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经历过一次兵变后，却不显得颓败。街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酒馆饭店络绎不绝。青楼勾栏里也是不乏所谓的清流名士。
落花楼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远近闻名。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愿意为一夜笙歌抛出数千两银子。而落花楼的顶梁柱便是被誉为声色双甲的李青颖。传闻此人不仅生的国色天香，一双纤细玉手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更为难得的是此人虽为青楼头牌，却从未留客过夜，是正儿八经的雏儿！
但此时李青颖却是跪在地上，头紧紧贴住地面，不敢言语。而闺房中居然坐着一个老头子！这要是传出去那对于长安百姓而言，可以说是不亚于那场兵变的大事了！
老者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李青颖。双指敲打桌面，沙哑开口：“长安城里过得还舒坦？”
李青颖头也不抬，恭敬道：“愿为主人排忧！”老者满意的点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去北凉，想尽办法上北凉王的床。长安城已经是死局，如今只有北凉才是重中之重！”李青颖闻言没有出声，轻声说道：“奴婢遵命。只是从林辰在长安的表现来看，他是个生性凉薄的无情人。奴婢如何接近他？如何上得他的床？”
老者闻言一脚踹在李青颖的头上，地上顿时出现一滩血迹。老者平静道：“用不着你个贱人来质疑我！我自有安排。你听吩咐就是。”言罢头也不转的走出房门。李青颖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头上血迹也不敢拭去。
另一边的枫云轩内，身着龙袍的萧诺坐在龙椅上。双手扶额，看着那桌上自从早上到现在如同雪片一样的弹劾折子，内容无一例外的皆是弹劾未到北凉的北凉王。萧诺没有批阅，却也没有驳回。想起昔时坦坦翁所言与林辰离京前的安排，他选择了将这些奏折留中。
萧诺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天下吗？终究会被朕踩在脚下！”
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此时林辰和洛雪已经在广陵道布政使的宋府鸠占鹊巢三天了。府中下人却无一敢对此多说一句话。就像是没有人知道换了个陌生主人一样，事实上就算有对此愤懑的，也都被再三告诫不能多言。因而偌大的宋府，倒是多出一股子死气沉沉的阴森来。
此刻林辰坐在院内亭中。望着眼前的人工小湖怔怔出神。
洛雪坐在旁边没好气的说：“喂，登徒子，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吧？咱们是不是该走了？在这住的我浑身不自在。”林辰却不像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缓缓把视线移到眼前那张绝美面庞上，柔声道：“在等等，应该快来了！”
洛雪被林辰直勾勾盯着，脸色微红，把头别到一边去。问道：“等什么？”林辰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圣上有旨，北凉王接旨！”
林辰松一口气，说道：“来了。咱们去接旨吧。”言罢，也不管满脸疑惑的洛雪，转身向门外走去。洛赶紧快步跟上。
刚到前院便看见四五个穿着红色宫服的宦官。其中年长的宦官手捧圣旨。看见信步前来的北凉王，陪笑道：“王爷见谅个，咱家今日也是奉命宣旨。陛下吩咐过了，王爷今后无须跪地听旨。”林辰闻言轻笑一声，说道：“王给使客气了。宣旨吧。”
那老宦官连忙说道：“咱家就是个阉人，王爷能记得住老奴便是天大的恩惠了。那敢在王爷面前摆谱？这圣旨，王爷既然无须跪地听旨，那便用不着宣旨了。”言罢跪在地上，双手将圣旨捧给林辰。林辰先接过圣旨，然后一手将眼前老宦官扶起来。便开始读圣旨上的天子贵言。
不一会，便缓缓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给使了。”言罢又转头对洛雪说道：“去收拾收拾吧，咱们马上动身。”洛雪问道：“去哪？”“长安！”
原来圣旨上是要未到北凉的北凉王入京自辩。
洛雪本就是仗剑行天下了无牵挂，林辰也是一拍屁股就能走人的主。故而两人也没有收拾，直接跟着那老宦官便往长安去了。一行人刚走，宋玉的书房内便出现一名黑衣人。拿起桌上林辰留下的一封密信，便匆匆赶赴北凉。
…………
高翎看着手中林辰传来的密信，有些头大。恰好此时罗艺走来，轻声问道：“将军为何愁眉苦脸？”高翎抱怨说道：“王爷这又整哪出？这不是为难我嘛，你看看他这些决策，这不是铁了心要我从那四个人精身上剐肉吗？”
罗艺接过密信，沉吟半晌。沉声道：“将军去将那四人召来便是，我自由分寸，只是少不得借用虎符。”
