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闾的话就像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让舒长明丧失了冷静自持。
舒长明和公孙闾在街上打成了一团,阿舒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知此事闹大了必定会对舒长明声誉有损,便急道:“公子,别打了,老爷若是知道你在街上与人打架,他会生气的。”
岂料,这话非但没有劝住舒长明,竟还让公孙闾抓住机会又嘲笑了一次舒长明:“舒长明,听见了吗?快些回家跟爹爹哭鼻子去吧。兴许,尚书令大人还能饶了你呢!”
他这话说得刻薄,这下不止舒长明,便连阿舒也生气起来:“你堂堂一弱冠【注】男子,竟如此欺辱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连束发【注】之年都未到,你却以大欺小,忒不知羞耻了。”
这话倒起了作用,只见公孙闾和舒长明同时住手,齐齐向阿舒看来。只不过,公孙闾是阴鸷狠毒地盯着她,而舒长明则是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死丫头片子,你竟敢如此同我说话?”公孙闾说着,走过来直接给了阿舒一个巴掌。
阿舒小小年纪,岂受得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当下便被他一耳光扇到地下躺着了。几乎是同时,舒长明猛地给了公孙闾胯下一脚,冷笑道:“就凭你公孙闾,也敢肖像我阿姐?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这几年你四处惹是生非,若不是有你姐姐公孙柔和你母亲林沁余帮你擦屁股,你早进了京兆府大牢!如此劣迹斑斑,你也配嘲笑我?”
舒长明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阿舒几乎看呆了。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舒长明此人冰冷寡言,平日里阿舒就没见他一下子说过这么长一串话。阿舒愣神间,舒长明已然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舒揉着被他用蛮力拉红的手腕,心里颇为抱怨他竟毫不怜香惜玉。
“走!”舒长明拉着阿舒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此时,公孙闾仍尚未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他弯腰捂着裤裆,一看舒长明想走,便吩咐身后的家丁:“一群蠢货,还不快把人给我拦下?”
“少爷,这好歹是尚书令府上的公子.......”
公孙闾气得直翻白眼,道:“出了事自有本少爷兜着,快去把人拦下!”
“是,少爷。”
.
舒长明这次没再想着甩开阿舒,相反,在公孙闾手下的穷追不舍下,他紧紧牵着阿舒的手,没让她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单。
初春的风拂在阿舒脸上,她甚至能闻到风里隐约的花香。
阿舒任由舒长明牵着自己跑,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往何处,但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自淮阴县水灾以来,她心里所有的烦闷、孤独和委屈,仿佛都随着和煦的微风去了。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只希望她和他能这么一直跑下去,永远也不要停。
二人一路抛到了城外,才将那群穷追不舍的仆人们彻底甩掉。
因为缺氧的关系,阿舒觉得胸口发疼,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面颊也因为激烈运动而发红。舒长明看着她,嫌恶地皱着眉:“丑丫头。”
阿舒听了怒目圆瞪,不假思索道:“冰块脸!”
