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按照珠宝商行的休息日安排,归无艳这天休息(每位销售员每月有四个休息日,为确保商行全年都是营业日,人事部对每位销售员的休息时间,都做了安排)。她待在宿舍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籍,昨天下班时已经归还了。在还书的时候,她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该看什么书,就没有再借。所以,现在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事情了。
宿舍里的另三名舍友与归无艳上的是同一个班,她们的休息时间和换班时间都相同。陈美琪出去会朋友了,另两个因为昨夜疯得太晚,现正在蒙头补觉。有好几次,归无艳想伸手拿出自己的琵琶,可又犹豫着放下了。
到了今天,归无艳已经正式入职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她的业绩虽说算不上好,却也不坏,在整个商行四十个专柜,八十名销售员中,占据了中间位置。这个成绩对于一个刚正式入职的销售员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但归无艳并不满意。她隐约地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成绩。否则,她的名字算是白改了。
宿舍里十分沉闷,两个舍友的鼾声此起彼伏。她转头从落地窗向外望去,对面高楼玻璃幕墙反射过来的光线,晃得她的眼睛发黑。在老家,这个时间都已经要穿上棉袄,最起码也要穿上毛衣了,可深圳的天气,放眼望去,街头还是短裙短裤。
归无艳呆坐着向外望了许久,便把身子靠在床头上,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熟睡的两个同事身上。快十一点了,她们还在甜美地睡着,不时地咂着嘴角,让人一看就明白,她们正在做着一场美梦。
归无艳所在的床铺位于宿舍里面靠左的下铺。宿舍里共有四张铁床,分为上下铺。原本,宿舍里住满是要住八个人的,但大多数销售员,在手里有了一定的积蓄之后,选择了搬出去住的,这就让宿舍空出了不少床位。现在,每个宿舍都只住四个人,每人一张床,下铺睡人,上铺放个人的物品。
下班之后,归无艳常常靠在床头看书。
宿舍里的另两个女孩,是年初入职的,比归无艳早来了半年。她们的业绩也处于中等水平。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们才始终没有搬出去住。但陈美琪至今还没有搬出去,让归无艳很是不解。陈美琪每个月的业绩,都很不错,排在前几位,拿的佣金和奖励也不少,为何她来这里两年多了,还没有考虑过搬出去呢?
归无艳发觉,对陈美琪她还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她们四人共处一室,每个人却都有各自的生活。陈美琪常常外出,会见她总也会见不完的老乡和朋友。另两个女孩,在宿舍里的时候,要么是化妆准备出去,要么就是如现在一样,呼呼地大睡不已。当归无艳与这两个女孩在一起时,她们偶尔会同她打招呼:“等一下,与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或者是“你看看,我这个妆化得如何?”归无艳总是迅速地抬起头,说一声“不了”或者是“好”,然后,又把头埋进书本里。
那两个女孩嘴里咕哝一句什么,宿舍里便沉默一片了。
开始的时候,归无艳不习惯宿舍里的这种氛围,甚至有些坐立不安了。如今四个月过去了,或者确切地说,从她改名字那天开始,她不大在意那两个女孩的目光了。
今天与往常不同,那两个女孩在睡觉,归无艳却无书可看。她掏出手机,浏览了一会儿新闻,然后把目光再一次转向了外面。外面的阳光愈发炎热了,她坐在屋内,都觉得身上微微地出了汗。她的手又一次不自觉地触摸到放在床上的琵琶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开始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来,把放在床头柜里的衣服悉数取出,叠好放进行李箱里。接着,她又把被子、褥子叠成豆腐块,用被单把它们捆绑在一起。最后,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晾衣架等等,全都装在水桶里。她在做这些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没有惊扰到那两个女孩的美梦。
做完这些之后,她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凝望这住了四个月的宿舍和相处了四个月的室友。那两个女孩依旧在睡觉,对她的动静根本就毫无察觉。过了一会儿,她拿上钱包,从宿舍里出来,走下楼梯,同管理宿舍的女宿管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在宿舍外面的公路上,一辆银色凯美瑞轿车拦住了她。接着,车窗打开,从里面探出了陈美琪的脑袋。
“你不是与别人聚会吗?”归无艳惊讶地问,“怎么到吃饭的时候,却自个儿回来了?”