高翎闻言开心极了，哈哈道：“好好好，别说虎符，就是要我身上的肉我也绝没有二话！”言罢也不管罗艺的白眼，跑出门去。屋内的罗艺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弟弟还真是胆大，就不怕引来北凉军方的剧烈反弹？一个弄不好便会集体哗变。
随即又摇摇头，喃喃道：“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好了！”
五男一女齐聚屋内。典雄伟大声道：“郡主，这么急匆匆的喊我们来做啥子？问高翎这小屁孩也不说。”
罗艺朗声道：“今日请诸位将军来确实有大事，你们也知道，王爷被召至长安问责，却送来了一份军策！”陈泰眯起眼睛，轻声道：“郡主直言便是。”罗艺也不废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幽州三万老卒骑军在何人部下？”陈泰接话道：“隶属左骑军，受我统辖。”
罗艺继续道：“王爷说从幽州三万老骑军中筛选出两万精锐，纳入新设立的风雪游龙军，由凉王直辖。”
也不管众人的表情，罗艺继续开口：“从左右骑军剩余的十三万人中筛选出两万精锐，纳入新设的虎殇军中。再从剩余的十一万骑军中挑选出箭术与马术最佳的一万人，纳入新设立的轻骑军白羽军中。左右骑军各统辖十万！”
典雄伟和谢灵相视一眼，谢灵道：“老子无所谓，本来右骑军就是五万人，燕老头和典蛮子也都没有啥意见。不过陈泰可得肉疼了！”
陈泰冷声说道：“怎的？王爷还没到就开始削兵权了？”罗艺坦然一笑，说道：“陈将军先别急，我这还没说完呢。”陈泰挥挥手示意她继续。罗艺说道：“削减之后的左骑军统帅，陈将军就做不得了。”随即拿出虎符，沉声道：“众将听令！”
高翎和典雄伟几乎同时第一个单膝跪下，谢灵紧随其后。燕云天先是轻叹一声，随即也跟着跪下。陈泰犹豫一会，才慢悠悠的跪下。罗艺将一切看在眼中。说道：“令高翎为左骑军统帅，遥领虎殇军副将一职。升曹金北为四品冲车将军，任白羽军主将！令陈泰为幽州将军，任虎殇军主将！白马游弩手均受陈将军节制！”
高翎典雄伟谢灵都没啥感觉，倒是陈泰先是一愣，继而双眼炙热！沉声道：“领命！”罗艺又说道：“风雪游龙军的筛选需要五位将军一同主持。虎殇军的筛选由陈将军做主，白羽军的筛选由曹将军和高将军一同负责。剩余人全力配合就是，我不希望出现什么械斗，更不希望有人在筛选中徇私舞弊！”
众将沉声道：“领命！”
走出屋子后，陈泰脚步轻快。燕云天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王爷这招倒是用的极好，先结结实实打他几棍子，又给了实实在在的大红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风雪游龙军等同于北凉王的亲军，将会是北凉当之无愧的头等战力！紧随其后的虎殇军也必然会是日后北凉的中流砥柱，让陈泰做主将，未必没有把他当成嫡系培养的意思，况且白马游弩手还被陈泰攥在手里，这买卖陈泰可是赚大了！
想到这，燕云天摇摇头，轻笑一声。随即与其余四人加上那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曹金北一同商量筛选事宜了。顾棠初来北凉时立下军令八十六项！如今凉王新增军令与马令十九项！这才是当之无愧的每逢大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在众将轰轰烈烈的进行北凉军部大换血时，林辰和洛雪一行人也来到了长安。
保和殿中，萧诺将弹劾奏折拿给林辰看。沉声问道：“爱卿可有话说？”林辰深吸一口气，随即苦着一张脸说道：“陛下，杀了宋玉，我认！可是窝藏顾衡和顾家遗党我是万万不能认的！”
不待萧诺开口，便有一言官快步走出，说道：“哼，北凉王好大的官威！且不去说窝藏叛党，你如何杀得先帝钦赐免死金牌的宋玉？”
萧诺开口道：“先帝曾授予宋家一道免死金牌，卿可知？”林辰说道：“好！那今日我便与陛下说道说道宋玉该不该死！”
林辰一步踏出，开口道：“纵容其子调戏当朝藩王长姐，管教无方，该杀！其子可随意调动广陵守军欺压百姓，该杀！软禁当朝藩王，该杀！私自调用广陵守军与前来迎接本王的铁浮图死战，致使铁浮图战死数千人，该杀！陛下，那免死金牌能他几次死？本王杀不得吗？
至于何人捕风捉影说本王窝藏叛党，那日兵变时本王在做什么？平叛之后本王又做了什么？怎么？陛下这是何意？”
坦坦翁轻笑出声，林辰这番话无疑是在提醒萧诺，宋玉而已，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杀便杀了。你觉得我折了陛下你的面子，所以让我来长安自辩，我二话不说就来了，也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至于窝藏叛党，林殊作乱时我林辰在带兵平叛。清剿叛军后又帮着陛下你去安定军心，让你能平安的坐上龙椅，让王朝能稳固的过度。也只是要了林殊的遗体秘密发丧而已！
萧诺眯起眼睛，没有说话。刚刚那位言官又开口说道：“边境的看门狗也学会反咬主人了？什么世道！”
………………
林辰来到礼部，去见陆诩。陆诩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问道：“没打死吧？”原来散朝后，林辰便将那说北凉是看门狗的言官打了个半死。
