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阿丘的时候,我们都只有16岁,升入高一。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高中,成为我们必经的青春之路。三栋4层教学楼并排而立,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一个又一个梦想实现或破灭,最终变成一个个故事消逝在岷江河里。在这些故事里,关于阿丘的,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1.起念
阿丘姓徐,学习成绩很一般,字儿也也写得难看,踢球是唯一爱好,人嘛,算不得帅,是干干净净的那种类型。我俩是同桌,且是球友,所以一来二去,很快就混得烂熟。
有天我俩中午打完球,从球场出来,路过一个卖花的小摊。阿丘忽然停下来,把球从右手换到左手,伸出右手跟我说:“大白,有一块零钱没,借我。”
我看了看小摊,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要...买花?”
阿丘没有否认,那就算是默认,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死撑:“废什么话,快给我。”
阿丘在我鄙夷的眼神中从花摊上捞起一串白兰,小心翼翼揣进裤兜,把球换回右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买给谁的?”我八卦的心忽然就被点燃了。
“有空告诉你。”说完颠着球想遁。
“你丫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快告诉我是哪个姑娘。”我一把抓住他。
“我都说了有空告诉你。”这小子挣脱我拍着球跑掉了。
少年的爱情总是来得很忽然,不知道是在哪一个风起的午后,或是落叶的清晨,一个少年就遇见了第一份爱情。
这是第一次我发现他的念头,但无论这个姑娘是谁,阿丘的这念起得都有些危险,上一次月考,我俩不偏不倚,稳稳霸占了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当然是倒数,不然咧。
2.败露
阿丘喜欢的是谁这件事,过了不久我就知道了,然而并不是用他所谓有空告诉我的方式。
那天我们正上着晚自习,班主任老曹例行巡班,走到阿丘旁边的时候,这小子并没有察觉,很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东西,老曹定定地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戳了戳他的肩,声音低沉而愤怒:“出来!”
老曹三两步就跨了出去,阿丘低着头站起来往外走,路过我座位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俯下身悄悄对我说:“帮我把桌面上的本子收起来,现在!”焦急又慌张地说完,就抖抖索索地跑去见老曹了。
我看着阿丘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转头看了看他留在座位摊开的笔记本。我这下知道老曹为啥要叫他出去了。这小子原来不是在写作业,A4纸那么大的页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名字:“林倩林倩林倩林倩林倩林倩林倩林倩”,字儿写得还挺好,一看就是练过,而且练过很多遍的那种,比他写自己名字还好看。“这小子居然敢惦记林倩!厉害......”我觉得这小子算是完了。
林倩,何人?
我们那个县,每年,都有且只有一个学生能从这个偏远的小城市土鸡变凤凰飞到清华北大这样的明校,但凡是有这个苗头的学生,就是全校的大熊猫,重点保护对象,是老曹的掌中宝。林倩就是这些大熊猫,中的一个。
林倩这个女孩子,长相倒是不算出众的,秀气干净,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虽然成绩很好,但人很低调,我记忆中,除了上课她回答问题听她说过话,其余时候还真的不常见她有其他交际。这样的姑娘,是没有人敢动邪念的。因为知道人家将来一定是要去帝都魔都这样的大城市做凤凰的,而我们挺多只能在省内某三本大专混一混,动了念头也是没用,而且谁敢去触老曹的霉头啊。
阿丘这一念头,简直等同于摸了老曹的老虎屁股。足足两个小时以后,阿丘回来了,表情跟个丧家犬一样。蔫蔫地回到座位后,就开始收拾书包,还没下课,我悄悄问他干啥去,难不成要跟老曹开杠?他瞥了我一眼,摇摇头,说放学校门口见,背上书包走了。