“别提了,提起来就生气,”陈美琪说,“我被人放了鸽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想,”归无艳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想法同陈美琪说了,“我想,出去找一下房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上来吧,”陈美琪说,“我带你去找。”
陈美琪的神情中没有任何惊诧的成分,似乎对于要在外面租房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怪了。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无论多好的宿舍,毕竟还是宿舍,是集体的,个人的行动总会受到诸多的限制。再者,作为珠宝销售员,大多都是妙龄美女,在深圳这样快节奏的城市里,总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但不管哪种想法,她们都不大乐意让别人知道。所以,搬出宿舍,到外面租房,是不少珠宝销售员干了一段时间之后的共同选择。
但归无艳有在外租房的想法,并不是因为心存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而是她觉得,她需要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她可以自由地呼吸,想弹奏琵琶时,就尽情地弹奏。
一个人的演奏。是的。她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天气燥热得厉害,一点儿都不像是进入冬季的样子。归无艳进入车里,立即感到了一阵凉爽。
陈美琪说:“你想租个什么样的房子?价格贵点的,还是一般的出租屋就行?”
“你知道,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也租不起太好的房子。普通的出租屋就行了。”
“那好,我们就不去看花园小区了,就在城中村逛逛吧。”
归无艳点了点头。自七月初学毕业来到深圳,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虽说深圳的很多地方她还不明白,对于官方提出的“深圳十大观念”也不甚了解,但“城中村”这个概念,她却一早就知道了。所谓“城中村”,顾名思义就是城市里的村庄,它指的是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进程中,滞后于时代发展步伐、游离于现代城市管理之外、生活水平低下的居民区。
归无艳虽正式入职一个月,但手里的积蓄还不够在花园小区租下一套房子,陈美琪建议在城中村找房,自然恰当不过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早就搬出去的,”陈美琪一边娴熟地驾驶着车,一边同归无艳聊道,“积蓄更多一点,再搬出去也不迟。”
“我也不想,可你知道,我不大善于与人交往,”每个人身边总有一个对味的人,除了学姐,归无艳最常交往的就是陈美琪了,因此,在说话上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再说了,我也不大善于与别人住在一起。”
“你呀,还真够奇怪的,”陈美琪叹息了一声,“不用说,你一定是决意要搬出来了。”
归无艳又一次点了点头。
“你要有个初步的设想,”陈美琪说,“比如距离我们商行要近,这样方便你上下班;再者,购物要方便,或者是你有别的需要。你说出来,我才好带着你针对性地去看房。”
“离图书馆近一点吧。”归无艳回答道。
“这容易,我知道有个地方,房租很便宜,离图书馆也近,你上下班步行也只需要二十多分钟。现在,我就带你去看看。”说着,陈美琪一踩油门,凯美瑞汽车立即加速向南庄这边奔来。
南庄村是光明新区将石社区下辖的八个居民小组之一,主要分为旧村、新区、中心街、南域小区管理片区,常住人口有一万多人,户籍人口却不足两百。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这个村并无厂房出租等稳定的财政收入来源,所以,迄今为止,村内依然有不少道路凸凹不平或为土路,存在建筑材料乱堆放等问题,基础设施及环境有待提升。
前不久,光明新区修建了文化馆、图书馆以及体育馆,并开始投入使用,因为南庄毗邻这三个场馆,人气才慢慢地旺盛起来。尽管如此,房租却依旧很低,当房东告诉归无艳每个月的租金时,归无艳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
三百块钱,一房一厅!她找工作住十元店时,仅仅一个床位,一个月就要三百块钱!
归无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地问:“还有别的费用吗?”