林辰眯起眼，反问道：“何人的手笔？”陆诩不说话，用手指了指天。林辰闻言低头抿了一口茶，眼中杀机一闪而过。然后问道：“陆兄与我爹也算忘年交，近来在京中可好？若是碰上什么事，与我知会一声，我定当义不容辞。”陆诩闻言不置可否，轻笑道：“我？一个瞎子罢了，能有什么事？林殊走前让我多多照拂你。你听好，
宫里对北凉的渗透不可谓不深。假以时日这些钉子未必不能成为北凉的心头刺。想要一劳永逸，你身边那人或许是个不错的口子。”
林辰哑然失笑，留下一句“本王知晓了。”便扬长离去。
回到驿站，洛雪正坐在院内发呆。林辰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洛雪问道：“没事了吗？”
“没事了，就是那些狗屁清流言官吃饱了撑得来弹劾我。还有个不开眼的家伙说我们是边境的看门狗，被我打了个半死。这句话可是把顾棠也给影射进去了，以后他可得被拿捏的不轻。”
洛雪低头道：“哦。”
忽然，林辰柔声道：“高稚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听到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古怪话，洛雪如遭雷击。抬起头苦笑道：“你都知道了？”林辰也是嘴角苦涩，“刚知道。”
洛雪缓缓开口道：“让你活三年，三年后死。”“哦。”
“你如何看得出我是太后安插的死士？”
“广陵初见，太巧了。我不是没有怀疑，让人去查了你的身世，很正常。但是恰恰是干净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却让我觉得很不正常。
直到刚刚上朝，有人弹劾我窝藏叛党，我才开始坚信你的身份。刚开始我以为是陛下的手笔，直到我去了一趟礼部才明白原来是高稚的布局。”
洛雪摇摇头，问道：“你倒是实诚，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太后？这可是京城。”
林辰道：“不怕。”
“…………”
半晌后，林辰开口问道：“你打算留在京城还是去北凉？想好了，如今我知道你的身份，到了北凉可就全都由不得你了！”
洛雪低眉，随后展颜一笑，柔声道：“去北凉！”
“为何？虽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你毕竟是个女子。”
“我本就是死士，留在长安也是个死。去了北凉说不定还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为何不去？”
“况且从目前来看跟着你去北凉已经是最好的去处了。太后绝对不允许一个知道太多的败笔活着的。”
林辰轻笑一声道：“方才陆诩告诉我北凉内部被渗透的很厉害，想要破这个局你会是个不错的口子。”
闻言，洛雪摇头道：“你别想了，太后只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她的所有布局我一概不知，我只是棋盘上一颗小小棋子而已，你这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林辰轻轻摇晃茶杯，笑道：“你多虑了，留你在我身边无非是我怕麻烦而已。你在我身边待着至少我知道你是死士，万一你走了太后换个人来，那我不得成天疑神疑鬼的。”
洛雪轻轻抿了一口茶：“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处置你？我想想啊。说不定真得让你当王妃呢？”
“王妃？你疯了？堂堂王朝第一藩王娶一个死士做王妃？”
林辰看向院外，“有何不可？”
洛雪道：“随便你吧！你愿意让一个碟子躺在你卧榻之上做你枕边人？我无所谓，最多一死而已。”
林辰收回目光，轻声道：“被太后惦记上了我又什么办法？三年后我娶你做王妃，这样我跟她都有台阶下不是。我告诉她我知道她的手笔了，但我还是愿意娶你，这样两边都好收场。我这个北凉王是我爹布局数十年拿命换的，我不能跟陛下闹翻，也不想。毕竟陛下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做这个北凉王是为他统一天下的，不是想着谋反的。”
洛雪闻言挖苦道：“怎么听着你这北凉王还挺惨的，连娶王妃都是迫不得已。”林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谁说不是呢？”
……………………
林辰想了想，是什么让他浓郁的杀机彻底消失呢？或许是初见时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或许是为救自己挥剑时的杀伐果断。或许是靠在她身上时碰到那沉甸甸的胸脯。又或许是方才那句温柔真挚的“你在哪我在哪”。
林辰摇摇头，坦坦翁说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那便不想了。
………………
坦坦翁拎了一坛酒，孤身来到城外。坐南向北，一边喝酒一边沙哑道：“长陵啊，我没在自家院子里逮住刘戚那个过街老鼠，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归失望，可别骂老夫啊。你等着吧，最多五年，等我先把那老不死的给你送下去后就下去找你喝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