好多被他动静打扰到的同学都扭过头来看,我八卦地看了看林倩的方向,人家并没有转头。好容易熬到晚上10点放学,我在校门口大槐树的阴影里找到了这只丧家犬。
“你这两小时去哪了?”我以为他逃学了。
“我转班了。”阿丘锤了一拳老槐树,结实的老槐树一动没动,似乎并不太同情这条犬。
“转班?转哪里去?”我真是意外。
“普通班。老曹把我调出来了,还通知了家长,说我这次月考是最后一名,不再适合待在快速班。”阿丘不服气地又踹了一脚老槐树。
“可是这次月考最后一名明明是我!”我摸了摸委屈的老槐树,睁大眼睛说。
“老曹当着我面修改了我语文作文的分数,直接打了0分,然后我就最后一名了。”阿丘一脸苦笑看着我,他的表情在斑驳的老槐树阴影里,有点可笑。
“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老曹果然是个狠角色啊,惹不起惹不起。
“哦对了,你的本子,还给你。”我掏出他让我藏起来的本子,我没有提林倩的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个话题,大家心照不宣,算是最好的方式吧。阿丘接过去,看了我一眼,低头把本子塞进书包,没有说话。
3.演戏
阿丘开始了在普通班的学习,每周有两天中午是他固定来找我踢球的日子。这个时候,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这个原来也属于他的教室,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只能在教室外面张望,故作若无其事的。他一般在12点10分左右过来,这时候基本上都去吃饭了,只有我留在教室等他。
他抱着球,从教室门口走到我座位的路上,他会经过林倩的位置。然后他会在那个位置停留两秒,但很快就会离开。不注意的话,是不会留意到他这个动作的。
好多次以后,我终于发现,他在往林倩座位上塞东西。塞的最多的,就是那次他问我借一块钱买的那种小白兰花。林倩书桌边有个小挂钩,经常挂着这种花。我想这是属于女孩子个人的小爱好,阿丘发现了这点,就经常投其所好吧。当然偶尔也有苹果、橘子等吃的,有时候还夹带一张纸条。
我有事没事爱嘲笑阿丘,喜欢人家却没有勇气表白,天天搞这种小动作默默关心,没什么卵用。阿丘对我的嘲笑嗤之以鼻,他认为我不懂浪漫,也不懂爱情。
收到花啊苹果啊纸条的林倩,也没什么异样,为满足八卦心,我特别观察过,她大多会把这莫名其妙的水果,分享给同桌吃掉,有时候也自己吃掉,想想还挺神奇的。
那一年的10月,有一天晚自习下课,阿丘在校门口拦住我,神秘兮兮地跟我我:“帮我个忙,半小时。”
“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可不做。”我推着自行车准备开溜。
“帮你打饭,一个月!”阿丘一把拖住我的车后座。
我一咬牙:“成交。”
我俩推着自行车,偷偷摸摸拐进了花园小区,阿丘轻车熟路地带我到了一幢楼下。我觉得不大对劲:“你要干嘛,偷东西?”他伸出手“嘘”一声,然后停好车,从书包摸出一个圆圆的矮柱子状的东西来。
“大白,你一会帮我把这个点着!”他指着地上那个矮柱子说。
“那是啥子?”那个矮柱子还挺大的,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个安全的东西。
“嘘,你小点声,这是烟花!”阿丘边说边把打火机递给我。
“今天又不是啥节日,为啥今天要放烟花?还有为啥是我来点?你不自己点?”我不想接他的打火机。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一会你就知道了。你快点,给你打火机。”
“那我点了啊。”
“ok.”
就在烟花的火苗哧哧地窜的时候,阿丘突然手做喇叭状,对着楼上大喊:“林倩,生日快乐!”
“林倩,生日快乐!”阿丘的第二句话喊完时,cong!一朵烟花也正好在空中炸开了花。带着少年的爱情炸开的烟花,绚烂地像黑夜的精灵。
楼上纷纷开始有了动静,亮灯的亮灯,开窗的开窗!我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我操你大爷的徐大丘,现在十一点了,你特么想被警察抓吗!”我踹了阿丘一脚,然后我俩飞快地骑上车,一溜烟跑出了花园小区,一口气骑出去好几里远,我俩才停下来,像狗一样喘着气。
阿丘突然抬头问我:“你刚才有看见四楼的窗户开了吗?”我停止喘气,认真回想了一秒,我没有看见有开,也没有看见没开,我照着他的屁股又是一脚:“我看见你屁股开了!”