“水电费按实际使用量交,”房东是个二房东,说话的时候柔声细语的,“水是五块钱一方,电是一块钱一度。使用多少,到月底就算多少。”
归无艳像捡到宝似的,立即与房东签订了租房合同,甚至连房间都没有去看。签完合同交了押金与租金之后,房东露出了洁白的门牙,把一串钥匙递到了她的手里,“从今以后,这套房子就属于你了。”
归无艳这才想起到房间里去看看。房子是民房,八层建筑,没有电梯。从楼梯间斑驳脱落的墙漆来看,房子已经有一定的历史了。归无艳租住的是五楼502室,阳台向南,卧室的窗口朝西,光线是相当的好。房子不大,连厨房带洗手间一共不到三十平方米,但足够她一个人使用的。归无艳认真地看了一遍之后,立即就喜欢上了这里。
更重要的是,这栋楼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唯我居”。这非常吻合归无艳这段时间的心境。自更了名字之后,她意识到了心态的重要性,对“心态决定命运”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和认识。马斯洛在成功心理学中也说过:“心态若改变,态度跟着改变;态度改变,习惯跟着改变;习惯改变,性格跟着改变;性格改变,人生就跟着改变。”而所谓的心态,无外乎就是唯我的心理状态。所以,一见到“唯我居”这三个字时,归无艳马上就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
归无艳在房间里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地转了几圈,心满意足地对陈美琪说:“我没有想到,这里的房租会这么低呢。你也搬过来吧,就租对面那套房子,我看它现在还空着。这样,我们就能继续住在一起了。”
陈美琪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搬出来住的需要,更不愿因此而造成浪费。”
“可是,你连车都买了呀!”归无艳不解地说。
“买车是因为交际需要。工作之余,我要常常与我以前的朋友、老乡见面,没辆车着实不方便。”陈美琪回答道,“其实,从骨子里说,我们梅州女人还是比较节俭的,不该花的钱从来都不会乱花。”
归无艳一听,嘴嘟了起来,“其实,我搬出来,也有很多不方便说的原因呢。”她用不满的语气说道。
陈美琪一愣,马上明白归无艳误解她的意思了,连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说我们那儿的女人,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可别想多了呀。”
归无艳当然不会因此而真的生陈美琪的气,尤其是见陈美琪这么紧张地向自己解释。她叹息了一声,“说真的,很舍不得我们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说道,“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与你继续住在一起呀。”
“这个很简单,我经常来看你不就行了。”
也只有如此了。
房租的确是便宜,但房间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空荡荡的四堵墙壁和从窗口、阳台洒进来的斑驳阳光。租好房子,陈美琪便离开了,归无艳一个人先是从房东那里借来了扫把,把房间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然后,又从二手市场买来了床、沙发、桌子等必需品。她还为自己添置了一个小型的书柜,书柜放在客厅里,沙发旁边,这样,她坐在沙发上,一伸手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看的书籍了。
在是否购买电视的问题上,归无艳犹豫了许久。学姐李冰曾这样给她说过:“有个自己的小窝,哪怕是租来的,下班后,坐在沙发里,看看书或者看看电视,都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享受。”学姐还说,人在深圳,各种节奏都非常快,但每个人都要在这种快节奏中,学会放慢自己。“慢是一种态度,一种状态,更是一种自我负责的表现。”学姐说这些的时候,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归无艳只有点头的份儿。
不过,说到看电视,归无艳并不怎么热衷,她甚至有些讨厌电视了。在她小时候,家里的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曾是她最为美好的记忆。因为只有在电视面前,她才能不忍受任何异样的目光,更不需面对别人的冷言热语。那时的电视多好看呀,尤其是每到寒暑假,电视必放的《西游记》,更是她的最爱。她曾经粗略地计算过一次,每年看两遍,这些年她最少看了二十遍以上这部电视剧。
可不知从什么时间起,她越来越不喜欢看电视了。那都是些什么节目呀,乱七八糟的,就连“手撕鬼子”“手榴弹炸飞机”这样的荒唐镜头,竟然出现在电视荧屏上。偶尔,她会看一场电影,但大多数都是从国外引进的好莱坞大片。她并不在乎自己观看这部电影是否及时,有些十几年前的经典电影,她常常反复地观看。
除了节目不好看之外,电视征收的费用也是越来越高了,她才舍不得花钱在这上面呢。
可如果房间里没有一台电视,如果有人来做客,似乎又缺少了许多东西似的。
考虑了许久,归无艳还是决定,把电视放在一边,暂时先不买,等以后手头确实宽裕了,再买不迟。
但把房间里收拾好,也花了她不少时间。当陈美琪按照约定,开车把她的行李送过来,夜色已经笼罩了城市。她们一起把行李抬上了五楼。所谓行李,其实也不过是些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以及床上用品等。把这些弄好之后,归无艳便主动提出,请陈美琪一起吃晚饭。
“还是我请吧,你现在也需要用钱。”陈美琪说。
“不,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顿饭一定要我请。”归无艳坚定地说。
“那好吧,”陈美琪说,“不过,地方要由我来挑。”
在光明新区,几乎所有的特色美食,陈美琪吃了个遍。每次与朋友或是与同乡相聚,她总会想方设法地品尝不一样的美食。她驾驶着她的凯美瑞汽车,穿街走巷,哪怕藏得再隐秘的餐厅,她也能找得到。
因此,当她说地方要由她来挑时,归无艳觉得身上的肉,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好,就依你的,”归无艳暗暗地咬了咬牙,对陈美琪说。
陈美琪微微地笑了一下,驾着车,朝一个归无艳没有去过的地方开去。
她们从车上下来时,归无艳当即哑然了。她没有想到,陈美琪竟然会带她来一家面馆!
