也见了,彼此却又羞得说不出话。向菡,你便先下去吧。”
“诺。”
向菡走后,阿舒再没心思去听那母子二人的谈话,她整个脑袋几乎已经停止运转。直到她浑浑噩噩地跟着舒长明回到翠玉轩后,方才回过神来。
“公子,阿舒知错。求公子责罚。”
他并不看她,好半晌后,才道:“你与其求我放过她,倒不如求母亲放过我。”
阿舒不敢吱声,只当作没听见。但他显然不让她如意,问她:“你觉得母亲待我如何?”
“公子是夫人的儿子,夫人自不会苛待。”
他冷笑了一声,骂道:“蠢货。”
阿舒被他骂得满面通红,不知道自己里说错了。
他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今日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带你去香涛院见向菡。既然母亲发话了,以后,你便负责随身伺候我。”
“啊?”她错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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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成了公子的贴身侍婢,她便不用再住在翠玉轩外头的杂役房里,当天晚上,她便搬进了翠玉轩公子的卧室旁边住。
舒长明每日几乎大半日都是在他的房间里看书临帖,阿舒倒乐得清闲,只用在旁边帮他研磨即可。只是因着向菡的事,她时常走神,而舒长明每每看见她走神,便会以惫懒为由罚她到房门外跪着。
起先,阿舒被罚跪的时候还有人围在旁边看她的笑话,后来阿舒被罚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阿舒在翠玉轩呆得久了,渐渐明白了舒长明为何不待见她——因为他讨厌长得丑的人。所以,当舒长明罚她的时候,她猜他约莫是故意将她赶出房外的,这样她就不会碍了他的眼。
今日,阿舒又被罚跪了。
她顶着烈日的荼毒,心里对舒长明明明讨厌她,却还要将她留在身边贴身侍候这件事情愤懑不已。既是不喜她,又何苦勉强将她留在身边?
她正腹诽着,却不想向菡在此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