4.约定
高二那年的三月,我过生日,邀请了一帮哥们,还有几个关系较好的女生,在我家小平房楼顶聚会,吃烧烤。其中一个女生把林倩带来了,说林倩有相机,能帮我们拍照。我当然是很高兴,这下子,阿丘这小子又要帮我打一个月的饭来还人情了。
那天晚上,我安排了两桌人先在楼下打牌,又单独安排阿丘把菜先拿到了楼顶小露台,又跟林倩说:“林倩,你看你也不打牌,要不你也去露台择菜吧,我们一会就去。”林倩看了看打牌正嗨的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就上楼去了。
阿丘和林倩在露台有没有聊天,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给他们留足了半小时的单独相处时间,足够阿丘表白十次以及林倩拒绝十一次了。
那次生日会之后,阿丘忽然不打球了。每周他还是两次固定来找我,只是为了送东西给林倩了,却再也没抱着球。我问他为啥。
阿丘回答我:“不打了,想学习。”
我讽刺他:“林倩点化你了?”
他邪魅一笑,眼里闪着星星:“不,我跟林倩约定了要一起去北京!”
我噗一口水喷出来:“你做梦呢?”
阿丘抓起书包,从我桌子上跳下去,手揣进裤兜,三大步迈出去,又转头对我说:“走着瞧。”然后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爱情的魔力真是大啊,大到能让一个青涩少年生出理想,大到能改变一个毛头小子的命运。我想以后我要是暗恋,也必得找个学霸暗恋才行。这么想啊想,转眼就到了高考。林倩如愿以偿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举校同庆,写着林倩名字的横幅挂满了校园和大街小巷。而阿丘却联系不上了。
回校拿毕业证的那天,我见到了林倩,扎着马尾的她,朝我走过来,有些焦虑,又有些腼腆:“大白,你最近见到阿丘了吗?”
我摇摇头,说:“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林倩有点失望地说:“我……打过,可是没有人接。”
我有点尴尬,问:“你找他有事吗?”
林倩略带紧张地说:“哦没事,我要去北京了,走之前想请大家吃个饭,大白,你和阿丘说一声吧,到时候一起过来,好吗?”
我“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我会告诉阿丘的。”
5.别离
直到林倩要离开的日子,阿丘都没有出现过。我给他打过很多电话,也发了无数条短信,甚至去敲过他家门,就是找不见这小子。最后,我只能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林倩8月20号的火车去北京,我们会去送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那时并不知道阿丘到底为什么不出现,按照阿丘的性格,苦苦暗恋了林倩三年,如果不能有个结局,那对他来讲,真的有点残忍了,我想,一切都是注定和宿命吧。
林倩走的那日,我们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说着离别的话,大家都有点伤感。未来充满了未知,谁也不知道未来会载我们去哪里,也不知道那个未来是不是我们期待的未来。
检票了,林倩拉起了行李箱,我们挥手告别。阿丘出现了,以一种狂奔的姿势。我们几个送别的同学见他那阵势,都主动给他让开了林倩面前最显眼的位置,我心里在想:“告白吧,阿丘,不然没机会啦!人家要走啦!”
阿丘在林倩面前停下,喘着气,他要开始说话了,我们都屏住呼吸,期待着。“林倩,我......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揣进裤兜,掏出来一串白兰。“我来送这个给你,祝你一路顺风!”
林倩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花,又看了一眼阿丘的脸,他的脸此时有点扭曲,太阳穴的青筋起伏清晰可见,一滴汗珠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
林倩伸出手慢慢地接过了这串花。这时阿丘忽然转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溜烟跑了。比放烟花那晚,跑得还快。
林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心里一边骂着“这傻子在干嘛”,一边打圆场,催促林倩赶紧检票上车。
林倩走了。属于阿丘的青春梦想,就这样北上了,我不知道阿丘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想知道这一切。我在火车站外的路边发现了蹲在地上的阿丘,他应该是在哭。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喝酒吗?”他抬头看我,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你生日那天吗?”阿丘喝完了4瓶酒后,终于肯对我坦白。“当时在楼顶上,我问林倩,毕业要去哪个城市,她对我说北京,我问为什么,她说咱们的城市太小了,她想去看看。我对她说,那我陪你去。”他停了下来。
“然后呢?林倩说什么?”我有点着急。
“林倩,就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当时笑了笑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还是单纯觉得我傻气,所以我就不敢说话了。”阿丘吹了一大口啤酒,沉思了两秒。“但是她没有拒绝我,我就觉得我有戏!”