面馆不大,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大约能坐下十几个人同时用餐。她们进来时,里面只有稀疏的两三个人吃饭,肥胖的老板娘坐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一部国产电视剧。尽管她的目光是落在电视上,可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归无艳和陈美琪刚一走进来,她便马上站了起来,用异常热情的语气说:“欢迎光临。看看,你们要吃点什么。”
“两个腌面套餐。”陈美琪说。
“好的,请稍等。”老板娘手脚麻利地为她们倒来了两杯热水,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朝厨房大声地喊了一声,客人订的食物。
从下车到现在,归无艳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眼眶发热,内心里充满了各种感激。
“我知道你是中原人,一定很喜欢吃面,”陈美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过,在整个新区,做北方面食的,我没有发现哪一家做得比较正宗地道的。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正宗的北方面食。不过,我敢保证,这家面馆,却是我们地道的梅州口味。我带你来这儿,是想让你尝尝我们梅州面食,感受一下与你们北方面食的区别。”
归无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美琪的话,她低下头,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套餐很快便端了上来。每人两碗,一碗装着橙黄色的面条,一碗装着肉丸枸杞叶汤。面条是用碎瘦肉拌的,归无艳小口地品尝了一下,爽嫩滑口,非常好吃。
陈美琪把桌上的辣椒酱放到了归无艳面前。
“你再放一点辣椒酱,口味会更好。”接着,她像一个十足的销售员,开始介绍起这种辣椒酱来,“这种甜味辣椒酱也是我们那儿独有的,这是老板娘亲手制作的呢。市面上的辣椒酱品牌很多,风味也各不相同,但我们梅州自制的辣椒酱香而味不霸道,不会左右菜式的味道,既可入菜也可单纯用作酱料。它的做法很简单,先把菜脯和红辣椒剁碎,川椒捣碎,蒜头剁成茸,虾米在冷水中浸泡十分钟后剁成茸,把干碎红辣椒放入锅里蒸十分钟左右,备用。然后,再用热油锅转中火,将所有材料放入锅里一同炒至有香味溢出,凉却后装瓶即可食用了。”
归无艳闻了一下辣椒酱,有一股很浓的蒜蓉味。她倒入了面中一点,吃起来面的味道果然更加丰富了一点。“你介绍得那么详细,不怕我学会了这辣椒酱怎么做吗?”她笑了一下,对陈美琪说。
“美食就是用来分享的嘛,”陈美琪说,“如果你真的学会了,那我以后就可以常去你那儿蹭饭了,不需要再跑出来吃了。那样更好。”
归无艳呵呵地笑了。
陈美琪接着往下介绍。在她的介绍中,归无艳知道了,这道“腌面配枸杞叶肉丸汤”套餐,是梅州的一道地道美食。她非常感谢陈美琪,用这种方式,既化解了自己手中积蓄不足的尴尬,又让她品尝道了与北方面食截然不同的梅州面食。
晚饭后,陈美琪开车又把归无艳送回了唯我居。在楼下,归无艳正要上楼时,她被房东叫住了。
“我看你下午买了一些家具,但似乎没有冰箱呢。”房东说。
归无艳不知道房东是何用意,眨了眨眼睛,示意房东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没打算买冰箱,而又需要使用冰箱的话,我这儿有一台旧的,”房东说,“是以前的房客留下来的,反正可以使用。”
“那很好呀,需要多少钱呢?”归无艳说。
“要什么钱呢,”房东说,“以前的房客丢下不要的,我再收你的钱,那我成了什么。这样吧,你先上去,等一下我给你扛上去。”
“那怎么好意思,您又没收我的钱。还是我与您一起抬吧。”
房东赶忙摇了摇手,“冰箱又不重,两个人抬更麻烦。等一会儿,我给你扛上去就是了。”
见房东执意如此,归无艳向他道了声感谢,然后上了楼。
“怪不得那么多人往深圳这里涌,”上楼的时候,她想,“这的确是座不一样的城市,有人情味。”
房东把冰箱送上来之后,归无艳又花了很长时间,收拾房子。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生活用品以及换洗衣服,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各自的地方,当时针指向凌晨时,她几乎虚脱般地躺在了床上。
她的身边放着她的琵琶,这把伴随了她二十年的琵琶。