话一出口,阿舒便后悔了。她在干嘛?她竟然敢顶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跑傻了。阿舒正兀自懊恼间,舒长明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她看着他唇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第一次发现自家公子竟如此好看。
舒长明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天际,眸子里显现出阿舒从未见过的柔和安宁:“舒兰就要及笄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阿舒在一旁凝神听着,并未说话。她知道,舒长明只是想要倾诉自己一直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烦闷,她只需要当他忠实的听众便好。
“你觉得夫人待我好吗?”舒长明问。
这是舒长明第二次问阿舒这个问题。她还记得他第一次问的时候,她的回答是好。
舒长明问出这个问题,却似乎并不期待阿舒的答案,又继续道:“父亲对我和舒兰一向严苛,我俩小时候每每在父亲那里受了罚,便总爱到母亲面前哭,但她却从来不安慰我们。她只是用温和又严厉的声音告诫我们以后别再惹父亲生气,如此便能少受些罚。渐渐地,我学会了默默承受一切,我越来越讨厌父亲对我的操控,却不再向母亲哭诉。父亲想将我和舒兰打造成他想要的模样,舒兰学会了认乖,可我却偏不让他如愿。舒兰越来越受宠,我也越来越惹父亲生厌。”
舒长明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前方,陷入了持久的回忆中。
“我心里对父亲和母亲的不满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直到除夕那天,舒兰请我和她一起去城外寺庙为父母祈福上香,看着她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我终于爆发了。她小时候明明是一个爱调皮捣蛋的,却硬生生被舒华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激动之下,我跟舒兰说,也许我们根本不是他亲生的。舒兰听了很生气,她没再管我,自己赌气带了几个随从,就去了城外头,直到夜深才归。”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阿舒;“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不仅她都知道,府上几乎所有的下人都知道。
“是,我知道,小姐她......”阿舒及时止住话语,“老爷将小姐身边的下人都重新换了一遍,而后又关了公子很长时间的禁闭。阿舒便是在那个时候入府的。”
舒长明嘴角噙着一抹莫测的笑容,眼睛里隐约透露出像舒华一样摄人的光来。阿舒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一时忐忑。她轻咬着下唇,两只手交叠在小腹前,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
阿舒偷瞄了一眼舒长明,只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她才所见全是幻觉。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舒长明倏地捏住阿舒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
阿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觉得心口紧得发疼,心知自己被他怀疑了。她强迫自己望进他深沉漆黑的眼里,镇定道:“公子,阿舒自然是好奇的。但阿舒同样也知道,好奇害死猫。猫有九条命,可我的命却只有一条,所以我不会去效仿好奇的猫儿。”
舒长明听了不置可否,又道:“既如此,父亲大人可有找过你?”
“找过。”
“找你何事?”
“老爷说公子您性子倔,他要您跪祠堂,您却用绝食与他作对抗。他知道公子竟肯吃奴送的吃食,大为惊异,遂命奴好生伺候公子,若遇见公子行不妥之事,定要规劝一二。”
阿舒说完,见他没有回应,又补了一句:“老爷觉得奴说的话,公子或许能听得进去。”
舒长明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阿舒一眼,道:“走吧,该回去了。”
.
此后,舒长明依旧是每日出府闲逛,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后多了一个阿舒。
他素日里爱逛酒楼赌坊之类的地方,阿舒虽然心里不喜,但知他心情不好,便由他去了,多说什么。
这日,他带着阿舒进了一家酒楼,订好雅间以后,便不管不顾地喝了起来。阿舒以为他又要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岂料今日却不是如此。
“阿舒,”他半眯着眼睛,微微酡红的脸颊显出一股醉意来,“来,陪我喝。”
“公子,您喝多了,奴扶您回府吧。”
阿舒心里觉得奇怪,按说这人往日里喝酒都是千杯不倒,今日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她走到他跟前,忍着他满身的酒味,刚要将他扶起来,他便将她猛地摁在怀里,将手里的酒杯凑到她嘴跟前,嘟囔道:“喝酒,喝酒。”
阿舒被他灌了一口烈酒,呛得嗓子发疼,只觉脸颊就像是那被蒸熟了的螃蟹,她难受至极,舒长明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阿舒心里暗骂他,还来不及开口,他又灌酒给她,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阿舒,切莫辜负了韶华。”
阿舒就这样一直被他灌着酒,直到她酒醉昏迷。等她醒来时,却已是日暮时分。此时雅间内早已不见舒长明的踪迹。想起昏迷之前那人清明的眼睛,阿舒心知自己被他耍了。他根本就没醉,他是故意的。就为了将她甩开!
宿醉过后,阿舒头痛欲裂,她忍着一肚子怒火回了翠玉轩。
彼时舒长明正在院子里逗弄元宝,见她回来,便将元宝交给她,“听说你照料过元宝一段时间,现下它刚吃完东西,你将它遛出去消消食。”
阿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忍住自己想要质问他的心。
行,不就是比耐性,你一个娇滴滴的公子哥,还想跟我阿舒耗,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