“所以呢?”我问。
“所以那之后的第三天,我想来想去,给林倩写了一封信。”阿丘弄倒了桌上的一排啤酒瓶,啤酒瓶哗啦啦滚开了。
“信?”我很惊讶,伸手抓住一个快掉下去的瓶子,那些年虽然手机不怎么流行,但是信,仍然是稀有产物。
“是的,我从我家寄出的,还贴上了邮票。”
“信里写什么?表白吗?”
“算是吧。”阿丘半睁着眼,仿佛那封信就铺开在他眼前。“我画了一幅中国地图,标记了我们县和北京,我们县下面写了我和林倩的名字,然后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北京。”
“有创意......”我极力在脑海里还原这封信。
“我还写了一句话:所谓暗恋,就是在给他画一幅地图的同时,也给自己画一幅。”
“林倩收到信了吗?”我把最后一个瓶子扶起来。
“应该是收到了。”阿丘叹了口气,耷拉着眼皮。
“为什么这么确认?她给你回信了吗?”
“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去北京?”我从老曹那里知道,这小子填的都是省内的学校,三本,符合他一贯的水平。
“我考不上。”此时的阿丘痛苦而绝望,“我没脸见林倩了,她不会记得我的,她肯定很快就忘掉我了。”那晚阿丘就一直喝,边喝边哭,哭到整个人都模糊。
少年的食言和誓言一样,都会给青春带来无尽的痛苦,然而风过无痕后,才发现那些誓言和食言,可能都没有那么重要。
6.再见
高考后的夏天炎热而匆匆,很快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开始了人生新的旅程。再见到阿丘已经是大二的寒假,快过年的时候在老家的网吧里遇见。
我是打游戏去的,刚一进门,就远远看见阿丘缩在角落里,走近了一看,好家伙,这小子一年半的时间感觉老了四五岁,沧桑又颓废,而且很久没有刮过胡子了。
我坐到他旁边,跟他打招呼:“嘿,好久不见,你小子在做啥子?”他抬头,眼里久别重逢的惊喜很快就暗淡下去,没精打采地回应:“哦,没啥,写一些申请。”
我凑过头一看,阿丘在写出国留学申请,我打趣他:“你的北京梦呢,改成美利坚了是嘛?”阿丘摇了摇头,良久,他说:“我去过北京了。”
寒假之前,阿丘一个人北上了,坐了27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还问了三个人路,终于到了林倩的学校。他没有林倩的手机,只有QQ号,就在QQ上给林倩留言,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她的学校。中午到的,一直到了晚上林倩才在QQ上回复他,交换了电话,两人联系上了。
林倩带他在校门口吃了饭,往回走的路上,阿丘已经准备好要表白,好容易鼓起勇气了,林倩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而且是被一辆奥迪车接走的。阿丘买了当夜的火车就走了。用他的话说,叫凌迟现场,痛彻心扉,世界崩塌。
后来阿丘去了美国,留学一年,留学回国后他应聘了一份去非洲派驻三年的工作。这些都是我从他的朋友圈知道的,他几乎从来不发自拍,只发风景和建筑,但我总觉得那些风景都透露着撕心裂肺的拉扯和痛苦。唯有他那从来不换的头像:一串白兰花,暗含着某种安慰和温暖。一个小伙用一朵白兰花做微信头像,怎么想都是有故事的小伙子。
阿丘从非洲回来后一年左右,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是问我要地址,给我寄结婚请柬,我很惊讶,在电话里跟他开玩笑:“非洲媳妇儿嘛?”他让我别闹,说必须要去参加。
我告诉他我正在北京做个项目,就寄到北京吧。电话那头的阿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问我是否可以帮个忙,把林倩的请柬带给她,我同意了。
我从阿丘处获得了林倩的电话号码,他说还是大二时存的那个号,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有没有换,让我试试。我当然不会去问为啥他不试试,我尝试了一下,竟然通了,我问:“是林倩吗?我是大白。”
7.真相
其实我只是想把请柬寄给林倩,但是林倩听说我在北京,希望能见一面。我们约在了荷花市场的星巴克。林倩出现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高中毕业十年了,她没怎么变,瘦瘦的,干干净净,知书达理的样子,我觉得阿丘没有追到林倩,真是替他惋惜。
我从包里拿出阿丘的喜帖,递给林倩,我问:“你会去参加吗?时间在春节,那时你应该也在老家吧!”
