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海的爹妈,不是我真正的双亲;邱珠儿的后妈,却是她的亲妈!
我只能喟然:不是我不努力,这世界变化快。
“女儿敢在外号称她亲妈是后妈?这……闻所未闻!”肖太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文绉绉的词,“那她妈不是又刚添了个小子么?这家的关系……嗐,热闹了。”
王太呡了呡红唇,热情高涨,继续爆料:
“可不是?谁知道这晚来得的儿子是不是她老公的?就她的行事尺度,搞不好还有好戏!听我朋友圈里人说啊,邱太把这瘌痢头小疙瘩宝贝得……家里精挑细选,特请了两个保姆,其中一个全天候只说英文,说中文扣工钱;小孩还不到一岁,就到处打听,在英国有没有全托的贵族托儿所,想再过两年就送进去。”
“嚯!这才多大一丁点儿,就往精英路上狂奔的节奏么。佩服佩服!”肖太感慨不已。
散场时,王太不怀好意地拐到邱太那桌,笑嘻嘻地凑到她近前,故意把声音放大:“哟邱太!今日机会难得,我们圈子里一群姊妹还没尽兴,待会儿约在四季酒店用宵夜。您和您的客人,敬请赏光哟!好多事情想请教噢。”
最后一句的尾音,王太故意拖成不自然的重音。
邱太微微抬了下眼皮,朝手腕上瞧了一瞧,根本没看一眼王太,回答道:“可不赶巧!接下去我们姐妹还有聚会。我看就下一次啊?反正啊,见面的机会总会有,不赶这一次了。不好意思啊!下次算罚我,我来做东!”
话音爽朗,肉中带刺。王太见对方没上勾,只好悻悻然招呼肖太,先走一步,要送她宝贝儿子回学校。
看我倦意浓浓,肖太一个劲地打发我回寝室。溜过邱珠儿身边,看见邱太早已换了一副笑脸,和满桌女友指点着台上的歌手议论着,对珠儿和我视而不见。珠儿满脸怒气,瞪着她妈的侧脸,一副欲言还休状。我赶紧溜走。
回到寝室,已过半夜。客厅里多了一小束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馨香。白梅换了睡衣,正窝在沙发里托着双鳃发呆。想到刚才偷听到的对话,我心里一阵阵发凉。打定主意,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王太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我的语速极快,也管不了白梅究竟听清楚了多少。但是,白梅听明白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心里悄无声息的手机,僵直的姿势保持了不知多久。我愣愣地陪在她身边,一时间大脑空白。邱珠儿却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客厅,连声怒喊:“我去你的!我去你X的!”接着是嗵的一声踹门声,扑进了自己的房间。
白梅仿佛从梦游里清醒了,她猛地点开手机微信,打开语音留言:
“姓王的,你个狗娘养的!有种你出来跟我摊牌,就在今晚!姑奶奶陪你玩,奉陪到底!”骂完,一手撂开手机,一头扎进我怀里,抱着我大放悲声。
珠儿连滚带爬地反出房间,满眼惊讶。
我思忖今夜坐实是个风暴夜了——我硬生生被堵在两口风暴眼正中!
我老老实实地把王骋的所作所为和王太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珠儿苦笑着,打开热水壶,冲了三杯红茶。然后静静地看着白梅,不说话。我扯了几张面巾纸,递给白梅,怔怔地瞧着珠儿,决定不再纠结:
“你说说,干嘛瞒着我们,把你亲妈叫后妈?”
白梅擤了一把鼻涕,猛地推开我,瞪着眼朝珠儿叫嚷起来:
“what?还有这等荒唐事?邱珠儿,我跟你好了这么多年,怎么连我都瞒着?你太不够意思了!”拍着大腿连连哀叹:“今年见了鬼,爱情、友情均告沦陷。我的青春啊——怎一个‘惨’字了得!”
珠儿不理她,猛灌了一口红茶,一屁股挤到沙发中间,气急败坏:
“好吧,我老实交代。我没什么后妈。在学校嚷嚷我妈是后妈,就是为了出一口心头恶气。我这个亲妈,只要我在场,你们看到过她的笑模样吗?我敢打赌——没有!”
我和白梅面面相觑——自认识珠儿,我确实没见过她妈给过她一张笑脸。
“从打我记事起,她就是一张臭脸对我,就像生了个仇人。小时我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惹她心烦。后来渐渐长大了,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唯一的错,就是投错了胎,不是个男孩。她那湖南乡下的风气,就不把女孩儿当人。真不敢相信,她还在法国呆过!为了怀上我弟,这十几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劲,可真难为她的!生下了我弟,才算是完成了人生的头等大事。为了我弟,她换了房子,据说原先的房子风水不好——哼哼她好歹倒是没说是我冲了我弟的风水!刚才我为啥跟她翻脸?你们猜她要我干么?让我给她在英国找个特别的贵族幼儿园,能培养男子汉和绅士气质的那种!要不是我亲妈,我特么能抽她。男子汉?绅士气质?再过几年,她说不定会满地球扒拉,有哪个速成****或总统的学校!”
“嘿,你妈培养你从商,你弟弟从政,福禄双全,你家不就光宗耀祖了?”白梅破涕为笑,迅速从失恋切换到八卦频道,“你多多挣钱,挣多多的,将来给你弟竞选总统提供物质保障。你妈高人呐!”
珠儿一瞪眼:“那我弟将来作画、当作家呢?”
白梅嘘一口气,双手一摊:“ easy!你把他的画,炒上去啊!书,炒上去啊!”
珠儿连连摇头,嘴里不停地嘀咕:
“我讨厌她讨厌她!什么都管,就是不把我当女儿养。我早明白我有三重罪过,一不是男孩;二不是读书的料;三找了韩涌那样的穷酸当男友。你们说,我妈咋能喜欢我?我根本就是她对头。幸亏有我爸在,我妈还不能太过分;有天我爸不在了,我第一件紧要的,就是远离我妈,越远越好,最好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白梅悄声对我耳语:“这妮子,看不出来,原来是我们中最狠的。我是最心软的。该断不断,刀子横到脖子见了血才清醒。嗐……”
我点头:“没错,总结精准。”
整夜无话。第二天是周日,我原以为白梅经昨夜打击,把失恋之事彻底想通了,从此丢开一边,却没料到刚用过早中饭,白梅在我和珠儿耳边煽风点火,怂恿我俩陪她去王骋学校,当场羞辱他一顿,把他名声搞臭。
“我怎可咽得下这口气?”
白梅说这话的时候,郑重如同发誓,极大地感动了我和珠儿。我们三人给尚在被窝里的爱玲留了言后,就叫了出租车直奔王骋学校。