很多时候,她常常想,自己被别人称为“怪人”,是否与她的这种兴趣有关。
二十一年前,她一周岁生日那天,她还不会走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默默地挑选着面前的各种具有象征性的物品,全然没有理会周围家人凝神屏气的表情。她先拿起笔、钱包和小人书,但很快便丢到一边,最后爬到了母亲不再使用的琵琶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抱在怀里,咧开刚刚长出四颗牙齿的小嘴,冲着众人傻傻地笑起来。当然,这是母亲告诉她的。母亲说,她抱着琵琶,用手指拼命地挑起弦,让它发出咚咚的响声。
两年后的春节,母亲给了姐姐们压岁钱之后,给她的却是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里装的就是那把母亲最喜欢的琵琶,盒子上还刻着母亲名字的首字母。母亲在盒子上还系了一根丝带,她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父亲起身走出了房间。
每次在她吱吱啦啦地练习琵琶的时候,父亲总会走出房子,到院子外面的溪边沉坐着吸烟,母亲则站在她的身旁,眼里总是含着泪水。她以为母亲是为她而流下的眼泪,便更加卖命地练习。
这是她至今能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原因。
这也是她要搬出宿舍自己租房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宿舍是属于集体的空间,在那种空间里,总会感觉得到逼仄,有一种约束之感。在那里,她没有办法弹响她的琵琶,更不能肆无忌惮地奏上一曲代表心声的曲子。无论是哪一个舍友,即便是一天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业绩,最多也只是小声地哼唱一首欢快的曲子。她不愿意自己的特长因此而生疏,所以,当手里有了一点钱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搬了出来。
她多想马上就弹奏一曲啊。
但是,现在夜已经深了,尽管下面的夜市仍很喧闹,喝酒的人在大声地喧哗着,摇色盅的声音惊天动地,惊扰了无数人的清梦,她也不愿在这种喧闹之上,再添加一丝声响。
哪怕这声响是动人的乐曲。
最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才慢慢地睡去,而她的那把琵琶,则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归无艳很早就起床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便下床,简单地梳洗过后,便换了一件简单的运转服装,开始出去晨练。
在她多次去往图书馆的时候,她看到过体育馆那儿,有许许多多的人锻炼身体。晨练能够让自己保持一天充沛的体力,她决定要养成良好的习惯,做到工作、生活两不误。
从唯我居穿过两条胡同,便到了晶晶幼儿园。体育馆就在晶晶幼儿园的对面。体育馆与新区图书馆、文化馆一样,都是前不久刚刚建成投入使用的。归无艳要去的地方,是足球场。足球场的外围是四百米的标准跑道,她要以晨跑开始自己的一天。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跑道上已经有许多人在晨跑了。其实,她起得已经很早了,她定的闹钟是在六点。在来这儿之前,她还一直猜想,体育场会不会开门这么早。但现在看来,她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她迅速地加入到了晨跑的人群之中。有不少像她一样年轻精力充沛的女孩,一个又一个地从她身旁跑过。城市里的生活节奏着实很快,以至于大部分人群,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职业病。但现在的人也越来越注意健康了,他们不愿意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前,便因为身体的疾病,而撒手离开。富人们选择了健身房、高尔夫球场,还在财富路上打拼的人,也只能在公共体育场锻炼。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想取得好成绩,得先把身体炼得棒棒的。归无艳没有想到的是,在晨跑中,她竟然会遇到学姐李冰。
她是在跑到第五圈时,李冰加入进来的。
“无艳,你怎么在这里?”见到她,李冰表示非常吃惊。