林倩微笑着接过去:“嗯,我那时在家,但我不准备去了。”
“为啥?”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说秃噜了话。
林倩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窗外的荷花,,悠悠地说:“大白,你不知道我喜欢过徐丘吧?”
我一杯咖啡端在右手,差点就掉到地上。我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林倩重新看向我,微微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徐丘曾经喜欢过我。但是你不知道,我喜欢了徐丘很多年,而且应该比他喜欢我还要早。你们都不知道。”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我到的晚,因为是随意坐的,只剩下两个屋顶貌似漏过雨的座位,我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去坐的时候,徐丘站起来,拿了自己书包就去坐了漏雨的位置。我就坐了他的位置,在他位置的斜后方,一抬头刚好能看到他的三分之一侧脸。我大概就是在那时喜欢上他的,算是一见钟情吧。”林倩的这个故事版本,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惊讶到忘记了变换表情。
“后来徐丘给我送白兰花,送水果,还有一些鼓励我的小纸条,其实我都知道是他送的,我很开心,但我不敢确定,我也会猜测,也会不自信。毕竟,我只是成绩好,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林倩轻描淡写地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你的生日,大白,你家楼顶,徐丘问我大学要考哪里,其实我很紧张,我甚至想不起来都有哪些城市名,我就说了个唯一能顺口的北京。后来我收到徐丘的信,说要一起去北京,我才终于确定了他的心意。”讲到这里,林倩停了停,像是难过的回忆:“可是后来他没有履约,他没有来北京,我一个人来了。”
“阿丘说他考差了,没脸见你。”我马上接了话,似乎是试图替阿丘辩解,也似乎是试图化解林倩的心结。
“不,他只是不够坚定!填志愿的时候,我为了能确保到北京,非北京的学校一所没填。老曹跟我说如果我不能确保上,可以填上海或者广东的学校试试,我说不必。”林倩语气有些激动,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徐丘说他大二找过你,那时你已经有男朋友。”我想起来这件事,觉得疑惑。林倩笑了,但有一点伤感,她说:“是那辆奥迪吗?那时我们辩论赛决赛,辅导员开车来带我们参加比赛,车里早坐了我们队其他三个队员,我是因为陪徐丘吃饭,最后时刻才被催上车的。等我参加完比赛,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而且我第二天接着打了一天,依然是关机。”
“哦,那时他应该是一直在火车上吧!”我自顾自地说。
林倩叹了一个口,缓慢地抬头,说:“我等了他五年,等他来找我,来兑现对我的承诺,可是没有等到,我听说他出国,听说他去了非洲,好几年杳无音信,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有把我考虑进他的人生,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可能也不会来北京。后来等累了,我就死心了。去年,我成家了,定居在北京。我还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可能我的人生轨迹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林倩结婚的事情,从老曹的朋友圈看到的。
我想起来一件事,对林倩说:“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结婚之后,阿丘从非洲回来了,他想找你,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我说你结婚了,他就没再说什么。”
林倩看了外边的荷花池很久,没有再说话。阳光洒在荷叶上,在水塘里留下深深的阴影,阴影里的世界成为阳光永远无法探知的秘密。
8.终局
春节,我参加了阿丘的婚礼,带去了我和林倩的礼金。阿丘微笑着收下了,双手在两个红包上摩挲了几遍,说了两声谢谢。我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幸福啊!”
班主任老曹的笑声在我身后想起,老曹和阿丘握手,说:“我听你爸说,你是写了封信把人家姑娘追到手的,可以啊小子!”阿丘嘿嘿地笑,点头道谢。
新娘出现的那一刻,我有点恍惚,那张小巧的脸庞,像极了稚气版本的林倩。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点开了阿丘的微信,发现头像已经换成了一副中国地图。
终归,他的地图与她的地图,不是同一个地图罢了。所以,他的人生与她的人生,在某一个岔路口,早就渐行渐远,陌路始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