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15岁的我在一场奇特缘分的使然下,碰上了16岁的她。一个性格极其别扭,无论多大的矛盾,多么严重的争吵,甚至打斗,可当别人对她说两三句好听悦耳的话,或者送的仅仅是一根小小的棒棒糖时,她便会顷刻间缴械投降,放下所有戒备,和他们和好如初。
在她人生的前15年中,她期待着,彷徨着,等待着那个愿意在无论多么严重的矛盾后,都可以说两三句好听的话,或者送给她一根小小棒棒糖的人的出现。
可15年漫长的时光岁月里,风吹着云,云卷云舒,云聚云散。太阳会在晴天的日子里,照常从东边的海岸线升起,星星会在如墨的夜色中,显露身影。春暖花儿会依然开放,夏阳炙热得照着大地,秋至麦浪会掀起天边,冬临大雪会轻抚大地。
四季如常,一切如故。
她,每天重复着等待,时间久了,她竟忘记那已经是她等待的第多少天了,500天?1000天?1500天?她不在记得了,也不在数着那些等待的日子。她忘记了等待,或许不在抱有任何的期望。她开始慢慢的改变了,那个每次在伤心后等待着棒棒糖和几句好听话的小女孩不见了。
一个没有人陪伴,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的雨夜,她下定了决心,虽然小手仍然不敢从薄薄的被子里拿出来。可这一次她无比的坚定。
做一次决定的勇气真的无比厚重,她积攒了好久的勇气在这一次用尽了。那些勇气来自一个小女孩本应勇敢,但仍懦弱的每一瞬间。没有碰银镯,却被认为偷拿丢掉而挨的一顿莫名其妙的打,可以辩解,但她知道无人相信,于是她将那次辩解的勇气攒了下来;只是想要过一次8周岁的生日,却因为买蛋糕的路上车带被扎,欣喜的,焦灼的站在大门前,一蹦一跳得等待着生日蛋糕的她又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的迁怒,她请求他们“难道不可以让她愉快的度过这一天吗?”她没有,她再一次的将勇气攒了下来等等等等……还有好多次,好多个无比难过又可以辩解的瞬间,她没有,她迟疑着,不是胆小怕事,只是那时她在等待。
决定一旦下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更何况是准备了这么久,预谋了这么久的决定。即便做决定的她不过是一个6岁的小女孩,没有将世界仔仔细细看遍的她,在经历着种种后,私自给这个世界盖上了一个“真是讨厌”的章。
许是她不起眼,在每个人都匆匆走着人生路时,没有人驻足,询问她,为何改变,为何还未看清,就轻易下了决定。一切,又是平静的。暗流在悄悄涌动,却总是不会惊醒岸上的人们。或许,装睡的人,永远不会被叫醒。
那一晚以后,天又放晴,日头毒得很。没有了夜里风雨欲来的压抑,多的又是一股无风的紧迫。她在改变了,无论是多么深的误会,矛盾,她都不再等待,随意的扯上几句难听的解释,一顿训或打总是免不了的。那个有着大大志向,却实则天真无比的小女孩,受着蛊惑,和那一场雷雨一起走进了黑暗里。
时间越过越久,她似乎发现这样也不错,没有了满怀期望的等待,当结果不如意时,心也没有那么疼。她好像有了两副面具,家人面前一套,外人面前一套。家人面前时常闹脾气,外人面前一切都处理的很好。
她时时替换着面具,将真实的自己完全伪装了起来,或许她不是伪装,6岁的她走进了黑暗里。摘下面具的她,连自己也陌生的很。可总有些岸上装睡的人,自认为将她看的彻底。
时常带着面具的人,总是带着疏离的,她敏感而多疑,小心又谨慎,多愁且善感。孤独成了她的保护色,人们常常害怕孤独,她却格外钟爱,一起钟爱的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天,雨声打破了她世界里无比的寂静,是真实的,来自于外界的声音。她小心谨慎的钟爱着,在那些雨天里,她的心雀跃着,又仿佛无比平静。