李冰就住在体育馆对面的宏发美域花园小区。这一点归无艳是知道的。国庆节李冰结婚时,曾经邀请过她去家里做客。那一次,陈美琪和王盼也同在邀请之列,其实,除了她们之外,商行的不少转了正的销售员都去了。归无艳被学姐新房里的布置吓到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还有别的同事。
学姐的新房装修的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一走进客厅大门,室内奢华的陈设风格便让人眼前一亮。客厅的天花板、墙壁上,被精心地绘制了一幅又一幅美妙的图案。但令归无艳更为惊叹的是,走廊两旁的书墙,与整个房间的设计浑然一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书墙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从最下面的一排一直到房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独立的书房,书房里的藏书更是多得吓人。五六座女体像、天使、假面、怪兽等雕饰,恰到好处地占据着书柜之外的空间,使家具的制作工艺和装饰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归无艳没有想到,一个人成功了之后,竟然可以如此地布置自己的房子,可以把它装修成自己任一喜欢的风格。
“我老公闲暇时,喜欢读点书,写点小文章。”学姐在归无艳旁边小声地说道。
难怪这家里会有如此多的藏书,归无艳心想,我要是有这样的一座房子,再打拼二十年也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学姐又说,“随时欢迎你来玩。可别忘了,我是你学姐啊。”
归无艳麻木地点了点头。她的心里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纷扰着。
在租下唯我居那套房子时,归无艳就清楚与学姐住得很近。但由于自己租住的是城中村的农民房,与学姐的花园小区存在着天壤之别,她并没有想过,要告诉学姐自己与她是邻居。可没有想到,在晨练的第一天,竟然遇到了学姐。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一名已经成了家,并且事业上也算成功的女人,竟然也会坚持锻炼身体,并且是在属于普通大众的体育场。
此时,面对学姐的疑问,归无艳只好如实地告诉了她。“我在南庄这里租了房子,”她说,“以后,我们算是邻居了。”
“你租了房子,怎么没有给我说过?”学姐说,“你不知道,我在长春花园有一套房子,你要是告诉我你想搬出来住,直接住到我那里就行了。是在小区里,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说得轻巧。归无艳曾在网上看过,长春花园一房一厅的房子,租金也需要一千块钱呢。尽管是学姐的房子,总不能让自己白住吧?可一千块钱每月的房租,她确实又有些心疼。那要顶在唯我居这里,好几个月的房租呢。
“我是昨天下午才租好的房子,”归无艳说,“目前为止,我还是比较喜欢那套房子。房租便宜,又在闹市区,生活也方便。至于安全方面,做的也还不错,有人专门看守,大门口还安装有监控探头。”
“是哪栋楼?”
“唯我居。”
“那里我知道的。以前,我们也曾有销售员住在那里,据说,房东是个不错的人。”学姐说,“你住在那里倒也不错,离我近,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通知我。”
归无艳向学姐道了感谢。
与学姐一起,慢慢地又跑了五六圈,归无艳就结束了晨练。她回到唯我居五零二室,酣畅淋漓地洗了个冷水澡,然后,便去商行食堂吃早餐。吃过早餐,她便要投入新的一天工作之中了。
下午下班后,归无艳在楼下的商场和超市购买租房所需的日用品。租房与在宿舍住不同。在宿舍里,每个人的东西都少得可怜,所有东西都凑合着用就行。但租房意味着一个家构建起来了,哪怕这个家只有一个人。怀着对家的一种心情,归无艳很愉快地挑选物品,从家具到餐具,所有用品她都精心挑选,最后从商场出来时,她的手里拎满了大包小包。
晚上,她用事先买好的瘦肉、白菜和辣椒,在电磁炉里炒了菜。当她拿起馒头就着菜吃起来时,一种满满的幸福感涌了上来,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直到真正地拥有自己的房子时,我想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的。”
她心情愉快地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