她却依然讨厌雷雨夜,与其说讨厌,却不如说是恐惧,来自内心最深处震撼灵魂的恐惧,一灭一亮的房间里,似乎满满充斥着鬼影。她从不敢轻易入睡,她怕睡着的自己不再设防,轻易地被魔鬼带着,听着那些蛊惑,一如六岁的她。那个雨夜以后,她从未再现身一刻。
她在冷眼地旁观着这世间逶迤的种种时,她学会了另一种必杀技,名曰忍耐。
忍一时风平浪静的话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被信奉为了金科玉律。她学着忍耐,用着忍耐,时时刻刻想着忍耐。她认为,没有忍不过去的,既然等待的永不会到,硬拼总是会头破血流,她不如忍耐,这是她可以坚持的最大的依仗。
她小心翼翼的有着,期待着,不要后退。如此谨慎,却依旧栽进了泥潭里。她忘记了,所有的忍耐终有边界。她的边界很快就到了。
于是,15岁的我,碰到了16岁摔得满身伤痕的她,浑身泥泞。我极度难过着,却帮不上任何的忙,只能远远的看着,无论多么想靠近,都只能在快靠近时,被拦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她的眼睛看不见我。
16岁的她在短且长的日子里,经历了凡世种种,背叛和绝望满满的充斥着她。她似乎要再做一次重大的决定,这一次的她大约是要与这个已经被盖过章的世界说再见。
我常常在床边焦急的守望着她,渴求着会岸上的人们下来解救她,这多么重要啊。一只马上要被水溺死的鸟儿,多么的希望救赎。
她,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连一丝希望也未替自己留下来。我好像失败了,走到了无法救赎她的那一步,我甚至决定和她一同毁灭。
可,我错了。她,没有。我不够了解她,甚至连她自己也未曾了解自己,又或者,又在那某一个夜晚,或一个清晨,六岁的她回到了16岁的她身上,那个在雷雨夜里,走向了黑暗,有着大大志向却又无比天真的她。那时的她,满满是对这世界的希望和等待。
是啊,有希望了,于是,她再一次改变了。我始终不明白是有多么大的勇气会使这个在经历了种种不公后,依然选择重来一次的勇气是从何而来。但这好像又很容易解释通,6岁的她,自然有着百倍千倍的勇气,即使没有,也依然可以凭借那个单纯且勇敢的心做一次她后来想也不敢想的决定。一如那个雨夜。
16岁经历重生的她与6岁的她完美重合,16岁的年龄,6岁的勇气和心境,于是,她再一次的脱胎换骨,宛若凤凰涅槃重生一般,浴火重生,疼亦彻底。
16岁的她,成为了那个性格极其别扭的她,无论在多么严重的矛盾下,即使会出现新一轮的反抗,但始终坚信会有一个愿意说两三句好听的话,或送给她一根小小棒棒糖的人的出现。她再一次的等待着。
这一次,她好像没有等待多少时光,如黑夜里,她抬头仰望的星星一般,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些人出现了,多么吻合,多么恰巧,就是在她渴求看到星星而星星就会出现一样简单。那些人,原来,这世界上本就存在。
17岁的她,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她,好像没有看清这世界的全部,原来在走出她小小世界的另一片天空下,有着她等待的人和别样的风景,不是装睡的人醒了,而是,有的人从未闭上眼睛。他们的眼睛里,始终装满着真相。她小心翼翼的将那枚“真讨厌”章摘了下来,下一次,她或许不会再轻易盖上了。
她在那些她等待多年人的陪伴下,继续向前走着,余生,她仍然小心,但勇敢且坚定。
故事仍在继续,像是她们又遇到了17岁的她,一如这般,无穷无尽。
我和她的故事讲完了,却还没有告诉大家。
原来,15岁的我和16岁的她从来都是同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